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詭譎
第六章詭譎
一群人有驚無險地進入松江城內,雖然有兩次差點和日軍巡邏隊裝上,但得益於杜蘭德的警惕性和敏捷身手,都巧妙地利用殘垣斷壁躲了過去。
被日軍飛機炸成廢墟的房屋卻成為他們躲避日軍的絕妙場所,不得不說是諷刺至極。
深夜時分,幾人終於在城東找到一處尚算完好的三層小樓,小樓有著濃厚的哥特式建築風格,從門口的標識來看是所法國教會。
從外面望去,大廳里點著幽暗的蠟燭,一名神父模樣的外國男人正對著聖母像禱告。杜蘭德讓眾人藏在轉角處的陰影里,自己走到門口,輕輕敲響緊閉的大門。
頭髮花白的神父被突如其來的敲門聲驚得渾身一震,遲疑很久,聽到第二聲時才小心翼翼地靠近玻璃破裂的木門,慢慢拉開一點縫隙:「誰在外面?」
「我與家人一同逃難到這裡,想找個地方落腳,希望神父能收容我們住一夜。」杜蘭德壓低嗓子說。
神父透過殘破的玻璃端詳半天,確認對方應該沒有惡意后才拉開大門,操著口音濃郁的中文說:「快進來,快進來。」
杜蘭德忙向還在張望的尼克招招手,示意他們趕緊過來。尼克抱起小女娃,菊若拎上他的包,梁家夫妻攙著老母親,幾人三步並作兩步地進了教會。
神父神情高度緊張地觀望著四周,生怕日軍突然出現。待所有人進門口,他立馬緊緊關上大門,又落了把沉重的大鎖,然後才引著幾人朝裡屋走去。
路上神父進行了簡單的自我介紹,他說自己名叫讓克洛德,是巴黎郊區的人,來中國傳教已有五六年。可惜世道艱難,戰火波及到此處,他是憑著法國公民的身份才暫時保住了這所教會,如果形勢再惡化下去,他就準備啟程回國。
將幾人安置在裡屋后,克洛德又為他們端來一些米飯、饅頭和餅,還專門給小姑娘拿了個蘋果,給梁老太太遞來一杯牛奶。雖然蘋果的皮都已經開始發皺,小姑娘卻很開心,捧在手裡不捨得吃,小小的臉上露出了今天的第一個笑容。
「你們將就點吃吧,日軍沒日沒夜的轟炸,還會上門來搜刮糧食,教會裡也沒什麼食物了。」克洛德無奈地攤攤手,「如果你們前天來,還能吃到奶油蛋糕和牛肉。」
「沒關係這些已經很好了。」尼克拿著口感略硬的餅咬了一口,笑著說,「這是我今天的第一頓飯。」
梁志成不住地向克洛德鞠躬,還拉過妻子和女兒一起鞠躬:「謝謝,謝謝,謝謝神父,太感謝你了!」就連身體虛弱得靠坐在牆邊的梁母都在連連點頭向神父表示感謝。
「沒有關係,沒有關係,你們趕緊吃東西吧。」神父哭笑不得地伸手攔住他們的動作。
「好好好。」梁志成欣喜地帶著妻女回到母親身邊。
梁妻將餅掰碎,一小塊一小塊地慢慢餵給女兒。梁志成先喂母親喝了些清水,又把饅頭掰碎放到盛著牛奶的杯子里泡軟,然後才讓母親就著自己的手喝完那杯糊糊。
等女兒和母親都吃完了,兩夫妻才咬到自己的第一口餅。
那邊,杜蘭德三人早已填飽肚子。菊若看看杜蘭德,又看看尼克,兩人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全都一臉沉重,沒有要說話的意思。
她遲疑地問正在就著微弱的燭光看書的神父:「神父,我們因為逃避戰亂來到這兒,現在尚不知道自己在哪兒,也不知道這裡的情形,您能為我們介紹一下嗎?」
克洛德放下書卷,看向她:「這裡嗎?它原來叫松江城,有近十萬人口,現在只是一座廢墟。10天前,也就是11月5日那天,日軍第六師團在杭州灣金山衛登陸后便北上打下了這座城。他們的師團長下令屠城后,現在這裡見不到幾個活人了,只有我們孤零零地生活地這兒。」
菊若目光一閃:「日軍第六師團長?是谷壽夫將軍嗎?」
「是的,小姐你也聽說過他嗎?」克洛德驚訝地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隨即又自己給出解釋,「你聽過他也很正常,畢竟他經過的地方,都……都鬧出很大的動靜。」
