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做戲要全套

十 做戲要全套

十做戲要全套因為有了底氣,所以葉深深在這場盛大發布會的前夜,睡得十分安穩。連日的睏乏讓她一覺睡得漫長,爬起來時已經快要中午了。

葉深深趕緊跳下床,慌慌張張跑出來,看見悠閑地靠在沙發上看電腦的顧成殊,隨口說了一句:「哎呀,有點遲了啊,你居然不叫我。」

「不需要吧,反正昨天我們已經把現場一切都確認過了,今天你只要按時到達,揮手示意『大秀開始』就可以了。」顧成殊說著,見她跑進浴室去了,便把手中筆記本合上,到廚房去給她準備早餐。

葉深深洗漱完畢,循著香味坐到餐桌前一看,頓時抬頭望著他笑得兩眼彎彎的。那兩片剛烤好的吐司上,一片用果醬寫著「加」字,一片寫著「油」字,味道吃起來也比平時甜了三分。

顧成殊朝她笑了笑,看看手中的鍋,又把煎得圓一點的那個蛋放到她的盤中。葉深深一手拿著叉子,一邊打著電話,向那邊的阿方索保證自己一小時內到,還百忙中再確認了一遍細節。

「鞋子測試過了嗎?一定要確保萬無一失,萬一模特兒滑倒摔傷,那可是大事啊!」

阿方索的聲音從那邊傳來:「沒問題,艾琳穿著在上面走了好幾回了,萬無一失。」

葉深深鬆了一口氣,這邊剛掛了電話,顧成殊的電話卻又響了。

顧成殊看到上面顯示的「父親」字樣,又看了正在忙著聯繫現場的葉深深一眼,走到外面接起來。

葉深深又打電話給負責此次T台設計、現場布置的工作室,把那邊的燈光、桌椅等都確認過一遍后,覺得有點不對勁,抬起頭隔著玻璃看向陽台上的顧成殊。

他靠在窗外的陽台上聽著電話那邊的聲音,眉頭微皺地望著外面湛藍的天空,緊抿的唇角泄露了一絲令她不安的情緒。

她望著他默默出神,直到他掛了電話,轉身進來,她才收回目光,假裝無意地問:「誰啊?」

「我父親。」他簡短地回答,然後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一一整理好。

葉深深愕然拎著自己的包,定定地看著他。

「我要去一趟美國。」他說。

葉深深有點錯愕,有點茫然:「現在……馬上?」

「嗯,急事,得立刻趕到紐約。」

葉深深捏著手中的圖紙,遲疑地說:「但……今晚就是我的發布會了,只有幾個小時而已了……」

顧成殊略微頓了頓,然後抬手抱住她的肩膀,低頭在她的額上輕吻了一下,說:「別擔心,你已經負責過這麼多場的大秀了,我相信你這次也不會有問題的。而且這段時間這麼多人一直都在為這事籌備,大小事情都已經準備完畢,現在你只要過去監督一下大秀、發表一下準備好的歡迎致辭、迎接自己的成功就好了。去吧。」

說完,他簡單地收拾好幾件必需品,又再度親了親她的臉頰算作吻別後,便轉身出了門。

葉深深看著他的背影,鬱悶無奈地站起身,走到陽台往下一看,顧成殊正行雲流水般倒車上道,毫無遲疑。

居然……真的完全不把自己這麼重要的日子放在心上。

把深葉創建的路鋪好后,卻連留下來看它誕生的興趣都沒有。

她嘆了口氣,狠狠地瞪了他離去的車子一眼,回身把陽台門重重關上了。

將秀場最後一些需要注意的問題發給現場的工作人員,葉深深看看時間已經不早,便也收拾好東西,前往他們租下的酒店。

這回的場地,需要一個露天寬闊的水池。顧成殊和她走了幾個地方后,最終敲定了這家酒店,原因是它擁有巴黎最大也最美的無邊泳池。

到達酒店時已經是下午四點多,快到晚飯時間了。葉深深也沒心情再一個人去吃晚飯,再說現場雖然已經有很多人在籌備,但她肯定會是最忙碌的一個,必須保持充足的體力。所以她下車后在路邊的小店買了兩個甜甜圈配牛奶,邊吃邊走進了酒店,去看自己場地的布置情況。

