第36章 八月雪(6)
從診室離開后,有個小護士拉住了她,問了很多關於方星島的事情,甚至透露了前幾天有人在醫院鬧過一場的事。方星島是博陵大學畢業的,她稍微一打聽,便知道了當年的一些事,又有心去找,很快便有了收穫。
僅看了一眼,方星島便覺得頭皮發麻,頭重腳輕——那是三年多以前的報紙,報紙上方星島的名字已經改成化名,但配上她模糊的照片和「方某」這樣的化名,一切都已有所指,有心人一看就知道是誰。
方星島看著報紙上「花季女生懸崖喪生,意外還是謀殺誰能言清」「愛恨情仇一朝盡,懸崖之死誰之過」等危言聳聽的標題,她想要解釋,卻發現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她像置身於深夜的海水之中,手腳沉重而冰冷。當她看清報紙上的字的時候,她便發覺自己聽不見任何聲音,只能看到曲悠揚眉飛色舞地說著話,看到傅一舅舅舅媽凝重而尷尬的神色,看到傅一突然緊蹙的眉頭,什麼都聽不見。
他們明明置身在同個空間,她卻感覺距離萬般遙遠。
她慢慢地起身,卻被椅子絆了一下,差點就五體投地,還是傅一拉了她一把——他的手滾燙熾熱,可她卻覺得冷。
這種冷像寒天臘月被當頭淋下一桶雪水,從裡到外都是冰冷的,讓她一遍又一遍地發顫。
可現在,明明是酷熱難耐的八月。
也是他這麼一觸碰,像是打開了一個開關,滿世界的喧囂鋪天蓋地襲來,曲悠揚的聲音尤為刺耳。
「這是怎麼回事?」
「照片上的人和她長得好像,也姓方。」
「喂,你不想說些什麼嗎?」
在這紛亂中,傅一併沒有開口,他的手仍舊握著她的手腕,感覺到她的恐懼、憤怒和無助。
她的眼眶是紅的,眼淚在眼眶裡晃動,終究沒有落下來。方星島覺得自己表現挺好的,甚至能禮貌地和他們告別:「我有點不舒服,我想先回去。」
可傅一卻沒有放開她的手,她走一步,他便跟著,一直從包廂走到了大馬路,她甩了幾次沒甩開,忍不住對著他歇斯底里:「你放開我,要知道今天被你叫來是這樣的結果,我還來幹嗎!你當我好欺負嗎?把我叫到這裡來羞辱有意思嗎?你放開我,不然我報警。」
不知是她的表情太過慘烈,還是她的威脅奏效,傅一聞言竟真的放開:「我不知道曲悠揚把那些東西弄來。」
「我不知道今天會發生這樣的事。」
「這只是一場鬧劇。」
「我,我相信你。」
這是她認識傅一以來,他一次性對她說過最多的話,說到最後甚至磕磕巴巴。她抬頭看他,他的表情嚴肅認真,像是擔心她不信,又重複了一次:「你,你不會做那樣的事。我相信你不會。」
她原先一直忍著沒哭,可這會兒還是忍不住,眼淚突然就下來了,順著臉龐蜿蜒而下。
「我做錯了什麼?我什麼都沒有做,為什麼都說我殺人、害死人,我沒有啊!我真的沒有。」
她哭著,他手足無措,周圍的人都在看他們。
傅一突然想起了辦公室一個女老師看過的電影,伸出手輕輕地抱住了她。
可是電影里都是騙人的,方星島沒有停下來,反而哭得更厲害。
這可如何是好。
她依偎在他的懷中,像路邊被丟棄的流浪貓狗。
像是有根看不見的手指在他心上撩撥著,又癢又疼,這感受是陌生的,是二十八年來,從未有過的。
他感到慌亂、不安。
第一次聽見陸簡兮的名字,是在方星島上大二的時候。
那時她費盡心機,夜以繼日地學習,熬了不知道多少個通宵,以一個堪堪過錄取線的分數考上譚葉舟所在的博陵大學,她覺得自己又可以每天和譚葉舟在一起了,高興得很。
她每天都去看譚葉舟打球,帶上他最愛喝的飲料;自己好好的課不上,時不時去蹭枯燥乏味的法律課;找各種理由讓他帶自己去吃飯,偶爾還裝病只希望他能多看自己一眼;他無論去哪裡,都需要和她報備行蹤。
譚葉舟的同學和朋友都知道他有個黏人又霸道的青梅竹馬,偶爾也有人拿他們開玩笑。一見到她便揶揄,語氣曖昧得很:「喲妹妹,來找你家七哥呀?」
她起初是害羞,而後也習慣,因為在她的心裡,自己已經與譚葉舟密不可分地聯繫在一起。那是她的七哥,與她在一起十多年的人。
她知道他對她好,便更加肆無忌憚地索取,每天跟在他身後,像個小尾巴,他所有的一切都想要知道與了解,他與異性多說一句話,都會讓她不快樂。
那時他是她的全世界,是她的夢想、歡笑與眼淚。
但譚葉舟並不這樣認為,她的愛已經成為他的負擔,他總是很無奈,對她說的最多的話就是:「方星島,你能不能懂事一點?」
她會直截了當地回復:「不能。」
她知道譚葉舟對她好,恃寵而驕。
直到有一天,她在他和朋友的對話間聽到了一個名字——陸簡兮。方星島很快就打聽出來了,她在藝術系,和譚葉舟一屆,很漂亮,性格也溫柔。幾乎是女性的直覺,那一瞬間她就覺得不對勁了。
後來好幾次和譚葉舟以及他的朋友出去玩,陸簡兮都來了,她是個安靜的女孩,幾乎不怎麼說話。方星島按捺不住去挑釁,她也只是笑笑,好像她是個不懂事的小孩,不想與她計較。
有眼睛的人都知道陸簡兮喜歡譚葉舟,即便陸簡兮從來都不說,只是坐在角落靜靜地凝視,也讓方星島胸悶得很。
她就是不喜歡陸簡兮,第一眼見便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