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無錫
第二十七章無錫
杜蘭德等人進入無錫城時是11月24日清晨,如果尼克或者菊若還在,會告訴杜蘭德,無錫將在11月25日徹底陷落。可惜他們都不在了,所以杜蘭德跟胡蝶等人一樣,根本不知道前面有什麼在等著他。
城裡隨處可見被轟炸后的殘垣斷壁,路上行人各個神色驚慌,極少有相互交談的人。就算是擺攤的小販也在邊做生意邊看天上,隨時準備逃命。
胡蝶從包袱里翻出一些大洋和法幣,找了個還算完整的二層小樓客棧將大家領進去。如今這世道,根本沒多少人會住客棧,面對這麼大筆生意,矮胖的老闆笑得臉上贅肉晃個不停,忙不迭地喊小二招待客人。
「老闆,給我們兩間房,再隨便來點吃的。」胡蝶數了數手裡的錢,又轉向其他人,「我的錢不太夠,還得省著點用。委屈下大家,男人住一間,女人住一間吧。」
別人倒沒什麼意見,老闆的臉色瞬間就垮下來,原本以為是個大生意,沒想到是個吝嗇鬼。不過有好過沒有,這兵荒馬亂的,能賺一個是一個,說不得哪天他也要舍掉這座祖傳的客棧去逃命吶。
只是他的態度明顯不如剛剛熱情,笑臉沒了,邁出的步子也收回去了,還隨手拿起個茶杯擦拭,正眼都不願給他們一個,只是站在櫃檯后指揮著小二將眾人領上二樓的客房。
胡蝶沒有計較他的態度變化,當先扶著杜蘭德跟小二走上樓梯。
小二不過十八九歲的年輕,生的一副機靈樣。他把眾人引導進相鄰的兩間客房,又陪著笑臉說:「各位先休息,我馬上去廚房給諸位弄點吃的。不過世道不好,沒什麼好東西,還請各位多多包涵。」
胡蝶微微一笑:「不需要什麼好東西,能填飽肚子就好,麻煩小二哥。」
「不敢當不敢當。」小二說著就要離去。
安頓好婆婆和孩子的安太太從房裡跑出來,拉著小二哥去角落裡說了些什麼,小二先是一愣,隨即笑著點點頭,轉身下樓。
胡蝶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麼,也沒興趣打聽,隨即進房去看杜蘭德。杜蘭德雖然四肢都能活動了,但還是有些僵硬,胡蝶打算多陪他一會兒。
趁時間還早,大家放好行李后不約而同地離開房間,準備去城裡逛逛,看能不能賺點錢或者食物。
樓下大堂里,小二領著一個老媽子模樣的中年婦女找到安太太,兩人不知道說了什麼,那老媽子從手臂上挎的小笸籮里抽出一條絲絹,將其上的花紋展示給安太太看,得到後者肯定的回應后才把笸籮交給她。老媽子從袖口裡摸出一張法幣交到她手裡,還不放心似的叮囑幾句,安太太接過法幣后連連點頭。老媽子這才放下心,轉身離開。
胡蝶回到房裡時,杜蘭德正倚在大開的窗前向下看。她走到他身邊,順著窗口向下望去。
孟大爺帶著小孫女在客棧門口,見到富人模樣的行人就上前乞討,可惜這種世道沒人有多餘的同情心分給別人。祖孫倆不是被推來搡去,就是被人呵斥,半個多小時只討到一小塊饅頭。
不遠處有個米店,梁志成正在背著快有自己高的米袋艱難地向店內走去。
街上滿是行色匆匆的人,有的拖家帶口地向城外走,還有人緊緊抱著懷裡的包袱左右張望,臨街的小販顧看著攤位上為數不多的物品,還時不時清點錢袋裡寥寥可數的銀錢。
明明正是中午十二點,天空卻陰暗一片,沉悶的烏雲籠罩在城市上空,冬天的風在大街小巷呼嘯而過,捲起空襲后的灰燼,也吹得城中所有人心驚膽戰。
胡蝶的目光注視著街角一對衣衫襤褸的母子,母親正把小塊燒餅掰碎了餵給孩子,憂心忡忡地說:「戰亂一起,物價飛漲。吃的、住的都成問題。我本來就沒帶多少錢,住店加上吃飯都快花光了,得想點辦法。剛剛我去了本市醫院,可是他們現在也不招人……」
杜蘭德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心中的疑慮一個又一個冒出來。他倒不是懷疑胡蝶的身份,而是好奇她的來歷,從談吐舉止來看,她至少出於小富之家,但卻從事著又苦又累的護士一職。可一個普通的護士,不應該有她這般敏捷的身手,更不會是富家小姐應有的身手。
胡蝶莫名其妙地摸摸自己的臉,以為吃東西時粘在嘴上了:「怎麼了?」
