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壽宴(下)
距離臨時圈划的賽場百米外,乾隆和回疆王坐在侍從們搬來的椅子上,其他人也各自找了個能看清楚比武情況的位置站定。
「時辰到,比武開始!」草坪正中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太監高喝一聲,話音未落,人已靈巧的閃離對戰雙方數米,人們興緻昂然的等待草坪中一場特殊的比賽開始。可場中兩位比武者似乎沒有動手的意思。
草坪中央,棠兒熱身似的時而彎腰,時而握拳,時而張臂,跳舞似的揮來揮去,嘴巴還一動一動,似乎是在哼著歌,對面的回疆武士『圖爾都』有如泥塑一般的矗立靜候。
望著場上猶如唱獨角戲一般來回蹦跳著的棠兒,回疆公主和身旁十幾個侍從鄙夷之色赫然可見,眾人凝視賽場許久,終於有一位觀眾不耐煩打破了沉默「你丫是來比武的還是來跳舞的?!你——」看到乾隆瞥來的不悅眼神,有著挺聳鷹勾鼻的邪美男子識相的止住吵嚷。
隨著和親王的催促,回疆那邊頓時無數響應之聲,還有搞怪之語傳出。乾隆不經意的皺了皺眉頭,這場比武本身就是一個錯誤!尊嚴和戰爭,無論棠兒的輸嬴他乾隆都將失去其一——嬴,得到的是尊嚴換來的是戰爭;輸,得到的是恥辱換來的是和平,溫潤的雙眼不可察覺的閃過一波酷烈冰冷的殺氣,『終有一天,我乾隆必將親征平定你回疆、蒙古!」。眼睜睜地看著草坪上棠兒耍猴似的動作,乾隆苦澀一笑,『對不起,我沒相信過你會贏,從一開始我就在利用你輸掉大清的尊嚴!』
觀眾忍無可忍的不滿聲不絕與耳,場上兩位決鬥者依然不為所動,棠兒乾脆縮起脖子,扭頭在劃定的圓圈內兜圈子,掃了一圈觀戰的人,慢悠悠地說「哦,我一看到這麼多人就想表演,呵呵,讓各位久等,不好意思,我們現在開始吧,麻煩小福子幫我報一下我這『天下無敵三猛招』之第一式的名稱。」棠兒傻呵呵的笑著。
「報——」躲在一旁的小太監拉長了音調,按著棠兒事先教導的扯開了嗓子喊道「滿方賽手『天下無敵三猛招』之第一式『右手扇你右臉嘴巴子』!」
「噗——哈哈哈哈……」太監喊出的滑稽名稱讓回疆那邊的人差點笑得背過氣去,就連站在乾隆這邊的大臣侍從都有忍不住暴笑出聲的,場中的小太監生怕人們離得遠聽不到似的,一邊接一邊高喊「右手扇你右臉嘴巴子,右手扇你右臉……」,傅恆聽得直翻白眼,心裡跟著把棠兒罵了個千百遍,『白痴、笨蛋……比武哪能告訴對手具體攻擊的位置?』
比武打擂台,一向是男人的專利,回疆的圖爾都對於這個瘦弱的女對手本就不屑,再看她連自己攻擊方式都告訴對手還渾然不知的傻樣,只覺得棠兒是一個空有其表的花瓶婦人,「出招吧,把你的花拳繡腿都使出來。」圖爾都懶得和棠兒過招,原地不動的譏笑。
棠兒瞄準一米遠的圖爾都右臉,打乒乓球似的右手空中不停的揮舞著向目標慢慢靠近,就這樣向前,棠兒動作越來越快,倆人間距越來越短,正當棠兒右掌落下,多年的格鬥經驗使得圖爾都不加思索的偏頭閃向左邊……
