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相待如此良夜入心懷

誠相待如此良夜入心懷

不遠的小舟上飛速騰起兩個身影,躍上船頭,是木頭的兩個隨從,採薇手裡拿著面具獃獃站在哪裡,一時不知該怎麼反應,卻見本來醉倒的木頭,忽然睜開眼看著她道:「你費盡心思把我灌醉,就是為了想知道我是誰嗎」

揮揮手對兩個隨從吩咐:「這裡無事,你們去吧!」兩個隨從恭敬說了聲是,身形起落消失在船頭。

採薇這才回神,把手裡的面具甩給他,坐下撇撇嘴道:「你裝醉,奸詐,狡猾……」木頭低低笑一聲:「這酒的後勁兒奇大,再吃幾盞說不準真醉了,這是什麼酒?」說著,拿起酒壺打開看了看,不禁道:「原來內有乾坤,怪道你怎麼一點不見醉意。」

被他當面拆穿機關,採薇的臉略紅了紅,說起這壺還得說定興縣那邊有個燒瓷器的土窯,離著蘇家莊不遠,有個巧手的匠人,舉凡家裡一些粗使的物件多去哪裡買,採薇跟著他舅舅去過一次,看著好玩,回來畫了樣子讓人拿過去燒些玩意兒,這幾個酒壺就是這麼來的,這次一起帶了來,正好用到木頭身上。

壺把有個活的機關,一邊是清水,一邊是酒,扳動機關就可自如倒出,因此喝了兩壺下去,採薇都喝的白水,進了木頭肚子的卻是正經兒的高度酒,是採薇跟蘇老頭一塊兒研究著釀出來的,取頭一道酒,未加勾兌的高粱原漿,尋常人吃一盞就難受用了,倒不想木頭酒量這麼大,吃了這麼多下去,看上去雖有幾分酒意,卻只不過微醺而已。

正是因為微醺,他身上顯出一股隨意的自在來,或許人都有兩面,木頭平常的一面清冷寡言淡漠,這是採薇記憶中的木頭,也是之前救她命的木頭,而此時木頭卻變得……怎麼說呢?應該說更接近人了。以前就想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神明,這會兒走下神壇,沾惹了那麼點兒人間煙火氣。

採薇讓三月收了酒席,搬了炭火泥爐過來,親自煮水烹茶,也算賠情了,怎麼說這事她乾的有點不厚道,畢竟木頭是她的救命恩人。

如此清風皓月酒香散去,茶香四溢,這樣的夜晚,彷彿能令人忘卻所有煩惱世俗,敞開真心相待。

採薇指了指茶杯道:「吃茶,算我剛才對不住,要不是你非戴著面具裝神弄鬼的,我也不至於出此下策,又不是見不得人,幹嘛非戴著面具。」

木蕭略略動了動唇角,最終沒說什麼,執起茶杯略吃了一口,只覺茶湯順喉而落,餘味甘甜,茶香滿口,不禁贊了一聲:「好茶。」就著月光有又去看手裡的器皿,晶瑩剔透的薄胎瓷,色如明玉,又贊了聲好。

採薇眉開眼笑的道:「算你識貨,茶是好茶,水好水,特意帶上船的山泉水,器皿是浮梁的蛋殼瓷,薄似蟬翼,亮如玻璃,輕若浮雲,吃茶最好。」

木蕭不禁道:「你究竟帶了多少東西上船。」採薇道:「不多,大多都是吃喝。」木蕭不禁莞爾。

採薇道:「你是受我小叔之託?」木蕭略遲疑才點點頭,採薇嘆道:「定是接了我上月的書信,怎麼他不來?」

採薇忽然發現,自己挺想小叔的,雖然沒在一起待多長日子,可是採薇總覺得,跟小叔親近的亦師亦友,有種古怪的心靈契合。

木頭道:「他跟著師傅去了南蠻。」採薇愣了一下道:「不是說要打仗,小叔這時候去南蠻豈不危險?」木蕭道:「今時不同往日,師傅說善學該出去歷練歷練了。」

採薇點點頭,忽然道:「你怎麼沒去?」木蕭目光閃了閃沒說話,採薇道:「是了,小叔托你來尋我了。」

木蕭忽然道:「下次出門身邊多帶幾個人。」採薇以為他還要說教幾句,沒想到他說了這一句就完了,說起來,他明知自己是個女的,不點破,不說教,也沒覺得驚世駭俗,不管什麼原因,採薇都覺得這樣的木頭很令人舒服:「我小叔要參軍,你也要去嗎?」木蕭點點頭。

