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距離(8)
這是我聽過的,最殘酷的一個故事。
彭西南對我說這些話的時候很平靜,只是他的拳頭握成了一團,指關節發白。
十米開外的傅亞斯已經不知道抽了多少煙,他的腳下都是煙頭。
我捂住嘴巴蹲在牆邊,悲傷像是潮汐不停地漫過我的心頭,又迅猛地退開,幾秒鐘之後又涌了上來,反覆不停。我緩慢地想起,以往每次在宿舍,只要我們談論有關父母家庭的話題,季柯然都會異常煩躁和激動,把柜子撞得砰砰響,像機關槍對我們亂開炮。有好幾次,我們都起了爭執,差點就打起來。
「你別說了。」
彭西南轉過頭來看我,他的眼圈微微發紅,似是憤怒又似悲傷。他沒有聽我的勸阻,繼續把這個故事說下去。
「她有嚴重的抑鬱症,幾乎每晚都睡不著,夏昕,你和她同在一個宿舍,你難道沒有發現她總是吃藥嗎?你有沒有看過她的手,她的左手上還有三道刀疤,都是她自殺未遂后留下的痕迹……我想,這些你應該都不知道吧?」
的確,我一點都不知道。
彭西南的話像是鈍刀一樣,一刀一刀割在我的心上,疼痛,卻看不見血。
「這些事情是她在喝醉的時候告訴我的。那時因為一些事情我不開心去喝酒,在酒吧我遇到了她,因為她是你的舍友,我怕她喝醉了被欺負所以坐到她身邊去。她告訴我這些事情的時候沒有哭,而是笑著的,好像在講著別人的故事,眼神卻空得像黑洞。」彭西南閉上了眼睛,聲音緩慢而低沉:「在那個夜晚,她問我,為什麼對你那麼好,為什麼沒有人對她好?為什麼沒有人關心她?你知道嗎?那個時候我想到了十五歲的你,你也是這樣躲在我的懷裡顫抖,問我為什麼世界會是這樣的。」
「從那一刻起,我就把季柯然當成了妹妹。她生日的那個晚上向我告白,說喜歡我,她吻我的時候我也沒有推開。她不是一個十惡不赦的人,她也需要被愛,我明白被拒絕的滋味,不忍傷害她。學校里很多人都在說我為什麼不離開季柯然,為什麼她這樣我還在她的身邊,說我傻說我被利用。我也懶得向別人解釋我們之間的關係,別人願意怎麼說就怎麼說。」他看了我一眼,深深的,「我從來都不介意別人怎麼看我,我介意的,只有一個人而已。」
「我不會放棄季柯然,無論她怎麼樣,我永遠都會將她當成我的妹妹。」
說完這些,彭西南就站了起來,朝季柯然消失的那個方向追了上去。
我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心就像突然被挖去了一大塊,不痛,卻比疼痛更加難以忍受。
我從地上站了起來,想要追上去,卻被人拉住了。
回過頭,便是傅亞斯那張擺了一個晚上的面無表情的臉。他的聲音和他的臉一樣,沒有任何情緒。
「你要去哪裡?」
我一時啞然。
「你現在是不是心裡充滿了愧疚的情緒,無論是對季柯然還是他?你想追上去對嗎?可是夏昕,你追上去了又怎麼樣?你要對他說些什麼?對不起?還是什麼?」
我訝然:「你怎麼知道?」
他「嗤」了一聲,用手輕輕地點著我的額頭,「你的情緒都擺在了臉上,難道我看不出來嗎?夏昕,你其實不用愧疚,你並沒有做錯什麼。」
「上天給予我們每個人的或許都不一樣,但是命運是掌握在我們自己手中,不幸並不是一個人墮落的理由。」
我抬起頭看著傅亞斯,正想說話時,他的手機響了起來。
他臉上一本正經的表情獃滯了三秒,然後他從口袋裡掏出手機看了一眼,迅速按下通話鍵。
「顏夢,怎麼了?」
傅亞斯臉上的表情越來越凝重,一分鐘后,他掛了電話對我說他有事要先走了,然後便飛奔出了我的視線。
濃烈的月光下,我的影子孤獨地貼在大地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