『啪!』清脆的響聲,眾人不由一愣,滿面駭然間,卻也總算明白棠兒為何要太監高聲報出招式名稱,只見棠兒做勢揮下右掌之時,身形忽變,左手不知何時已經迎上,那回疆的圖爾都是硬生生的將臉送給棠兒打。人們眼裡閃過一絲異色,和親王和回疆王、公主眼裡的大多是不爽,傅恆眼裡更多的是關心的溫情,而乾隆的眼神則是高深莫測的許多。
「第一回合,滿方棠兒勝!」小太監適時插到要火拚開戰的圖爾都身前,停頓一會,待雙方(主要是回方)心平氣和后,接著再次喊出讓眾人口吐白沫的蠢話「滿方賽手『天下無敵三猛招』之第二式『左手扇你左臉嘴巴子』!」
棠兒傻頭傻腦,彎胳膊擄袖的又開始空中揮舞著左手,圖爾都一副魚翻白肚皮的表情,『同樣的招式換個方位我就不認識了?!』圖爾都橫他一眼。
棠兒咧了個呆忽忽的笑,奔向圖爾都是和上回合一模一樣的動作,只是這次棠兒笑的更傻,齜牙嘿嘿笑的同時還吸著鼻涕。
吃一塹長一智,犯同樣的錯誤那是不可原諒的,前事不忘,後事之師……圖爾都心裡嘀嘀咕咕的算計著,將身體防範中心都傾注所報攻擊方位的反向——右側。
他會算,常耍小聰明的棠兒自然也會算,只聽『啪!』,棠兒一揚左手,嘿嘿陰笑道「自作聰明!」
圖爾都眼睛越睜越大,棠兒注意到圖爾都的變化,暗暗叫糟,玩大了,發火了,動怒了,爆發了,她預計智取,可眼下好象脫離她的掌控了,這大一堆肉不用打她,壓也把她壓成肉餅!棠兒小心肝撲通通直跳,腿像裝了彈簧朝後快速蹦跳,最後乾脆象兔子一樣繞著划圈的界限跑。
「第二回合,滿方棠兒勝!第二回合結束!結束!……」任小太監扯破了喉嚨,被憤怒侵蝕的圖爾都絲毫未有停止腳步的意思,加大腳力,抬腳快如閃電的向棠兒追去。
「棠兒,快出圈子!沒必要再戀戰,你已經贏了!」傅恆手心滲出一層冷汗,顧不及他人的眼光,提聲急急的喚著。
「喂!這最後一招的名稱是什麼啊?」和親王看笑話的喊著。有再一再二,再三人家還不全身防護,看你怎麼贏這第三招。
「第三回……回合……是……是……」小太監提著褂擺一邊尾隨前面狂奔的兩個人兜圈子,一邊氣喘吁吁的回道「是……『一招趴倒一大片』!」不說則已,這一說,遠處觀看的人捂著肚子笑彎了腰,瞧那場上的情形,『一招趴倒一大片』?可不,三個都得跑累趴下。那棠兒已贏兩個回合,勝負早成定局,只要她跑出圈子就可脫離危險,為何苦苦要贏那最後一招?為何?
『因為她想徹底的贏了我啊!我的身份,我的勢力……甚至我的愛!』回疆公主心裡如同打翻了五味罐,酸甜苦辣咸一股腦涌到嗓頭,最後匯成一句澀澀的讚歎「好樣的!」
身後的龐然大物已然追上,棠兒選擇冒險近身搏鬥,距離過短,圖爾都再好的功夫也使不上,竟似摔跤一般,只是肢體糾纏,兩人的比武演變成最原始的拚鬥,圖爾都身材高大,肌肉強壯,明顯佔據著優勢,棠兒雖然較之個頭矮小,可也靈巧敏捷,憑藉著自身的優點,棠兒在圖爾都身邊左鑽右竄,竟把高大的他繞得汗流浹背、團團轉,琢磨著火候,棠兒鑽過圖爾都撲來的臂下時,及其柔媚的發嗲「打蛇打七寸,打人打要害,小心我攻擊你未設防的部位喔!」,說罷,棠兒大喊一聲「護頭!」順勢滑到圖爾都身前,彎身仰臉拋給圖爾都一個羞答答的媚眼,曖昧的小聲嬌笑道「『天下無敵三猛招』之第三式『猴子偷桃』」。
「啊?!」圖爾都瞪眼張著個大嘴,別說,他那個部位真沒設防!
