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樂
在通州港上岸之後登車,有四個護衛和胡善祥坐在一輛馬車上,她對這座新建的都城和皇城充滿了好奇,想要開窗看一看,被護衛阻止,禁止她探頭,說道:「胡小姐,皇太孫殿下吩咐過奴婢,一切以安全為上,不能出任何差錯,門窗不能開。」
護衛們自稱奴婢,胡善祥這才注意到他們下巴光潔無須,都是閹人。
既然是宮裡的人,胡善祥不敢任性,為了留下一個好印象,還是先裝作乖乖女吧。
她坐在馬車裡,先是眼觀鼻鼻觀心裝鎮定,後來在車裡搖搖晃晃,像個搖籃,一路舟車勞頓,她就靠在板壁上睡著了。
四個護衛交換了眼神,一致認定:不愧是皇太孫欽定的女官,初次進宮不像一般人忐忑不安,居然睡著了,此女果然不一般!
胡善祥又做了個美夢,夢見自己在宮裡官運亨通、青雲直上、終於升了五品尚宮,成為後宮女管家,登上人生巔峰。
「胡小姐醒醒,到了。」
護衛的輕喚聲將胡善祥從美夢中叫醒。
胡善祥揉了揉眼睛,驟然醒來,迷迷瞪瞪的,靈魂似有一半還在夢中,走出馬車,踩在石板路上。
胡善祥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牢記這個時刻:這是我踏入紫禁城的第一步啊,為了這一步,我寒窗苦讀、絞盡腦汁算計一紙退婚書、偷戶貼、攢私房錢、進京趕考路上被當做佛母抓起來,淪為囚犯、九死一生和刺客在水潭搏鬥、甚至還殺了人……一切的磨難都是值得的!
胡善祥沉浸在自己的雄心壯志里,沒有感受到周圍宮人看她鄙視的眼光,此時她又臭又寒磣,像個野丫頭,根本看不出是名門閨秀。
護衛指著宮殿說道:「胡小姐請進,你先住在這裡。」
胡善祥抬頭看宮殿的匾額,「安樂堂?這裡不是皇太孫宮?」
她還以為直接去皇太孫宮當女官呢。
一聽此語,圍觀的宮人們覺得可笑,連最基本的宮規都不曉得,真是個草包。
畢竟是皇太孫親口吩咐要妥善安置的人,護衛解釋道:「安樂堂是宮裡暫且安置病人的地方。現在是春天,疾病盛行,為了防止過了病氣,外來的人要先在安樂堂查體,確認無隱疾方可入宮。」
原來只是摸了個邊,離登堂入室還早。胡善祥道了謝,步入安樂堂。
今晚入住安樂堂的不止胡善祥一人,朱瞻基身邊僅存的兩個重傷護衛也被抬進了安樂堂治療。
在安樂堂里治療的人只能是宮人,所以這兩個護衛並非真的錦衣衛,他們也是閹人。
胡善祥被領到一個僻靜的院落,一進門就被要求脫衣,滿是魚腥味的衣服當場被拿走燒成灰燼,然後光溜溜的坐在一個褐色澡盆里,裡頭泡著各種驅瘟病的藥材。
宮人用刷碗筷用的絲瓜絡給她擦身去除污垢,她們有意捉弄胡善祥,用了吃奶的勁使勁搓,胡善祥覺得快蛻層皮,她以為初進宮的人都要過這一關,如果疼得叫出來會丟臉,就強忍住疼,一聲不吭,任憑揉圓搓扁。
比起在水潭裡和刺客生死搏鬥,這點疼算什麼!扶我起來,我還能再搓三回!
胡善祥從浴桶里出來時,渾身泛紅,像一隻煮熟的蝦。
宮人們驚訝的發現,初進宮的野丫頭不要先嫌棄,洗一次,搓一搓,其實長的還不錯!