採薇嘆口氣道:「你們男的是不是都喜歡打仗?認為那樣才能體現自我價值。」「什麼是自我價值?」「呃……就是實現你們心中的英雄夢,通過一些努力,讓別人承認你們是了不起的大英雄,就像詩里說的,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男人骨子裡都認為自己是個英雄,有機會就得當一回英雄,只不過忘了,英雄最後的結果大多是馬革裹屍戰死沙場,功成名就的畢竟沒幾個。」

木蕭沉默良久道:「南蠻作亂,占我大明疆土,欺我大明黎民,作為大明的男兒,我跟善學責無旁貸。」

採薇也知道自己這不過是嘮叨,說這些一點兒用都沒有,她抬頭看著木蕭,忽然笑道:「我小叔的結果如何?我不知道,一半靠天意,一半靠運氣,但是你,我肯定會有一番大作為。」

採薇見木蕭望著她不說話,繼續道:「《庄烈子》里說:勝,不妄喜,敗,不惶餒,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將軍!你不覺得跟你很像嗎?請君暫上凌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

木蕭望了採薇良久,站起來拱拱手道:「謝卿良言,就此別過,去路保重。」說完,人已躍起,掠過河面落在那邊小舟之上,不知不覺遠處天際已現晨曦,輕薄的光暈落在他挺拔的身上,拉的老長,彷彿頂天立地。

小舟起帆掉頭,晨曦中乘風破浪往南而去,不過片刻,便跟水天混在了一起,採薇愣愣的在船頭站了許久,這一晚說了什麼?現在回想起來,她自己都記不大清楚了,只是那種舒服的感覺,卻彷彿刻進了她的記憶中久久難忘。

「公子,公子,要開船了,您一夜沒合眼呢,去裡面睡會兒吧!」採薇點點頭,剛要進去,三月忽然道:「咦!那人的簫落下了。」

採薇轉頭,只見那把紫玉簫,就擱在木頭坐過的胡凳上,採薇拿起來道:「先放我這裡,回頭小叔回來,讓小叔帶去還他就是了。」說著,扭身進了艙里。

採薇到家時,已是六月,剛進了爹娘的院子,和尚就撲了過來,歡聲叫著:「二姐姐,二姐姐,你可回來了,我都想你了……」採薇不禁一樂,抱起他轉了一個圈放下:「我們和尚乖不乖?」小傢伙用力點點頭:「乖,不信你問娘跟大姐。」

明薇笑道:「乖是乖,就是成天一睜開眼就問,二姐什麼時候回來?二姐到哪兒了?二姐會不會忘了給我買禮物了吧……二姐,二姐,二姐……一天到晚叨叨的人耳朵都要起繭子了,我說,你就不怕二姐回來打你屁股了,你猜他說什麼,他說二姐打我是因為我淘氣做錯事,平常二姐姐最疼我了,咱奶說的好,這小子是個記吃不記打的,你一走就忘了打他的疼了。」

周圍丫頭婆子一陣低笑,善長看了看女兒破欣慰的點點頭道:「平安回來就好,先回你屋裡換了衣裳再過來吧!橫豎一家子都沒事,等著你一起吃飯。」

採薇點點頭,跟三月回了自己院子,一進院子,春分穀雨早已讓人預備下了沐浴的熱水,服侍著採薇洗澡換了衣裳,收拾妥當又回到前面已是掌燈時分。

善長吩咐擺了接風宴,一家子倒是都來的齊全,舅舅身後立著一個眼生的年輕婦人,採薇猜,定然是舅舅新娶的二房叫秋萍的,大約因為懷孕的緣故,有些富態,臉圓圓的挺白凈,規規矩矩站在舅舅身後,瞧著性子溫和敦厚。

劉氏道:「我倒是忘了,這是你新舅母,進門的時候你正巧不在,今兒才正式見著面。」採薇蹲身行禮喊了聲舅母。

新舅母年紀不大,採薇聽春分說,過了年才十九,這會兒看上去,採薇倒覺得,比實際年紀大了些,舅舅顯然很滿意這位新舅母,紅光滿面的,氣色很好,倒是不見大栓和他娘的影子。

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過了飯,善長就把採薇叫進了屋裡,舅舅也在,善長問她:「路上可遇上了什麼事?」採薇眼珠轉了轉道:「沒什麼事。」