遠處觀看的人聽到棠兒突喊的『護頭!』,以為妖蛾子傅福晉又要使出什麼古靈精怪的無敵法術,膽小的就本能的閉眼護住腦袋,膽大的侍衛就高聲喊道「護駕——護駕——」,這一亂,除了場上的兩個當事人,誰也沒察覺到賽場上不遜常的曖昧,待回疆王和乾隆喝住混亂的場面望向草坪中央時,只見回疆的圖爾都漲紅著臉,屈膝弓身雙手死死的捂住下體,在所有人無限驚奇和震驚中,棠兒飛速撲向圖爾都弓起的寬背,圖爾都悶哼了一聲,只覺一陣天昏地暗,雙腿再也支撐不住睏乏的身體,一頭坐倒在地。
「『天下無敵三猛招』,哈哈哈哈,如此特別的福晉也只能傅大人這樣的勇猛之才有福享受啊!」和親王抑不住大笑的說起風涼話。
為維持美女的形象,棠兒改『趴』為『坐』,優雅的從敦厚肉墊上滾起后又一屁股坐到了圖爾都背上,愜意的翹起二郎腿,這一坐,回疆的尊嚴在棠兒的屁股底下坐得粉碎。『一招趴倒一大片』觀眾完全領悟到這個招式的含義。
「哎喲,我的媽呀,哪有這樣比武的。你起來……唔……唔……!」壓在棠兒身下的圖爾都,那叫一個嚴嚴實實,一句抗議的話說得嗚嚕嗚嚕的,最後,索性嘴只啃著草地喘粗氣。
回疆王緊按額頭,頹然坐倒在椅子上,人群沸騰了,回疆那邊的人各個黑著個臉喋喋不休,乾隆這邊的大臣侍從也是竊竊私語,氣氛一時陷入緊張。
環瞟一眼遠處幾個高層人物的臉色,稍稍思考了會,棠兒俏麗的拍了拍屁股,微笑著走到坐著的回疆王身前恭恭敬敬的俯了俯身「剛剛的比賽,略施小計了」
「她使詐!勝之不武!」回過精神的圖爾都帶著兩個巴掌印的豬頭臉氣憤大嚷著走來。
棠兒對身後叫嚷的傻大個眨巴了兩下眼睛,甜膩膩的問「我使了什麼詐呀?是叫你『護頭』么?」
眾人一聽棠兒提起的那一幕,猛勁憋笑,因為當時幾乎所有的人都是護頭,但他護的卻是——
「你、你……」圖爾都臉色霎時一變,窘困的舌頭打結,仍是說不出『詐』在何處。
「沒用的東西,你真是蠢得腦袋長哪都不知道了!」回疆王額頭青筋暴跳,喝罵完,霍的從椅子站起就走。
情形不妙,棠兒攔身擋住,舒緩語氣說道「圖爾都說的沒錯,我確實使詐!但是,俗語:兵不厭詐,兵書云:一智二膽三技四力,智者謀也,謀者詐也。兩軍對壘無不以智慧謀略為取勝之道,我們大清正是擁有了這實質的睿智、勇猛、藝精、力宏四要義才立於今天的不敗之地」細心觀察回疆王微緩臉色,棠兒停頓會,向回疆王恭敬作揖,接著,謙和的說「其實,我一直很仰慕您的回疆,回疆北部有阿爾泰山,南部有昆崙山,天山橫亘中部。阿爾泰山與天山中間夾著準噶爾盆地,天山與昆崙山中間夾著塔里木盆地,塔克拉瑪干沙漠位於盆地的中部。『三山夾兩盆』的地形崎嶇複雜,路多山道,水多急流,仰仗優越的地理環境,碉卡林立,易守難攻。地大物博,人煙稠密,只是居民三分之二為蒙古人,說到這,我聽說我們京城最近不知怎麼的,蒙古人也是特多,城內城外人滿為患啊!」棠兒眼尖的瞧見打遠一批嬪妃和時節緩步走近,一語雙關的盯向同來的蒙古王公。
嘴裡不著邊際的輕語「十年生息繁衍尚有一線生機強大,不知回疆王看過《三國演義》里的『偷襲後路』沒有,這是一本好書」
簡單幾句四斤撥千量的話不但贏回了夫君,更是將一場蠢蠢欲動的血戰轉化為一場無硝煙的戰爭,而她,輕鬆的打了個漂亮仗,乾隆不由得心生佩服,但臉上仍是笑容依舊的起身迎向前來的皇貴太妃。
「謝傅福晉提醒!」回疆王會意的朝棠兒點點頭,『此人絕不簡單!』回疆王心中肅然起敬。『十年生息繁衍』告訴他休息生養、累積國力;『偷襲後路』提醒他動兵入京,蒙古霸權,而她前面對回疆地理風貌的誇獎則是在警告他清廷對回疆的了解不宜開戰,好一個聰明絕頂的乾隆,只動用一個女子,不費一兵一卒就贏了他回疆,而她,絕對是個特別的奇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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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士寧,原來你們幾個在這湊熱鬧呢,要不是有個會講洋話的安兒幫哀家在那邊頂著,哀家可糗大了」皇貴太妃扶著皇后的手緩步走近。
順著皇貴太妃的視線,棠而才注意到跟在乾隆的一批大臣里竟有三個穿著清朝官服的洋人,若不留意他們辮子的顏色還真瞧不出和其他官員的區別,想必這三個人都是壽宴里的翻譯,他們都跑這來,那邊的小安可是出盡風頭了。
「臣等這就過去」回完話,三個洋人匆匆離開草坪。
