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東方威尼斯
第十章東方威尼斯
杜蘭德盯著胡蝶身影消失的角落許久,才慢慢地轉身離開。剛走兩步又折回身,將被自己扒到旁邊的草垛重新堆到地下室入口處,嚴嚴實實擋住漏出來的光線。
確認完全堵好后,他才拍拍雙手沾上的灰塵,邁著悠閑的步子離開。
回到被臨時充作卧室的雜物間時尼克正在呼呼大睡,懷裡還緊緊抱著他的雙肩背包。杜蘭德直直倒在鋪著厚實稻草的地上,雙手在腦後交叉,目光順著破損的彩色玻璃望向漆黑的夜空。
今天是他來到這個時空的第一天,就見識了萬人坑,見識了死城,見識了人性能夠陰暗到什麼地步,也遇見了一個好心的法國神父,三家在亂世中苦苦掙扎的平民,還有一個「自來熟」的漂亮女人。
真不知道接下來的49天他還會遇見什麼。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形式只會越來越惡化,他所面臨的局面也只會越來越嚴峻。亂世人命如草芥,他有點不確定自己是否能全身而退。萬一哪次沒有控制住自己,和鬼子正面起衝突,他還能回到那個車水馬龍、燈紅酒綠的太平時代嗎?
此時尼克突然翻身,還用力吧唧了下嘴,似乎在夢裡正在吃大餐。杜蘭德瞥他一眼,很是佩服他的心大。不過尼克確實沒什麼可擔憂的,即使落入鬼子手裡,憑他美國人的模樣也能幸免於難,此時離珍珠港事件爆發還有好幾年,日本還沒對美國宣戰,不會隨意屠殺外國人。
杜蘭德將目光收回,不經意間看見彩繪玻璃上只剩半個身子的聖母像,印有襁褓中嬰孩的玻璃不知道掉去哪裡,聖母卻依然低垂雙眸慈愛地看向只剩空洞的地方,即便身上沾染了灰塵也無損她渾身散發出的聖潔。
月光從破損的洞口落下,在地上形成一塊不規則的暗色光斑。
宗教里常說神愛世人,可在這亂世,神連自己都護不周全,如何還能愛世人?
杜蘭德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即使不困,也必須睡覺,明天還有要緊事要做。不論如何,撐過50天才是他最需要做的事。
早上天還未亮,杜蘭德迷迷糊糊中聽見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街頭生活養成的警惕令他立刻清醒過來,隨手抽出激光槍從地上一躍而起,厲聲低喝:「誰!」
「放輕鬆,是我。」菊若舉起雙手,溫柔地笑笑,「我只是過來看看你們起床沒,準備與你們商量下一站去哪裡,沒有惡意。」
杜蘭德看清她的模樣后才吁了一口氣,把槍放回褲袋:「原來是菊若小姐,抱歉。」
「沒關係。」菊若沒有絲毫責怪他的意思。
這一來一回,尼克也被吵醒了。他揉著惺忪的睡眼,看看兩人,又打了個呵欠:「你們起的好早,到出發的時間了嗎?」
「還沒有,不過昨晚我向杜先生提了個建議,他覺得還是與你商議后再做決定比較好。」菊若盈盈一笑。
尼克不明所以地問道:「什麼提議。」
「南京太危險,我想我們去上海的租界比較好。那裡既可以拍攝到珍貴的歷史畫面,也能保證大家的人身安全。但杜先生說你才是主要記錄這趟時空旅行的人,所以他希望能徵求你的意見。」菊若指指他懷抱中的背包,神色誠懇。
尼克皺眉思索片刻,搖搖頭:「我不贊成。」
「為什麼?南京戰役馬上要打響,再往那邊去只會遇到更多危險。」菊若不解道,「更別說戰爭結束后還有慘無人道的大屠殺,我們只是血肉之軀,怎麼在戰火紛飛中保全自己?」
「因為我們來到這裡的任務就是記錄那場大屠殺,不能更改。」看似很好說話的尼克在此時突然很頑固,「我想,伯納德先生正是知道這趟旅行的危險性才會讓杜先生陪同我們前來吧?」
突然被拉入戰局的杜蘭德一愣,隨即機械地點點頭,他確實是伯納德派來保護他們的。
菊若似乎想到尼克會這麼說,立馬道:「既然你提到杜先生,那麼你也要替杜先生著想,他是中國人,怎麼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同胞被殺?可若是他出手,就會改變歷史,而這是絕對不允許的。更何況,我們現在還帶著梁家人。他們剛從屠刀下逃出來,你要讓他們再回到地獄去?」
聞言,杜蘭德感激看她一眼,她太了解他的想法了。若是真去南京,他可能真會腦子發熱。到時候他的生死事小,要真成了亞馬孫雨林里那隻蝴蝶,他就是千古罪人了。
菊若對他嫣然一笑,嫵媚的雙眸泛出明亮的光彩,朝陽的柔光透過玻璃上的洞斜斜灑在她肩頭,為她鍍上一層淡淡的金色。