巴黎的天空暗得晚,七八點才落日。為了最好的視角效果,這場戶外走秀時間定在黃昏,七點五十分。

然而她剛走到泳池邊,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池邊的郁霏,她撥弄著弧度完美的漂亮捲髮,正抬手指揮著幾個在水底安裝射燈的人,和他們一起調整燈光角度。

葉深深愣了愣,回頭沒看見Element.c的任何人,連一直存在感非常強的阿方索也不見蹤影了,只看見外面請來的設計室一干人和酒店一眾保安。

葉深深直覺不對,不動聲色地喝了兩口牛奶后,走到郁霏的身邊,帶著笑容輕聲叫她:「郁小姐怎麼這麼熱心,還幫我調控場地,監督我的服裝秀?」

郁霏轉頭看見她,眼中難免掠過一線慌亂與尷尬,但很快她臉上就蒙上了溫柔的笑意,說道:「深深,你搞錯了吧,晚上是我們加比尼卡的新裝發布會啊,因為主推的是我的作品,所以我難免要過來勘察一下現場的。」

葉深深掃了掃周圍的陳設布置,淡淡地說:「是嗎?這好像是我和顧成殊反覆商議又和設計室再三推敲確認過的發布會,設計圖紙都還在我的手中,怎麼可能有人就這麼空降下來,鳩佔鵲巢呢?」

郁霏掠了掠髮絲,臉上的笑容更迷人了,聲音也還是柔柔的:「不好意思,這個我就不知道了。不過加比尼卡本次發布會是由顧氏全程贊助的,目前顧董就在酒店內休息,有什麼事情,你盡可以去找他詢問清楚呀。」

葉深深看著郁霏有恃無恐的模樣,再一想顧成殊忽然離開,便知道肯定是出事了。但她表面卻只朝郁霏笑了笑,轉身將甜甜圈吃完,又喝光了最後一口牛奶,把盒子壓扁了丟進垃圾桶。

她略微站住腳停了一停,心想,該來的果然來了。

顧成殊和自己和好如初才多久,他父親就決定下手了。如今顧成殊被調虎離山去了美國,這邊的攤子只能她一個人來收拾了。深葉剛剛成立,賬務制度尚未組建,和參股公司Element.c也肯定無法建立財務聯繫,所以這次發布會的支出,用的當然都是顧成殊的賬戶。

如今最大的問題是,顧成殊用的那個賬戶,是他私人的,還是顧家的?或者說,與顧父有沒有關係?

再想一想,葉深深也就想通了。就算沒有關係,他們也一定要扯上關係的,畢竟是父子。不然,顧父如何能監控到這邊的情況,又如何能偷天換日,將商業上來往合作的乙方一下子就接手過去了。

葉深深皺起眉,喃喃自語:「原來顧先生也會缺失警惕性,犯這種錯嗎……」

她給顧成殊撥打電話,得到的消息是對方已關機。估計他已經上飛機了,這妥帖的安排,簡直是天衣無縫。

她掛了電話,深吸一口氣,讓自己鎮定下來。

顧成殊的父親是嗎?又不是第一次見了,有什麼了不起?

按照侍者的指引,她來到設在酒店內的撞球室。

燈火輝煌,卻幾乎空無一人。空空的場上只回蕩著撞球撞擊的聲響。她一個人走進去,看到顧父正在打球,球杆較細,大概是斯諾克。不過葉深深並不懂,所以只注意到顧父果然就是那個與自己在顧母墳墓前見過面的男人。

顧父體形保持得很好,擊球時穩准有力,根本看不出是接近五十歲的人。

葉深深靜靜地站在旁邊看著他,等待他的發難。

顧父等待一桿結束,才將自己手中的球杆放回架子上,這才彷彿剛剛看見她似的,瞥了她一眼,微微眯起眼。

葉深深說:「顧伯父您好,在容老師的墓前我們見過面,我是葉深深。」

「是嗎?」顧父聲音平淡,「我向來不記無關緊要的人。」

這犀利刻薄卻又高高在上的模樣,葉深深早已見識過一次,所以她臉色如常,還是帶著微笑,開門見山說道:「雖然伯父認為我無關緊要,不過我與成殊相識已久,因為共同的理想和追求所以成為戀人,彼此都知道不會因外界的任何壓力而分開。雖然伯父不太贊成我們的事情,但此時此地即將舉行的盛會,是我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個階段,這場大秀也關係著我和成殊共創品牌的誕生,甚至,這也是我們為了您夫人在世時的夢想而一起打拚的結果。我們希望能實現容老師當年的夙願,成就一個足以令後人銘記的中國品牌,這是我,也是成殊的理想。還請伯父念在您夫人和公子的面子上,高抬貴手,容我們這場發布會如期召開。」

