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煉獄

第19章 煉獄

第二十章煉獄

一路行來,杜蘭德都盡量隱匿身形,將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不管看見什麼都當沒看見,即使再心如刀絞也不敢稍微慢下分毫。他不能出事,還有一大群人等著他,還有胡蝶等著他。

只是那些場景,不論他轉到哪條街道都會如形隨形般重複上演。

日本兵端著上了刺刀的槍橫衝直撞,見人就殺,到處縱火。隨處可見屍體,成片的房屋接連冒起大火……

不管是豪宅大院還是普通民居,到處都是哭喊逃難的人群……

穿金戴銀的大戶小姐衣衫不整地繞著花架躲避日本兵的追逐,最終不是被壓在地上糟蹋,就是慘死在他們槍下,尖叫哭泣求饒都無法喚醒侵略者的人性……

無處可逃的難民抓起木棍試圖反抗,被兇狠的日軍舉槍擊斃,倒下後身上還被刺了幾刀……

杜蘭德抱緊裝滿食物的布袋,艱難而又小心翼翼地在這片地獄中行走。他既要躲過橫衝直撞的日軍,還要儘快避開成群結對的難民,他們太引人注目了。

很多時候他只能躲在勉強能蔽體的藏身處里,眼睜睜看著日本士兵在離他不到兩米遠的地方殘害中國人。

還有一次他正好碰到一小隊日軍掃蕩整條街道,那條街又恰好是出城的必經之路,他只得在草垛里躲了很久。日本士兵懶得掀開稻草,又不甘心就此離開,索性揮舞刺刀對著草垛一頓亂刺。他運氣較好,只是被刺傷胳膊,與他一同躲在裡面的兩個難民卻被當場刺死。見到染血的刀刃後日本兵發出刺耳的尖笑聲,沒有再詳細搜查,直接勾肩搭背地走開,讓他躲過一劫。

杜蘭德還記得略胖的男人說妻兒早已逃出城在城外等他,自己半途發現父母靈位沒帶,於是折回來取,只要再穿過三條街就能出城與家人團聚。較瘦的還是個少年模樣,父母為讓他逃出來慘死在日軍刺刀之下,他一心要逃出城去參軍打日本鬼子。

剛剛雖然恐懼但還在相互打氣的人瞬間變成兩具屍體,他們明明還有那麼多願望沒完成,杜蘭德只覺得渾身發冷。他們瀕死時的悲鳴,不甘心的眼神,在後來很長一段時間裡都成為糾纏他的噩夢。

杜蘭德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從草垛里跑出來,只差三條街了,他一定能撐到逃出城。

城門已經被日軍把持,數十個荷槍實彈的日軍分列站在門口,旁邊擺放著拒馬、沙包、鐵絲網等組成的防禦工事。衣衫襤褸的難民被槍驅使著在城牆腳下站成一團,外圍是端著槍的日軍,閃著寒光的刺刀直指難民。

從城門口出城已經不現實,唯一的出路只有城牆上一道兩米高的豁口,但豁口離最近的日軍只有不到五米遠,除非他會隱身術,否則很難通過那裡翻出去。

就在他發愁如何出城時,被圍的難民里發生了騷動。

原來日軍正將人群里的女人一個個拉出來,強行撕去她們的上衣。一個軍官模樣的人指揮著手下的人用燙紅的烙鐵在她們肩頭烙上編號,女人的哭嚎此起彼伏。

杜蘭德大驚失色,雖然早就知道日軍會抓捕很多淪陷區的女性充當慰安婦,但如此大規模地羞辱女性,將她們當做畜生對待,還是讓他忍不住從心底生出寒意。

難民中不乏被抓女性的父兄丈夫,哪裡看得下去自己家人受折磨,不停地有人怒吼著衝出去和日軍扭打在一起。

但是手無寸鐵的平民哪裡是裝備精良且獸性大發的日軍的對手,衝出去的人不是被刺成篩子就是被亂槍打成爛肉,或者被人一腳一腳揣得七孔流血。

中國人在絕望地吼叫,日軍在放肆地大笑。

騷動越來越大,許許多多的人開始站出來反抗日軍,子彈和刀劍都無法阻擋他們的步伐,前排的人倒下去,後面的人繼續無畏地用血肉之軀迎向敵人的槍口。

有日本士兵被撲到,迎接他的是充滿怒火的拳頭,還有日本士兵被嚇的節節後退,倒在了拒馬上,被追來的難民打得鼻青臉腫。

城門口的士兵開始向騷動處集結,豁口處的士兵也離開原地,杜蘭德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他三步並作兩步地跑到豁口前,先將裝滿食物的包丟出城,再後退幾步開始助跑,在被炸碎的石磚上借力一蹬,輕而易舉就翻上城牆。

杜蘭德站在城牆上轉身看去,不知是誰向指揮部通報消息,載滿日軍的卡車從四面八方開來,卡車上還立著四架機關槍,金色的子彈鏈耀武揚威地垂在一側。等待反抗民眾的是什麼顯而易見。

