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入地獄(一)
連城聽到莫青璃的「逐客令」后,便自覺地離開去找長安,卻在院中久尋不見,詢問琴南時得知她跑去街上玩耍了,而且有琴北陪著她一道,連城也就放了心。
誰知她這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
非但長安沒有回來,連暗衛琴北也一併失去了行蹤。
連城這才意識到可能出了事,這才來找莫青璃她們。
莫青璃一邊穿衣一邊焦急的問道:「長安什麼時候出去的?」
「上午巳時左右,聽琴南說她練劍練得有些煩悶就想出去玩玩,買點零嘴或者聽聽書什麼的,琴北就帶她出去了,因為她平日有時也在外頭用午膳,午時沒回來大家也沒放在心上,琴南和琴北是雙胞胎,有些心靈感應,方才她忽然覺得心神不寧,於是便發信號聯絡琴北,卻並未得到回應,派人出去找的時候,只找到重傷的琴北,長安被人抓走了。」
「那時到現在過了多久?」
連城不安的撫上腰間懸著的短笛,擔憂道:「有半個時辰了,長安不會出事吧?」
莫青璃不自覺的皺眉,安慰道:「應該不會,長安不過還是個孩子,那些所謂的武林正道應該不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連城道:「武林正道?」
莫青璃道:「嗯,上月有人傳信給我讓我小心武林正道,說他們正尋思著對付我,我的確將這事放在了心上,只是並未料到他們如此卑鄙,竟然抓一個孩子。也許很快,便有人來給我送信了。」
雖然有些出乎意料,但那些所謂的正道人士最好不要動她的徒弟一根頭髮絲,否則她就活拆了他們,要這江湖天翻地覆,永無寧日。
連城就站在莫青璃對面,在她略帶諷刺的說完上面這番話時,不知是不是出現了錯覺,她忽然覺得莫青璃的眼睛里隱隱約約閃過一絲紅光,亮得可怕。
鍾離珞一手按上莫青璃的肩膀,拍了拍。
莫青璃閉了一下眼睛,還待說些什麼,餘光卻掃見一道金光,那金光帶著視死如歸的氣勢直直向連城撲過去,莫青璃飛快地將連城往身後一帶,左手凌空一抓,一把將那東西擒在手中。
那東西觸手冰涼柔滑,渾身是血,奄奄一息的趴著,軟綿綿的順著莫青璃的手指垂在半空中,三角狀的尖腦袋時不時動彈一下。
一截蛇尾已經斷了,青綠色的血汩汩而出。
是長安寸步不離的小夥伴——金翼蛇。
以莫青璃的眼光來看,它應該是在喘氣。
「哎喲我的小阿蒙,這是怎麼了?」連城忙一臉心疼的把金翼接過來,檢查它身上的傷口,誰知金翼半點不配合,方才還軟趴趴的,現在忽然就有了氣勢,鮮紅的信子吐個不停,焦躁得很。
連城按著它的腦袋,嘴裡吐出了一串常人聽不懂的話語,像是命令,又像是安撫。
誰知專治百蟲的咒語這次竟不管用了,金翼整個身子都劇烈的發起抖來,蛇身直立,著急忙慌的想要傳遞什麼消息。
連城乾脆放棄了,手指愛憐的摸著金翼的腦袋,屏息聆聽,一旁的兩人看得雲里霧裡。
半炷香過後,金翼「嗖」的一聲,從連城手上躥了出去,由於速度太快,血跡斑斕的蛇身拖在地上只是留下一道淺淺的、蜿蜒的紅印。
連城飛身跟上去,扭頭提醒道:「快跟上,阿蒙知道長安在哪裡。」
莫青璃抄起房裡的短劍便跟上去,耳邊卻聽得一陣嗡嗡的震顫聲,就在距離自己不遠的地方,越來越強烈。她還沒有回過神來,屋內的柜子無人自開,藏匿其中的承影劍彷彿長了手腳似的,飄到了自己面前。
噫,劍成精了?這是作的什麼妖?