「如果杜先生和菊若小姐覺得去南京不方便,我可以獨自前往,你們就帶著梁家人去上海。」尼克依舊堅持己見,「凇滬會戰已經結束,去了上海也拍不到特別有價值的東西。更何況租界里全是醉生夢死,根本沒有戰爭氛圍。拍回去只會被懷疑是在哪個影視基地擺拍,沒有參考價值。」
杜蘭德見兩人僵持不下,悶聲道:「尼克,據說日軍正兵分六路攻向南京,我們如果往那兒去,也許在路上就成為一具屍體了。如果你覺得上海不好,那我們去蘇州怎麼樣?那裡是人間天堂,素有東方威尼斯之稱,拍攝下這座歷史古城,同樣具有重大意義。」
「據說?」尼克皺眉,用懷疑的目光看向他,「據誰說?神父?還是你昨晚出去打探消息了?」
「啊,對,忘了跟你們說。昨晚在教堂的地下室遇到幾個逃難的松江人,為首的胡蝶小姐是松江醫院的護士,也是她告訴我這個消息。我就邀他們一同上路,相互之間有個照應。」杜蘭德拍拍額頭,才想起來那個古怪的胡蝶。一大早菊若和尼克就起了爭執,他都把這樁事忘了。
這下不僅是尼克,就連菊若看他的眼神都變了。
「雖然我們來自未來,到時候就會被傳送回去。但現在說到底還是在逃難,人越多目標越大也就越危險。你不知道這個道理嗎?」尼克瞪大眼,誇張地質問。
杜蘭面露難色,知道自己昨夜太過衝動,但他沒辦法對那麼一大群同胞的安危坐視不理,遂直面兩人:「我知道,但他們都是中國人,還都是老弱婦孺,如果我不幫他們,他們不可能順利逃出去。我做不到見死不救。」
「你——」尼克揉了把臉,恨恨地說,「你……隨便你吧,反正我堅持要去南京。」
「我還是認為要去上海,更安全,尤其是增加了一群老弱婦孺后。」菊若深吸一口氣,繼續試圖說服尼克。
「私以為去日統區也不是什麼好選擇,我們不能保證能順順利利混入租界,如果落入鬼子手裡怎麼辦?」杜蘭德眉峰緊鎖,不知道為什麼,內心深處有種強烈的感覺告訴他一定不能聽菊若的話。
尼克彷彿找到同盟似的,連連點頭:「我也不認為去上海是好選擇,還是按照原計劃去南京吧。現在南京保衛戰還沒開始,正是混亂之時,我們混進去后可以將那些人直接安置到拉貝先生的安全區去,那裡是德國人的地盤,相對安全。」
「可是……」
菊若還想說什麼,尼克突然打斷她,疑惑地將她上下打量一番:「你為什麼堅持要去日佔區,難道你還想見見松井石根不成?」
「胡說什麼?」菊若陡然變臉,慍怒地低聲斥道,「我見他幹什麼?」
杜蘭德蹙眉瞥她一眼,抿緊雙唇沒有說話。昨晚那種奇怪的感覺又來了,尼克是典型的德州男孩,比較隨性,正常人都聽得出他是玩笑話,菊若為什麼反應這麼大?她不應該是脾氣這麼差的人啊。
見她似乎真的生氣了,尼克連忙擺擺手:「我只是開個玩笑,抱歉,請不要介意,我鄭重向你道歉。我只是真的不知道你為什麼那麼執著於去上海。」
菊若好像也發現自己反應過度,神情瞬間緩和下來,嘴角甚至帶上幾分笑:「我只是擔心繼續去南京沒辦法保證大家的安全,我們都知道再過一段時間那裡會變成人間煉獄,比如今的松江城要嚴重得多。當然,如果你們堅持要去南京,我會全力配合。畢竟負責記錄歷史的是你,我只是負責考察此次旅行的安全程度。」
尼克見菊若已經妥協,便轉向杜蘭德:「你呢?決定去南京還是蘇州?」
杜蘭德聳聳肩,無奈地攤手:「既然你們兩人達成一致,我自然跟你們走。我此行的任務就是保護兩位的安全,不能丟下你們不管。」
尼克拍拍手,興奮地說:「太好了,既然達成一致,我們就準備出發吧。我去隔壁叫梁家人,杜蘭德你帶著菊若去和昨晚的那群人匯合。」
說完他生怕兩人反悔似的,立刻轉身離開,留下杜蘭德和菊若相對而立。
杜蘭德愕然看著他急匆匆的背影,片刻之後才將目光轉向菊若:「謝謝你替我著想。」
菊若垂眸一笑,脖子勾勒出一段優美的弧度:「我們三人是同伴,我自然要為你考慮。」
「那個……我們出去跟胡小姐他們會合吧。」杜蘭德覺得氣氛有點奇怪,忙將話題扯開。以前的他很享受與漂亮女人調情,但剛剛正因為菊若的話心猿意馬,腦海中突然出現胡蝶泫然欲泣的臉,他就再也繼續不下去了,彷彿是在做什麼對不起她的事。
菊若對他的反應感到很意外,昨晚的他明明對自己產生了別樣的感情,怎麼現在突然變了?難道是因為那個叫胡蝶的女人?
她壓下心頭的疑惑,神色如常地說:「好,我們走吧。」
杜蘭德並不知道她內心的諸多考量,因為他的心思早已飛到胡蝶身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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