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付
那女子聞言轉過身來面對著她,約莫十六七歲的年紀,青青眉峰,盈盈水眸,瞧來溫柔嫻靜,只是面色較常人略顯蒼白。
莫青璃瞧她眉目間幾分熟悉感,但卻忘了是在哪裡見過。
「藍公子他……是你?」連城說到這戛然而止,水色眸子微微睜大,卻只是盯著她的臉看,溫涼的眸心一絲訝異,轉瞬即逝。
也不知她瞧見了甚麼。
「連.城姑娘?」莫青璃有些疑惑地問道。
「啊?」她方回過神來,繼續道:「我方才瞧過,藍公子傷得很重,我需要立刻替他醫治,這位……」
「莫青璃。」
「勞煩莫公子準備天山雪蓮、百年靈芝、冬蟲夏草,需要大量,病人醒後身子會很虛弱,比如好好養著,否則醒了也是無用。不過我療治時你們都在外面候著,不可在旁觀看。」
她面上亦帶了幾分憂慮,但眼裡更多的卻是胸有成竹與堅定,卻不管莫青璃他們是不是能備齊這些稀有藥物。
「自然都聽姑娘的,有勞了」,莫青璃朝連.城作了一揖,隨即轉身面向青衣道:「讓手下的人去準備。」
莫青璃站在院子里,看著連.城進了藍諾的房間,微微皺起了眉,都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她眼神清明,不似奸惡之徒,或許真的只是懸壺濟世的大夫?
白衣翩躚,身姿綽約。這個人,是上午救人的那個女子!
莫青璃看著她的背影才想起來,怪不得方才見她幾分熟識感。
「橙夏。」她又回到了之前的屋子,朗聲喊道。
便見紅袖一臉自如從橙夏腿上起來,歡快的喊了聲:「主上。」
「我喊你了么,需要你答應?」莫青璃懶懶瞥了她一眼。
紅.袖拍了拍袖子,笑嘻嘻的:「主上恕罪。」
莫青璃假意冷下臉:「恕甚麼罪,罰你去幫我調查個人,查不清楚就不要回來了,自個兒找個犄角旮旯隱居。」
「好啊,我這就……」紅.袖忙不迭道,眼裡儘是明媚的笑意。
「我說『自個兒』,聽不懂人話?」莫青璃淡道。
橙夏在旁白了紅.袖一眼。
「調查誰?」紅.袖問道。
「連城。」
「好,我……唔。」紅袖答應的倒是快,只是剛說了個『我』字便被一旁的橙夏捂住了嘴。
「主上,關於連.城的事,我想有個人再清楚不過了。」橙夏放開手,嗔怒的瞪了一眼紅.袖,又轉頭向莫青璃道。
這人都不動腦子的么?主上何時親自來讓你調查一個人,定是身邊的鬼衛查不出來,若是紅.袖真的著手去查,怕是要真的在江湖上飄飄蕩蕩回不來了。
莫青璃挑起右眉,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阿槿。」
日子若流水,總是悄無聲息的從身邊流淌而過,一月很快便過去了,三年一度的科考也結束了。
黃槿在幾日前回了京都,白日,莫青璃去問她關於連.城的事,她只是盯著自己的鞋靴,安靜地站在莫青璃面前良久。
一盞茶,又一盞茶。
莫青璃坐在堂前主位上,也沉默著等她開口。
她額前繪著一朵紫色的重瓣佛桑花,青絲全部束起,扎在精巧的銀冠中,露出秀婉的面容,明明是那麼果決的人。
半晌,她抬眸,支支吾吾開口,道:「主上,連.城她……她同我提及過,她是楚地之人,父母雙亡,十歲時被連訣收養做義女,後來便一直跟著義父。」
「哦?」莫青璃拖了一個長音,放下了手中根本未抿一口的茶水,青瓷的杯盞重重的磕在桌面上,黃槿的心也隨之咯噔一下。
「可還有別的?」
「沒有了,不過主上」,黃槿終於抬起了頭,琥珀色的眸子里似乎有著難言的嘆息:「連.城不是歹人,我可以性命擔保。」
莫青璃看著她的眼,清明、堅定,知道再問下去也問不出甚麼,於是擺了擺手道:「退下罷」。
黃槿依言退下,她的背影在秋日的蕭索里,竟勾勒出幾分寂寥的弧度。
堂前主位上坐著的人,低著頭若有所思。
夜涼如水。
房間里沒有點燈燭,清冷的月光透過稀疏的枝椏在窗前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屋裡一半明,一般暗,一個黑色人影宛如鬼魅,坐在那明滅之間,安靜地,飲茶。
已然三更時分。
窗前忽然掠過一道身影,若不是她一直注意著,怕是會忽略它。
唇角冷冷地勾了勾,來了。
隨即靴尖輕點,一個提氣縱身,宛如迅疾的黑色大鳥一般,瞬間從窗戶掠了出去。