「侄女擾了姑姑的壽宴,惹姑姑生氣了,求姑姑贖罪」棠兒搶先湊到皇貴太妃身前俯身行禮,話語似潺潺細水一般輕柔。
「你呀,一口一個姑姑的叫著,我還能捨得罰你嗎。我是生氣,生氣沒看到這兒正精彩的環節」皇貴太妃牽過棠兒的手輕拍了兩下,親切的沒用『哀家』兩個生疏的字眼。
跟來的雪兒搖著皇貴太妃的胳膊嬌滴滴的道「姑姑要是想看還不容易呀,賜妹妹個進宮的腰牌,讓她天天來給你演節目,過兩天我回家有妹妹替我陪您,我也安心些」
「恩,也好,那安兒嘴甜得我直樂,和他娘倆很是投緣,有他倆常進宮陪陪我也省得你回家后我老惦念著你」皇貴太妃親昵的對雪兒笑笑抬頭徵詢乾隆的意思。
「小福子,拿腰牌來」乾隆一點不猶豫的向身旁的貼身小太監支喚。
「這兒的戲也演完了,大家都回皇極殿接著看檯子上沒完的戲吧。來,皇后扶哀家回去」棠兒和皇后一邊一個小心的攙扶著皇貴太妃。
「傅福晉!」棠兒身後遠遠的響起一句略帶生澀的叫喚。
察覺到棠兒的猶豫,皇貴太妃停下腳步,輕輕的握了一下扶著她的手,點頭「去爭取吧!」
望著明媚的陽光照著棠兒自信的背影,從容不迫的步伐,皇后總覺得有一點相似的味道,情不自禁陷入過去的時空,那個曾經鍾靈毓秀的女孩,那個曾經身在後宮卻仍堅信真愛的女孩,現在,也學會勾心鬥角,爭寵奪愛了,一路走來,邂逅真愛,卻危機重重,為了心底的那份愛,為了生存,她不得不擇手段。
一步,踏進紅顏如花,暗藏兇險的後宮,就再無回頭之日,皇貴太妃不禁莞爾一笑悠悠看向身旁那張還很年輕美麗的面孔,瓜子臉上一對恰如其分的小酒窩永遠蕩漾著甜美的笑,當你閃神在她那純善笑顏的一剎那也不經意忽略掉一顆心思縝密的心,她的心在笑么?曾如湖水清澈的雙眼也可如湖水一樣冰冷,唉,皇貴太妃很輕地吁了一口氣,命中有些事早已是註定,她已經努力走過了坎坷的路程,何必再自尋煩惱,不經意揪起的心隱隱疼痛,有能力選擇自己的幸福,一定要勇敢的追求,幸福對她們這樣的人來的太不易。
「她走遠了,我們回我們的地方吧」棠兒陽光的背影已漸漸遠去、模糊、消失,皇貴太妃對皇后淡笑,風姿綽約的她又添幾份風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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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輸了,我認輸!!」回疆公主坦然面對棠兒的直視,她以為當她說出這句話時,棠兒的眼裡會又藐視、輕蔑、得意……她甚至在等那些難聽的嘲諷、譏笑……
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棠兒嘴角慢慢彎起一個弧度,漸漸的笑意擴散整個眼底,那是一個很真、很純、很美的笑容,「謝謝你!」棠兒的語氣沒有絲毫的做作。
回疆公主頓時楞住了「謝我?」
棠兒深呼吸了一大口,直直盯著回疆公主受驚的雙眼,誠懇的說「謝謝你放棄你的愛!愛從心生,追求自己的愛,跟隨心的感覺走並沒有錯,每個人都有愛的權利!」
「這個賭你贏之無愧!傅福晉,我認你!」沒有先前的高傲,也沒有剛剛的黯然,回疆公主回以棠兒一個真誠善意的微笑,她從沒打心底拜服過對手,今天,她敗的心甘情願。
「賭?你們賭注是什麼?」傅恆的笑臉帶著疑問突然湊到倆人中間,他還擔心她倆躲到這隱蔽的樹下會大打出手,看來,他趕來的救助完全是多此一舉。
「我要回回疆了,答案問你的福晉吧」回疆公主狡猾一笑,又恢復成原來那個活潑熱情、大膽驕傲的『葉和』。
「等等」棠兒沖走在前面的一個俏麗孤傲的背影大聲叫道「我們會是朋友么?」
「我沒有那麼大度,但我可以告訴你,無論將來回疆和清廷發生什麼,你不是我的朋友也不會是我的敵人!」回疆公主沒有回頭一直大步向前走,響亮而清脆的喊聲隨著她的步伐隱約消失。
「喂——」
「別喊了,人都走了,你還沒告訴我你們的賭注是什麼」傅恆攔腰箍住棠兒,滿臉柔情,他高興他的福晉有個聰明的小腦袋瓜,還有她先前為他吃醋的樣子,特別是那句『你的棠兒』,她承認她是他的。
「你放開我啦,鬆手啊!叫人看到會笑話的」棠兒掰著扣在自己腰上的粗手,不安的扭動纖腰「好了啦,我的賭注是你,是你,你快放開我吧!」
傅恆臉上難得出現的柔情蜜意瞬間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