杜蘭德踟躕片刻,吞吞吐吐地開口:「那晚……你的匕首格鬥術相當高明,你是護士,怎麼懂這個?」
胡蝶嘆了口氣,抬眼看向男人,幽幽地說:「我的匕首格鬥術,是你教我的……」
聞言,杜蘭德僵立當場,也就沒注意到樓下的動靜。幾輛卡車恰好停在客棧門口,車上插著英法美德等國國旗,還有一個漢字與日文並列的橫幅:多國戰事考察團。車上下來一幫外國人,大多數人脖子上都挎著相機,相互交談著向客棧里走。
房間里,胡蝶看著杜蘭的,又想透過杜蘭德看到另一個人慢慢回憶道:「那一年,我19歲……」
隨著胡蝶的講述,杜蘭德將她和她那位愛人的故事了解的七七八八了。
不過新的疑問產生了,胡蝶一口咬定他就是當年那個男人,可他完全沒有這方面的記憶。
胡蝶說的一切都發生在她19歲那年,也就是6年前。但這是杜蘭德第一次穿越時空,6年前他才剛剛從養父母家逃出來,正是個遊手好閒的街頭少年。別說時空旅行了,就連下頓飯在哪都不知道。
可是胡蝶把所有細節都說得清清楚楚,怎麼看都不像她臆想出來的。她說的那個人到底是誰?那人和他同一姓氏,同一長相,更重要的是,那個人告訴過胡蝶要小心菊若。
杜蘭德記得他們遇到那名嘉興難民時,胡蝶回房前突然側首,以尼克聽不到的聲音對他悄悄耳語:「小心菊若,她可能對你不利!」當時他已經對菊若產生懷疑,還以為胡蝶也是覺得她可疑才提醒他,現在看來,應該是6年前的「杜蘭德」囑咐過她。
匕首格鬥術這部分也讓杜蘭德驚訝異常。
當年在社區大學混日子時,他曾上過一段時間格鬥訓練班,教官是個從法國特種部隊退役的准將。那時候的他是個徹頭徹尾的不良少年,上社區大學還是為了應付街區里幾個羅嗦的神父。當時他覺得這種格鬥術在街頭鬥毆中很實用,所以上課時很認真,尤其是教官教的幾個獨創的動作讓他記憶深刻。
那天晚上,杜蘭德躺在地上,眼睜睜地看著胡蝶和菊若交手,所使用的匕首格鬥術,與他如出一轍。胡蝶掙脫菊若制肘後過肩摔的動作正是教官傳授的獨創動作之一。
如果說小心菊若是巧合,那這個獨創動作總不能是巧合吧?還是說教官也穿越時空教會了胡蝶這個動作?
世界上哪有這麼多巧合?難道他真的曾經穿越過?還遇到了19歲的胡蝶,讓她提醒自己小心菊若?可那時的他還不認識菊若吧?除非是現在的他再次穿越,回到6年前,也就是1931年。可這不就產生了類似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問題嗎?究竟是6年前的他先穿越,還是現在的他先穿越?更嚴重的問題在於,他反覆多次在一個人的時間線上穿越,真的不會產生時間悖論進而對歷史產生影響嗎?
這一連串疑問著實難以消化,杜蘭德覺得似乎有個大石頭壓在胸口,讓他呼吸困難。
胡蝶深情地凝視著陷入沉思的杜蘭德,見他臉上神情變了又變,遂試探性地問:「你記起我了嗎?」
杜蘭德被她的話拉回現實,無奈地搖頭,他真的沒想起任何事。
胡蝶的表情瞬間由期望轉為失望:「阿杜,告訴我,你到底從何而來,為什麼又突然消失?」
杜蘭德不知道如何回答她的問題,只得繼續搖頭。看著女人黯然神傷的模樣,他突然驚醒:「我們……我們倆個曾經發生過……關係么?」
胡蝶沒想到他會突然問這種問題,在片刻的怔忡后,臉上出現可疑的紅暈,羞澀地看他:「你是……我的男人,我……只有你一個男人。」
杜蘭德嘆氣,喃喃道:「那倒是很像我……有便宜不佔王八蛋。」
他后一句話說的很輕,胡蝶沒聽清楚,還以為他說什麼重要的話,追問道:「你說什麼?」
「啊?哦——沒什麼,沒什麼。」看著胡蝶近在咫尺的美麗又羞澀的容顏,杜蘭德只覺得心底有簇小火苗瞬間升騰起來,聲音也變得喑啞曖昧起來,「那麼……我們現在還可以做夫妻……該做的事么?」
杜蘭德伸手抱住胡蝶,胡蝶卻羞澀而又堅定推開他,輕輕地說:「不,現在的你,還不是你。」
一句話將杜蘭德心頭的火苗澆滅了大半。是啊,胡蝶愛的是6年前的那個男人,不是現在對前塵往事一無所知的他。雖然從現有的信息來看,他極大可能就是「他」。可是沒有記憶的他,對胡蝶來說不是「他」,也就談不上更進一步的發展。
杜蘭德覺得心裡更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