搓洗之後,宮人們依然不肯「放過」她,拿起細密的篦子,一遍遍的從頭皮刮擦,這種竹篦的梳齒細若頭髮絲,古人隔很長時間才洗一次頭,篦子是專門用來清理頭皮污垢和虱子等寄生蟲的,叫做通頭。
胡善祥剛洗完頭髮,肯定不臟,現在用篦子細細的通頭,是為了檢查她的頭髮里有沒有長虱子。
宮人每通一次頭,就用一塊白布擦篦子,通到第八回時,白布上有一顆灰點,「啊!發現一隻虱子!」
胡善祥聽了,忙道:「不可能!我怎麼可能長這種噁心的東西!」
宮人把白布給她看,上面的灰點還能動,宮女用指甲蓋一掐,爆豆似的蹦出一點血來,「我能冤枉你不成?你最近是不是在臟地方待過?」
胡善祥猛地想起她和三百多個尼姑道姑們擠在船上過了三天三夜的情景,尼姑沒有頭髮,道姑有啊,人擠人,夜裡翻個身都困難,又臟又臭又潮濕,吃喝拉撒都在船艙里,定是在那裡被傳了頭虱。
萬萬沒有想到,千軍萬馬過獨木橋「殺」進宮來,卻被一隻頭虱攔住了進皇太孫宮的腳步。
宮女停止通頭,又開始嫌棄她了,拿出一瓶葯,「你自己動手,在頭皮上撒上藥粉,用一塊布把頭髮都包起來。每天撒一次,十天後我們再過來看你除乾淨沒有。」
言罷,宮女們跑也似的走了,生怕被她傳上頭虱,還警告道:「你不能出安樂堂一步,宮裡不比外頭,規矩多,稍微踏錯一步都可能丟命的。」
出師不利,胡善祥嘆氣,按照宮女說的給頭皮上藥,用黑布裹住頭髮,包得嚴嚴實實,就像個粽子似的。
此時夜已經深了,胡善祥在車裡一路睡進宮,又是進宮第一天過於興奮,躺在床上,但毫無困意,烙餅似的翻來覆去,越翻越清醒,乾脆不睡了,正值十五,月色正好,不能出去,在安樂堂里轉一轉還是可以的。
胡善祥本想打一盞燈籠夜遊,但沒找到可以帶出門的燈具,乾脆踏月而行。
皇宮就是氣派!僅僅一個給專門給宮人治病的安樂堂就修建的齊齊整整,雕欄畫棟,道路平直,和胡家的正房比起來也好毫不遜色。
胡善祥閑庭信步,驀地看到前方抄手游廊里有一道黑影閃過!
有鬼!她先是嚇一跳,停下腳步,而後冷靜下來,心想這裡是專門收治病人的安樂堂,安樂堂里病人病情加重,有大夫深夜匆忙出來出診,實屬正常。
對,一定是這樣。胡善祥鬆了一口氣,繼續往前走,走著走著,發現不對勁:如果是出診,為何這裡一排房屋都是黑乎乎的,沒有一扇窗戶亮著燈,在黑暗裡能看什麼毛病?
或許我看錯了,剛才那道黑影其實是只貓頭鷹?
正思忖著,胡善祥聽到哐當一聲脆響,好像是杯子之類的瓷器破碎的聲音,聲音就是從身邊的一個屋子裡發出來的。
胡善祥看著房子上的號牌,地字丙號。再環視四周景物地形,她記起來了,這正是晚上和她一起進安樂堂里療傷治病、皇太孫身邊一個倖存護衛的房間。
怎麼回事?胡善祥走近,把身體貼在房門上聽動靜。
這輕輕一貼,本該緊閉的房門居然開了,胡善祥靠在房門上,觸不及防,身體搖搖晃晃,把房門徹底撞開,明亮的月色撒了進去,胡善祥看見被子落在地上,病榻上重傷護衛雙腿綳得筆直。
護衛腦袋上蒙著一個枕頭,一個人形黑影牢牢壓著枕頭。
這絕對不是救命!這是要命啊!
胡善祥撒腿就跑,大聲叫道:「救命啊!殺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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