善長道:「大虎你瞧瞧這丫頭的主意有多大,出了那麼大的事,她還想瞞著咱們呢?」大虎道:「皺興的信先你一步到了。」

採薇這才知道瞞不住了,遂笑道:「橫豎沒出大事,我不說是怕你們也跟著白擔心,反正事兒都過去了,我也平平安安的家來了。」

善長嘆口氣道:「如今南邊愈發不太平了,都是南蠻子鬧得,好在無事,真是運氣了。」大虎道:「兗州府里,咱們家買下了門面,是正街的好地段,如今正收拾著,等明薇的婚事成了禮,兗州的竹茗軒也開張了,離著明薇的婆家近,也能三五不時的照應照應。」

等舅舅家去了,採薇才跟善長道:「爹,我想自己做個買賣成不?」善長一愣道:「怎麼?是你手裡短了銀錢使喚,還是想買什麼物件了,跟林榮說,賬房裡支銀子就是了。」

採薇搖搖頭:「不是缺銀子,咱們家的買賣太大,又是四家合著伙的買賣,我是想,我想……」採薇哼哼唧唧了半天,善長忽而明白過來道:「你是嫌竹茗軒東家掌柜的太多,你出的主意到了買賣上都要打個折扣是不是?也罷,讓你玩玩也無妨,你跟爹說說,你要做什麼樣的買賣?」

採薇眼睛一亮,把自己想了一道的主意說了出來:「我想開個專門吃茶的買賣。」蘇善長頗意外的道:「你是說想開茶樓?」採薇道:「差不多,也不大一樣。」善長猶豫的道:「茶樓的買賣迎來送往的人雜,你一個女孩兒不大方便。」

採薇道:「我要開茶樓是不對外攬客的,專門接待達官貴人,客人來也不是尋樂子來的,是見客,談事,招待貴賓的地兒……我一時也說不清楚,我想先在冀州府開。」

善長道:「冀州城裡那麼多家茶樓,你怎麼就能讓那些達官貴人去你的茶樓?」採薇眨眨眼:「這個就需要人脈了,您就別管了,我跟您說這個,是想跟您支借銀子,一年為期,連本帶利的還回來。」

善長不禁笑了:「你這丫頭跟爹用得著分這般清楚嗎?」採薇卻道:「做買賣不論父女,頭一樣,賬目都要清楚明白的。」

善長道:「那你想借多少銀子?」採薇道:「五千兩。」善長不禁抽了一口涼氣:「五千兩你要在冀州開個茶樓,都能買下半城的茶樓了。」採薇道:「我保證一年連本帶利的還回來。」

說實話,善長不是不信採薇,只是覺得,這事聽著不大靠譜,仔細一琢磨,賠了也就五千兩罷了,這些年採薇出的那些主意,不知道給家裡賺了多少銀子回來,讓她試試也好。

善長也著實想探探,自己這個二丫頭究竟有多大的本事,憑一個茶樓,一年裡能賺回五千兩銀子來。

善長道:「好,等忙活完你姐的大事,爹給你五千兩。」採薇道:「我還要借兩個人,我要冀州府的王寶財和定興縣的豐年。」

善長不禁笑道:「你倒是會挑人,寶財膽大心細,豐年穩妥老實,行,這兩個夥計就給你使喚了。」

採薇揚起一個大大笑臉,告退出去了,劉氏進來見丈夫一臉笑意不禁道:「父女倆關在屋裡說了大半天話,說了什麼歡喜事兒,這般高興。」善長道:「我是覺得,二丫頭真長大了,去了一趟南邊,眼界開了,心思也更靈透了。」

劉氏道:「一個姑娘家,到處亂跑,你說打從小念書寫字,到如今做買賣,哪一樣是女孩兒家該乾的事,她倒好,一門心思就鑽營這些,偏你這個當爹的就知道寵著慣著,以後可怎麼著,難不成真招個上門女婿啊!」

善長拍拍妻子的手道:「你放心,這姻緣都是註定了的,誰也強求不來,你瞧瞧咱家明薇,當年誰想,能嫁給個官宦人家呢,所以說老話說的對,千里姻緣一線牽,咱家採薇的姻緣你不用急,說不準上天早安排好了,算命的不都說咱家採薇一生榮華,富貴綿長嗎。」

劉氏嘆道:「話是這麼說,唉!算了,兒孫自有兒孫福,咱們當爹娘的也只能盡人事聽天命吧!好壞都是她們自己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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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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