鍾離珞臉色一沉,就要將那把劍帶回去,莫青璃心裡忽然升起一種複雜的感覺,類似心疼、類似眷戀,她伸手攔住鍾離珞,像是忽然換了一個靈魂似的,輕聲說道:「帶著她吧,你拿著。」
且按下這頭不講,長安的確是被那群武林正道帶走了,確切的說是南清築披著正道的皮將長安抓走了,他並未暴露本來的身份,而是以一個普通正義之士的名頭跟在靈霄山莊的凌宇身邊。
此時,渭城城郊小樹林,峨眉掌門慈惠師太、少林的空懷大師、崆峒派掌門點滄流、七星坊的韓荃坤、武當派的三石道長,加上靈霄山莊的凌宇、清羽山莊的向天笑、無定山莊的施無情和鑄劍山莊的莫思妤,以及各自所帶的門人,還有江湖上說得上名號的幾個門派,將將數百武林人士都聚集在這裡。
偶爾路過的樵夫一見這幫舞刀弄劍的江湖人,險些把斧頭磕在腳上。
時下正值六月中,老天並沒有因為英雄齊聚這方寸寶地,便給個好臉色,方才還艷陽高照的天立馬變得陰沉沉的,天上烏雲密布,一場瓢潑大雨似乎就壓在了半空中,準備隨時落下似的,天氣愈發的悶熱了。
空懷大師捻著佛珠,很好地詮釋了何謂「心靜自然涼」,有頭有臉的人物也不會將焦躁寫在臉上,只在心裡默默的焦躁著。
一眾人等,竟安靜得有些詭異了。
凌宇抱著劍站在隊伍的最前頭,正氣凜然,一股子大俠的風範,他身後的弟子也不敢含糊,規矩嚴整的立著,其餘人也不外如是。唯有在不起眼的角落裡,一名容貌平平的灰衫男子雙手抱胸倚在樹榦上,直眉楞眼的,看上去不怎麼起眼。
遠方樹叢傳來撲簌簌的聲響,灰衫男子抬起頭望過去,嘴角已含了一絲笑意,那副軀體便似換了個靈魂似的,變得狡黠而引人矚目起來。
此人正是易了容的南清築。
長安被人拎小雞似的拎到了這片小樹林,還沒看清誰是張三誰是李四,一陣天旋地轉又給摔了個屁.股蹲兒——她給人毫不憐香惜玉的扔在了地上。
長安伸手揉了揉自己摔成八瓣兒的屁.股,撅著嘴死死瞪著扔她的那個人,要將他牢牢記在心裡,她不服氣,不就是仗著比自己高比自己大,等她長大了非把這個人摔成十六瓣兒不成。
女子報仇,十八年不晚。
她正這樣想著,兩道勁風襲來,不偏不倚的一道打在那人右肩上,一道打在那人膝蓋上,那人如離弦的箭一般飛了出去,「咔嚓」一聲撞斷了好幾排的樹枝,當下摔成了十六瓣兒。
那十六瓣兒竟然沒死,爬起來站在了一旁。
長安愕然的張大了嘴,在覺得世界真奇妙的同時,不忘扭頭瞥了瞥勁風襲來的方向,她人小歸小,武功還是在打基礎的階段,但跟著莫青璃也有一年多了,眼力勁還是訓練出來了。
那是個相貌說得上英俊的男子,長發入冠,一身月白色的長衫,笑得溫文爾雅,許是孩童的直覺,長安沒來由的心顫了顫,覺得眼前這人不是好人。
風無影在長安面前蹲下.身,討好道:「別怕,哥哥替你打壞人。」
長安心說我才不怕,你替我打了他我以後找誰報仇去,口中卻乖巧道:「謝謝叔叔。」
風無影臉上的笑僵了一下,從懷裡摸出一塊方糖來,遞到長安眼前,道:「小長安想不想吃糖呀?」
長安眨巴了一下眼睛,作出一副想吃而不敢的無辜模樣,脆生生道:「姐姐說小孩子吃糖會蛀牙,不許我吃。還有,姐姐說不許陌生人叫我長安。」
「那你叫什麼呀?」
「姐姐說不能告訴陌生人我的名姓。」
「你姐姐是誰?」
長安對風無影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只覺眼前的人無藥可救:「叔叔我瞧你生得腦袋瓜很靈光的樣子,怎麼問題一個比一個傻,姐姐說了什麼都不能告訴陌生人,你不是陌生人么?嗡嗡嗡嗡的,跟蒼蠅一樣。」