菊若似乎沒有聽到他的后一句話,兀自低下頭想些什麼。
尼克驚訝地睜大眼,聽到神父的話他知道自己確實是穿越到一百多年前的南京附近,只是此時南京大屠殺還沒開始,南京保衛戰還沒打響。可是,如果是戰爭歷史上著墨不多的松江城都遭遇如此浩劫,那南京將會是何種慘狀……
杜蘭德皺著眉目光四處游移,恰巧看到梁家小姑娘捧著略乾的蘋果,眼睛亮亮的,像天上的星辰。
他拿過尼克的背包,將裡面翻個底朝天,才在夾層中找到一小塊巧克力,雖然金色的包裝紙有些破孫,但不影響東西本身。
「喏,這個給你。」杜蘭德走到小姑娘身邊,蹲下身子,把巧克力遞過去。
小姑娘從母親懷裡抬起頭,茫然地看著他手裡的東西,沒有伸手。
「這是巧克力,外國的糖,可好吃了。」杜蘭德似乎怕她不信,撕開一頭的包裝紙,重新遞給她,「不信你嘗嘗。」
他自詡把妹高手,卻在面對這個小姑娘時詞窮了,只知道倔強的地保持把巧克力遞過去的姿勢。
小姑娘看向母親,在得到肯定的眼神后才怯怯地伸出手接過巧克力,放進嘴裡小小地咬了一口。
下一刻,小姑娘笑得眯起雙眼。杜蘭德也被她感染似的,咧開嘴傻笑起來。
深夜,杜蘭德聽著尼克的鼾聲久久難以入眠,日間所見所聞對他形成巨大的衝擊。山坳里、城市裡那些被射擊、虐待和**而死者的凄慘形象一刻不停地回蕩在他腦海中。
曾經混跡街頭社團時,他也曾見過因吸毒而四肢潰爛至死的人,見過手腳被砍的人,但卻從沒見過這樣的場景。
他甚至找不到形容詞來描述,屍山血海?不,那不僅僅是成堆的屍體,還是遮天蔽日的無望吶喊和瀕死恐懼,是文明行至絕路的黑暗,是人道主義隕落的末世,是足以淹沒世界的恐怖。
那絕非是人類所能創造出來的情形。
曾幾何時,那些屍體也是活生生的人啊。他們有家人有朋友有愛人,有為之奮鬥的目標,有照亮前路的希望。可是現在卻全部都躺在冰冷的土壤里,毫無氣息,並終將隨著水土蟲蟻的侵蝕而慢慢腐爛,直至消亡。
不會有人記得他們的名字,不會有人記得他們也曾鮮活亮麗。
杜蘭德想起部分日本人在反駁南京大屠殺時說過的話:中國說死了三十萬人,有具體的名單嗎?有三十萬個名字嗎?
呵,這種滅族性質的屠殺,怎麼會有生存者記錄下死難者的名字?
杜蘭德從沒有這麼恨過,恨伯納德讓他穿越到這裡見識人間地獄,恨日本鬼子肆意屠戮同胞,更恨自己不能手握堅船利炮,將侵略者趕出中國。
尼克突然發出一聲很大的鼾聲,將杜蘭德在恨意中越陷越深的意識拉回現實,他緩緩張開緊握的右手,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味,掌心有四道細細的傷口。
他以為經過一個下午,自己已經對血的味道麻木了,卻原來還是如此敏感。
杜蘭德煩躁地揉了把頭髮,起身離開屋子。他隨手抽出煙燃點,猛吸幾口,沿著長長的階梯走上教堂的塔樓。
塔樓本不算太高,但其他建築早已被炸得七零八落,反倒成了視野極好,可以俯視全城的地方。
夜空漆黑如墨,孤月高懸,無星無雲,寒冬的冷風呼嘯而過,吹散了自他手心傳來的血腥味,卻送來了另一種冰冷刺骨的味道——死亡。凜冽冬風沒能讓他翻騰的殺意平靜下來,反倒像火上澆油般越演越烈。
杜蘭德咬著牙將煙頭狠狠地按在石灰剝落的牆上。
就在此時,塔樓下突然閃過一個黑色人影,杜蘭德心中大驚,怕是日軍來犯,立刻邁開腳步朝人影追去。
人影身形較矮,行動也不如杜蘭德敏捷,不過一分鐘左右就被他逼到牆角陰暗處。
「什麼人?」杜蘭德舉槍直指人影藏匿的方向,低聲呵道。
陰暗處,一個女人裊裊婷婷地走出來,體態裊娜,說不出的曼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