莫青璃跟著前方的身影在院子里東繞西繞,許是怕人跟蹤,前方的人轉了好一會兒才出了庭
院,飛快地奔向了西郊的方向。
此時明月高懸,但一路上樹木高大,層層疊疊,落下斑斑駁駁的暗影,若不是前面的人此時
穿的鵝黃色衣裳在黑夜中還算醒目,要跟上她怕是還要多費點力氣。
一路兜兜轉轉,莫青璃始終離她不遠不近的距離,終於停在了一個小小的庭院外,古舊的木門大開著,青瓦飛檐,四周綠樹環繞,倒是雅緻至極,看來這裡的主人倒是頗有品味。
月光之下,那人的面容被完全暴露出來。
確然是黃槿無疑。
她略微踟躕了一會兒,抬眸望了望裡面透出亮光的房間,似是下定決心一般,抬腳踏入了這座清幽的小院。
莫青璃環視了一下四周,輕飄飄地翻過了院牆,躍上了一棵側對裡面房間的一棵高樹,幾乎沒有發出半點聲響。
秋風吹過枝椏,樹葉沙沙作響。
莫青璃一身黑色衣衫,掩在明暗不一的樹影中,似乎與暗夜融為了一體。
房間里,燭光十分明亮,似乎是為了等待某個人。
莫青璃透過窗戶看過去,一個身著白衣的女子背對著她,腰上系著有著繁複雲紋的同色腰帶,腰間斜斜懸著個物事。
她面前擺放著一張墨色雕花長案,上鋪天青色流雲飛錦,上面擺放著研好的墨,東山麒麟玉鎮紙壓著有著墨跡似是未畫完的丹青。
「吱呀」一聲,門開了。
「阿槿,你來了。」輕柔似包含寵溺的聲音在房裡響起,似春風拂面而過。
女子轉過身來。
青青眉峰,盈盈水眸,瞧來溫溫柔柔。
連.城。
果然是她!
黃槿蹙眉,冷冷道:「我說過,我與姑娘並不相熟,這般稱呼怕是有些不合適。姑娘救過我的命,要我怎樣,你直說便是。」
「來,先喝杯茶,夜裡讓你過來,當真是我的不是了」,連.城顧左右而言他,走到桌邊沏茶,只是動作不是一般二般的慢。
「喝完了,你到底要甚麼?」黃槿奪過連.城手裡的茶盞,自己倒了一杯茶,飛快地喝了。
「我要甚麼?你當真不知曉么?」連.城捏著茶盞的手緊了緊,纖細的指骨節分明,似在壓抑著甚麼。
「不知。」
只是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誰也不知道。
「你若真不曉得,我來告訴你。一個女子為了另一個女子,千里迢迢,恬不知恥的從沅陵跟到揚州,從揚州跟到漢水,得知她在京都時,馬不停蹄趕來京都,一心以為只要來京都便可以見著她,誰知剛抵達京都,便得知她又失去蹤影;曉得她的意中人在京都,她定會回來,又恬不知恥的固執的一直在這裡等著。」
連.城忽然放下了手裡的茶盞,飛快地攫住了黃槿的雙手壓在桌沿,身子往前傾,將她困在自己的雙臂之間,身體幾乎貼在黃槿身上,緊緊鎖住對方的眼睛,苦笑道:「你說這是為甚麼?」
「我不需要知道。」黃槿偏過頭去。
「你瞧,你說的是『不需要』,而不是『不曉得』」,連.城笑出了聲,深棕色的眸子浮上一絲悵惘,放開了黃槿的手,道:「既如此,你又何必問我呢?我要的,你給不起。」
「除了這個,我都可以給你。」擺脫了禁錮之後,黃槿看著連.城好看的眼睛,認真地說道。
「可是除了你,我甚麼都不想要。」連.城比她還要認真,眼睛亮晶晶的,比孩童還要真摯。
「固執。」
「這是我的事。」
「妄想。」
「我歡喜做夢。」
「你……」黃槿轉過身去不再理會,透過窗戶看著天邊懸著的一角青灰色的缺月,心裡彷彿某個角落生了枯草一般,想去拔又無從下手,更無法阻止。
無端煩躁,都怪這個叫做連.城的女子。
「喂,你還不走?」黃槿轉過身對著身後亭亭而立的女子道。
「啊?阿槿你先歇息,我回房了。」連.城一愣,很快反應過來,揚了一抹笑意道。
說完毫不猶豫地推門出去。
最後回頭看了看身後窗子透出來的昏黃薄光,以及那個纖薄的影子,自嘲地勾了勾嘴角,耳旁傳來的不知道是誰的嘆氣聲,還是風聲。
連.城,你當真是……
恬不知恥。
口口聲聲說,你愛她,與她無關。
那為甚麼你記不起她的笑臉,卻無限的看見她的心煩,就在你來到的時候綻放。[注]
「我說過了,我與你並不……」
我與你並不相熟,不要再叫我『阿槿』,黃槿話還沒說完,那女子早已退了出去,有些煩悶的端起桌上的冷茶喝了幾口,才想起來,這裡是連.城的庭院。
夜有些深了,院子里漸漸地起了薄霧,風吹開窗前高大樹木的枝葉,莫青璃早已不見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