可是他什麼都不能做,他也什麼都做不了。就像進城時那樣,他只能轉過身,用力奔跑,離開這個修羅場。

眼前,是逐漸沉入暮色的天地,太陽始終不曾露面,只在西邊的天空渲染出幾分哀婉的色彩。背後,機槍聲此起彼伏地響起,慘叫聲直衝天際,驚散了晚歸的鳥兒。

晚風吹過,奔跑中的男人驚覺自己臉上濕涼一片,抬手一擦,全是水跡。他不敢停,他怕被發現,怕也會像那些人一樣凄慘地死去。

槍聲和叫聲漸漸隱去,淚水也被風乾,只余皮膚上的緊繃之感。可他心底卻湧起強烈的憎恨,他真心希望那些日軍能全體暴斃,不,最好是千刀萬剮,死無葬身之地。他也恨自己身為時空穿梭者的無奈,不能干涉歷史;恨自己的無能,膽小,不敢站出來為他們出頭。

此時此刻,他突然體會到同胞二字深層次的含義,那是一種即便素不相識,即便相隔百年時光都無法隔斷,都對他們的喜怒哀樂感同身受的聯繫。

回到藏身處時天已經徹底黑下來,站在樹下眺望的胡蝶最先發現他。自從杜蘭德走後她一直心神不寧,生怕他出事,別人都在休息,只有她時不時跑到高處的樹下張望。尼克勸她也不聽,非要隨時關注山下的動靜。菊若倒是安靜地休息,連姿勢都沒變過。

如今見到杜蘭德回來,哪還忍得住,立馬飛奔過去撲到他懷裡:「你終於回來了!」

杜蘭德被她撞得後退一步,下意識地放開布袋,伸手抱住她,輕聲說:「我回來了。」

兩人離得太近,女子身上特有的幽香若有若無地飄入他鼻端,他甚至能感覺到對方柔軟胸脯下猛烈跳動的心臟。軟玉溫香在懷,沖淡了那些帶血的記憶和壓力,彷彿瞬間從地獄回到人間,提醒他這裡不止有屠殺和暴虐,還有希望和美好。

「終於平安回來了,胡小姐都快成望夫石了。」聽見動靜的尼克隨後趕到,看見相擁的兩人忍不住出言調侃。

胡蝶羞紅了臉,從杜蘭德懷中退出來:「我只是擔心他的安慰,你……不要亂說。」

杜蘭德笑著捶他一拳:「胡小姐臉皮薄,不要胡說。」

三人嘻嘻哈哈地走回大家休息的地方,冬日的夜風似乎都溫柔許多,緩緩地飄搖在他們身邊,不復城裡的肅殺。

杜蘭德從未覺得活著的感覺如此好,能看見低頭淺笑的胡蝶,能聽到尼克的插科打諢,能呼吸到有點冷卻很親切的空氣,甚至就連形跡可疑的菊若都越發順眼起來。在城裡的那一幕幕好似漫長的噩夢,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幸好,夢醒了。

把所有人聚在一起后,杜蘭德大致講了下城裡的情形。他已經盡量客觀講述,不去渲染血腥氛圍了,但日軍的暴行還是把大家嚇得肝膽欲裂。

安太太和婆婆聽到日軍殘害女性的行徑后抱頭痛哭,不知道自己何去何從。接著小文也埋進爺爺懷中大哭,她還太小,不懂慰安婦是什麼意思,但看得懂別人表情中的驚駭,也知道被槍殺是什麼意思,她的父母就是死在她眼前的。

梁老太太和兒媳相擁著低聲抽泣,梁志成愁眉不展地抱著女兒不住嘆氣。

胡蝶咬咬牙道:「我們去無錫吧,那兒離這很近。」

杜蘭德搖搖頭,並不贊同她的提議:「如果很近,我們就不該去,天知道它什麼時候又淪陷在日軍手裡?我們應該往遠處逃,逃的越遠越好。」

菊若環視眾人,冷笑地開口:「我早說過,我們該去上海。」

「不,我們必須去南京。」尼克不容置疑地說,「且不說別的地方是否安全,單說我們一行人老的老小的小,還沒有足夠的物資儲備,怎麼逃到遠處?南京有許多外國教會和駐華機構,絕對是我們尋求庇護最好的地方。」

「為什麼不能先去上海,待戰事稍微平靜點后再去南京?」菊若反問,「至少上海戰火暫時平息,而且有許多租界,也可以讓我們安頓下來。」

胡蝶冷冷地看她,轉頭對杜蘭德說:「我們現在這個樣子,已經趕不了遠路。再說,上海已經淪陷,我們要去租界也得穿過鬼子佔領的地區。怎麼保證大家的安全?孟大爺和安太太兩家人老的老、小的小,他們是我負責照顧的病人,我不能撇下他們不管。」

杜蘭德看看大家,無奈地說:「好吧,等天黑后,我們離開這裡去無錫。」

尼克神情一變,還想說什麼,杜蘭德又開口了:「去了無錫之後,視情況而定要不要去南京。反正回上海絕對不是明智之舉,我信不過日軍。」

其他人早沒了主意,聽他這麼說便全都同意了。菊若見無人贊同自己的提議,便閉上嘴不再說話。尼克雖然堅持要去南京,但也知道絕對不可能強行逼迫杜蘭德按照他的計劃行事,只得暫時答應下來,等去了無錫再作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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俯仰三生石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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