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白月光(4)
她站在她床邊,聲音不大不小,像一陣清風拂過她的耳畔,稍縱即逝。她困得很,也沒去認真聽,隱約只聽到「事務所」三個字。她實在是累,眼睛始終睜不開,童禹喬見她沒反應便輕手輕腳出了房間,幫她關了燈和門。
第二天醒來,她頭疼得很,隱約記得昨晚童禹喬似乎進房間和自己說了話,又分不清到底是夢還是現實,可童禹喬已經上班去了,無從對證。
方星島倒也沒把這事放在心上。
隔日方星島上晚班,苗苗早早就回去了,辦公室只有她一人,寫完報告才發現過了下班時間,相鄰幾個科室人都走光了,空蕩蕩的走廊只剩下她的辦公室還亮著燈。
剛鎖好門回頭,她就愣住了,譚葉舟不知何時來了,站在電梯口,遠遠地望著她的方向。
門已經鎖了,辦公室就在走廊的盡頭,想如上次一樣逃跑是不可能了。她直愣愣地站在那裡,不知如何是好,譚葉舟也沒有動,像是要與她打持久戰。
她在黑暗中,他在飽滿的燈光里,兩人的距離並不遠,卻像遠隔千山萬水。
終於,她聽見他叫了她的名字,平靜地,沒有憤怒、痛恨和歇斯底里,像從前的每一次。
那句「七哥」就卡在喉嚨里,咽之不下,吐之不出,最後,她捕捉到自己顫抖的聲音:「譚葉舟。」
那三個字從她口中喊出,特別的陌生。
他的目光像走廊里那盞老舊的燈,靜靜地落在她的頭頂。方星島恍然想起,自己似乎從未叫過他的名字,小時候總是沒禮貌「喂喂」地叫,再長大一些喊他小七,後來就一直叫七哥,就這麼叫了好些年。
她印象里這樣連名帶姓叫他的名字大概只有三次。
一次是她生日,他說好和她一起去看電影卻失了約,她等了兩個小時沒等到便殺到他寢室樓下,一見到他就罵譚葉舟你這個騙子。
一次是在三年前,她在醫院,與譚葉舟住同一個病房,無論她怎麼叫他他都不願回答她,最後她終於哭了,問他,譚葉舟你是不是不要我了。他沒有回答,深邃的眸子像一潭沉寂的死水,沒有一點光亮。
最後一次,便是現在。
方星島遙遙地看著他,恍如隔世。
她不知怎麼在這時不合時宜地想起了好久以前,譚葉舟說畢業后要帶她去滑雪的事情。可她已經畢業一年多了,她才終於又見到了他。
現在她明白,並不是每個人都會信守承諾,承諾這東西,只是失敗者軟綿綿的武器。
車經過中山北路,高樓林立的大道,燈光霓虹輝映著橘色的月,譚葉舟開了一點窗,夜風混合著城市特有的汽車尾氣狠狠地撞擊在方星島臉上。原本是想呼吸一點新鮮空氣,一不注意,卻被風嗆了一口,忍不住咳嗽起來。
一隻手從駕駛座伸來,稍稍將她的身體往後拉,又遞過來一張紙巾,隨後譚葉舟關了車窗。
方星島艱難地呼吸著這混合了汽車香水的空氣,從後視鏡里望了譚葉舟一眼,他已經脫了外套,鬆開襯衫最上面的兩顆紐扣,露出半邊結實的胸膛,他比以前黑了不少。此時,他正專心致志、心無旁騖地開車。
可惜,方星島做不到這一點。
有隻小蟲揮舞著翅膀在她的腦海低空飛行,時不時撞擊她的神經,擾亂思緒。
他問她:「星島,你想去哪裡吃飯?」
「我已經吃了。」
「那再陪我吃一點。」
方星島想拒絕,但譚葉舟明顯用的是祈使句,就像剛剛他提出送她,她拒絕了,最終還是坐在了他的車上。
無論是從前還是現在,她對譚葉舟,永遠學不會拒絕。
她還在胡思亂想著,這邊譚葉舟已經將車靠邊,入目是一家不大的粵菜館,孤單矗立在燈紅酒綠中。
她記得這裡。
她是個饞貓,從前學校遠離市區,出來吃個飯坐公交最少要一個小時,每到周末她就會央求譚葉舟出來打牙祭。她最愛吃燒烤、麻辣燙這樣的路邊攤,他偏生不讓她吃這些東西,便帶她到這裡來,起初方星島還頗有怨言,來了幾次后竟對這粵菜館情有獨鍾。
好些年沒有來了。
已經過了飯點,店堂里人並不多,老闆是個胖胖的中年男人,時隔多年還記得他們,笑呵呵地寒暄。方星島看著譚葉舟熟練地點菜,白灼蝦、姜蔥炒蟹、什錦烏石參都是她愛吃的,她低頭摳著桌布。
沉默一直蔓延到上菜。
「你現在在醫院上班?」他問,一邊幫她夾菜,還記得她不愛吃薑蔥。
「嗯,口腔科。」
「還習慣嗎?和同事相處得怎麼樣?」
「還行。」
方星島其實已經吃過飯,這會仍埋頭苦吃,吃飯比說話要簡單得多。他夾什麼她就吃什麼,他問什麼她就答什麼,像面對教導主任的學生,乖巧得可憐,後來自己也覺得可笑,「噗嗤」一聲笑出來,抬起頭,譚葉舟也在笑,眉眼彎彎,和從前一模一樣。
好像一下子又回到了好幾年前,譚葉舟帶她出來打牙祭,他負責出錢她負責出胃,一上菜就埋頭苦吃,最後撐得胃疼,被譚葉舟扶著回學校。她記得有個晚上,她從餐館離開后胃就疼,末了連路都走不動坐在街邊一邊哭一邊咒罵譚葉舟謀財害命,他被她嚇得手足無措,急得在路邊繞圈兒。現在想起來自己是多麼無理取鬧,可那樣的日子,卻不會再有了。
不會再有了。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她用筷子戳著碗里的飯,主動開了口。她原本是想問這兩年你去了哪裡,為什麼一直不和我聯繫也不接我的電話,可話到了嘴邊卻說不出,她再也不敢像從前那樣理直氣壯了,反而變得小心翼翼,唯恐一不小心就說錯話,觸了他的逆鱗。
「回來有大半個月了。」他說。
方星島「哦」了一聲,繼續低頭吃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