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偶陣雨(4)
第二天方星島恍然想起在酒店門口傅一對自己做的事情,一時分不清到底是夢還是現實,忍不住給他打了電話:「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吻……」
話還沒說完,卻被那邊打斷:「方星島,你每天腦子裡都在想些什麼東西。」
「我迷迷糊糊好像感覺……」
「你都說是迷迷糊糊了,肯定是做夢。」
「我什麼都沒說你怎麼知道我要問什麼?不是做賊心虛吧?」
那邊好一陣沉默之後,撂了她的電話。
方星島明顯感覺兩人的相處模式有了變化,又說不出是哪裡不一樣。
傅一依舊每隔幾天會到醫院接她下班,她從來沒有告知他自己的排班表,他也沒問,卻每一次都能踩准她的下班時間,她偶爾也要看錶才能弄清自己今天是排的早班晚班,也不知傅一是如何記住的。
她問過這個問題,他也訝異:「有周期,你自己不會算嗎?」
方星島覺得自己開口鐵定會被鄙視,索性沉默是金。
方星島從未想過有一天爸爸會出現在醫院。
自他退休后,脾氣越發古怪,每天都把自己關在家中上網玩遊戲,像沉迷網路的青少年,偶爾踏出家門也離不開家屬院,就連學生們上門拜訪也避而不見。
方星島勸說過無數次,無一奏效,而自她上班之後,父女關係急劇下降,父親幾乎把她當成了透明物,偶爾心情好些才會與她多說幾句,平常大多視而不見。
所以,當他提著保溫瓶出現時,方星島以為自己出現了錯覺。
「爸爸,你怎麼來了?」
方振明的臉色並不好看,像被人壓著上刑場一般將保溫瓶往桌上一放,表情僵硬:「你媽給你煲的湯。」
方星島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回家,她唯恐自己某些行為會露出破綻,所以這些天一直沒有回家。因為和爸爸的關係始終沒有好轉,所以她猜媽媽為了緩和自己和爸爸的關係在中間做了什麼小動作周旋。雖然看出父親的不甘願,但方星島仍舊很開心,可方爸爸放下東西卻執意要走:「我先回去了。」
「爸爸,你等下,我已經下班了,我和你一起走。」
「不用了。」說是這樣說,他卻沒有直接走,而是在辦公室站了好一會兒。方星島知道父親是在等自己換衣服,急匆匆地沖向更衣室。
人在情緒高昂的時候並不理性,繼而做出讓自己後悔莫及的事。因為爸爸的到來,方星島開心得意,以至於忘記了一件事,以及那件看起來微不足道的事情所會產生的嚴重後果。
那是這些日子以來,方星島第一次感覺到恐懼。是的,恐懼,就像站在山上,有一雙手在推著自己前行,把她一步步地逼近懸崖,停不下來,停不下來。她彷彿又回到了那個暴雨傾盆的下午,只是,面前的人換成了傅一和自己的父親方振明。
她知道自己犯了致命的錯誤,怎麼就忘記傅一今天約了自己吃飯的事情,果然人不能夠太得意忘形。
可又有那麼一刻,她感覺鬆了一大口氣,等待了長久的審判終於下來了,是生是死也就這幾分鐘的事,她不用再惴惴不安,惶恐退讓。
她看著站在辦公室的兩個人,她知道他們都認出了對方。
從前看電視每看到一些緊急關頭時主角們手中的東西會應景地落到地上,她總覺得可笑。可現在,她終於相信,在某些時候人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肢體的,因為她緊緊攥著的包包,突然掉落在地上,錢包、鑰匙和化妝品散了一地。
方星島蹲下身去撿東西,她不敢去看任何人的臉色,只是低著頭專心致志地撿著地上的東西,只是東西實在少,地上很快就乾淨了。
她蹲在地上好一會沒有起身,她整個人是眩暈的,頭重腳輕,好像喝了太多的酒,又好像陷入了漫長的夢魘。
她聽見傅一在叫自己的名字,毫無情緒的,像在叫一個陌生人:「方星島。」
方星島這個時候突然有種奇怪的感覺,她覺得自己再沉默下去可能要失去傅一,所以她猛地起身抓住了他的手臂:「傅一,你聽我解釋。」
他並沒有像想象中那樣怒不可遏,也沒有要走的意思,而是冷靜地看著她,卻輕輕地扯開她的手,好像在說:「你說吧,我聽著。」可是她又能說些什麼呢?
一瞬間,他好像又變回到那個冷漠的男人。
就在這時候,方星島看見了自己的父親——他直直地朝著傅一跪了下去。
方星島詫異地看著他,難以置信地尖叫起來:「爸,你在做什麼?」
她伸手去拉自己的父親,卻被推開了。
「是我對不起他,當年那台手術是我做的,她的母親是死在我的手術刀下。冤有頭債有主,我求你放過我的女兒,她什麼都不知道……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對不起你們。」
當年那個女病人,方振明至今仍舊記得清清楚楚。
她的丈夫死於車禍,生活和病魔使女人變得愁苦瘦弱,她並沒有多少求生的意志,甚至好幾次要離開醫院,因為她不想兒子下半生都背負債務。心臟架橋手術費用不算低,對於她的家庭來說難以承受。她的兒子除了上學,到醫院照顧母親,還要打工,正在少年不知愁的年紀,他卻像個小大人一樣沉熟穩重。
方振明見過他幾次,只覺得他少年老成。
只可惜,那台並不難做的手術卻失敗了,手術過半,因為他的判斷失誤,病人出現大出血,雖然極力搶救,卻已無力回天。
那台手術是他醫生生涯的滑鐵盧,因為自己的失誤,造成病人死亡,他受到了處分。可病人的兒子卻永遠地失去了母親,被送到孤兒院。
後來他去孤兒院看過傅一幾次,且提出領養他的要求,卻被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