她低下頭去玩手邊的青草了。
風無影討了個沒趣,灰溜溜的回了南清築身邊。
南清築難得笑了笑,搖頭道:「小風啊。」
「是,主上。」
「你做什麼要討好這麼一個小孩子?」
風無影覺得一股熱氣從脖子上就躥了上來,好在臉上戴了南清築給的□□,看不出什麼,他小聲道:「少主喜歡這孩子,我想待她好一些。」
「小風……」南清築喉嚨里堵了塊大石頭似的,忽然猶豫起來,在那張憨厚耿直的面貌的掩飾下,竟有幾分悲哀與心疼,他嘆了口氣,說道:「你跟著我這麼多年,可有後悔?」
「屬下對天發誓,絕無半點後悔。」
南清築張了張嘴,終是垂下眼瞼,不再說話了。
長安趁著沒人注意到她,雙膝一屈,將手搭在膝上,腕上的金翼跐溜就鑽了出來,長安與它對視了片刻,便將手搭在草叢裡,讓它趁機離開。
不一會兒,這樹林中便傳來「嘶嘶」的聲音,直教人起雞皮疙瘩。
眾人抬眼望去,只見不遠處忽的多了一片密密麻麻的黑影,說黑影太籠統了,因為大部分是黑褐色,更確切的應該說斑斕的影子,離得近了,才看清是烏泱泱的一大片蛇。
為首的赫然是一條身長不足兩尺的金線蛇,金身金眸,昂首挺胸,召集了它的小夥伴們來救主。
長安一巴掌拍向了自己的腦門,捂住眼睛不忍直視,感動之餘,她心說:這傻蛇。
讓它去搬救兵,它倒好,搬錯了品種。
人和蛇,那能是一樣么?
在場的高手那麼多,能是被這群蛇嚇唬了的么?長安拿下蒙在眼睛的手,又是努嘴又是搖頭,狂給金翼使眼色,讓它快走,這傻蛇直眉楞眼的瞅了好一會兒才看懂,又在原地轉了好幾個圈圈,才戀戀不捨的準備離開。
當它想遊動的時候,卻覺得尾巴一陣劇痛,扭頭一看,才發現被一枚牛毛針將它的蛇尾牢牢釘在了地上。
長安身體比頭腦反應更快,立刻衝上去想拔掉那枚針,卻為時已晚,只聽有人大叫一聲:「小小年紀便會控蛇,這不是小妖女是什麼?先將這小妖女抓起來。」
長安登時被提住領子,五花大綁了起來。
眼見一名男子提著劍朝金翼蛇阿蒙走了過去,長安一邊掙扎,一邊嚷道:「快走!」
金翼一扭頭,淚眼朦朧的張開蛇口一口咬斷了自己的尾巴,背部的透明羽翼展開,閃電般逃竄了出去,濺起一蓬青色的血霧。
金翼逃脫了,長安也不再掙扎,她撇撇嘴,任人將她綁起來,丟在樹下,享受著「萬眾矚目」。
莫思妤瞅了瞅一臉倨傲的小長安,她是女子,對孩子親近些倒也不會惹人懷疑,便坐到她身邊,陪她說話解悶。
天色漸晚,林間逐漸生起了一堆堆的篝火,燒得「噼啪」作響,一眾人分門別派的坐著,你一言我一語的開始議論起來。
「師兄,這妖女不會不來了吧?抓了這小妖女到底管不管用?」
「師弟莫要多言,我瞧這妖女快來了。」
長安大聲「呸」道:「你們才妖男!全家都是妖男!死妖男!」
莫思妤心裡偷偷笑,手上里塞了一塊兔子肉堵住了長安的嘴,輕輕搖了搖頭,示意她不可再說。
天色是墨一樣的濃黑,林間樹影黑黢黢的,未點篝火之處幾乎伸手不見五指,長安剛落下這句話,只聽遠處傳來一道冷冷的嗓音,彷彿從四面八方籠罩下來。
「我倒不知天下英雄幾時這般英雄了,這麼多人欺負一個八歲女娃,倒也不怕天下人笑話了去,也是,以多欺少向來是你們的優良傳統。你們不是要找妖女么?我現下就在這裡,你們可抓得住我?」
長安心頭一喜——莫姐姐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