顧父聽著她不卑不亢的話,又掃了她一眼,見她落落大方的模樣,和傳聞中那個擺地攤的小女生毫無相符之處,目光不自禁地在她身上多停了停。

但隨即,對於葉深深的惡感就壓倒了這些微的詫異。他走到桌邊坐下,並不示意葉深深落座,也不抬眼看她,只說:「葉深深,你口口聲聲說自己和成殊是為了他母親,卻怎麼故意忘了,成殊母親的死,和你有難解的關係?」

像當初第一次從艾戈那裡聽說,自己是殺害成殊母親的兇手時一樣,毫無由來的指控與莫名的罪惡一下子衝擊得葉深深腦子嗡的一下,面前的世界都在瞬間扭曲了。

葉深深停頓了片刻,才抑制住自己的情緒,勉強說道:「恐怕是伯父您對我有成見,我與容老師只在七年前見過一次面。」

「搶劫殺人時,劫匪與受害者也只不過是一面之緣,難道就能洗脫罪名嗎?」

葉深深不知如何回答他這毫無理由的污衊,只能辯解說:「我從出生到現在,做的每一件事都對得起自己、對得起身邊人、對得起良知,伯父卻將我與劫匪相提並論,恐怕是個謬論。」

「唔,那我是說錯了。應該說你是一棵毒荊棘,別人經過時被你割傷死去,你卻還覺得委屈,覺得自己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傷人並非你本意,是嗎?」

葉深深終於無法再忍受他的嘲諷指責,說道:「您要這麼想,我也沒辦法。我不願與您針鋒相對談沒有意義的事情,希望我以後的行事作風,能改變您的成見。」

說完,她轉身就向著門口大步離開。

然而就在她要出門的瞬間,她卻忽然聽到了顧父的話:「離開成殊。」

葉深深愣了愣,皺眉轉頭看向顧父。

顧父十指交叉,以一種悠閑的姿態靠在椅背上,看著她說:「你和成殊分手,來交換髮布會的順利進行。否則的話,你迄今為止所有的努力、你關於這場秀的構思和布置、你邀請到現場的所有媒體,都將變成替郁霏鋪路,一切成果為她所得。」

葉深深抿唇思索片刻,說:「伯父,我很重視這場秀,對於我的意義確實非常重大。可分手是兩個人的事情,如果我單方面提出的話,成殊肯定會追究原因,到時候要是他發現了您在背後的作為,恐怕會損害您在他心目中的形象。」

顧父冷笑:「呵,難道你沒有單方面對他提出過?」

葉深深一時啞口無言。她想起自己上次與顧成殊的波折,郁霏和那份被剪輯的音頻當然都是顧父在背後安排的,對於後來發生的事情,他當然也是一清二楚。

「而且,我既然有辦法讓你主動提出,那就有辦法讓成殊不過問這件事的緣由。」顧父看著她臉上的表情,帶著已經洞悉結局的勝利笑容,將手邊的一張名片遞給她,「想清楚的話,打電話給我。」

葉深深繃緊下巴,慢慢地抬手,接過那張名片。

「現在是下午五點半。」顧父抬手看了看腕錶,慢悠悠地說,「恭喜你,葉小姐。再過兩個多小時,這裡將成為媒體齊聚、眾目所及的焦點。今晚將是你功成名就、攀上頂峰的時刻,你為自己品牌的誕生籌劃了這麼久,你一直以來的打拚,將隨著今晚品牌的創建,成為一個勵志傳奇。」

「如果……我不同意呢?」葉深深緩緩地開口,聲音艱澀。

「你還想再試試,看看是不是有其他辦法,可以替自己挽回這一切?」顧父好笑地看著她,「我認識這邊的負責人,他知道我與成殊的關係。甚至,因為我在賬戶上動了一點手腳,所以我接手我兒子準備好的這一切,是名正言順的。其次,你若是不同意的話,郁霏會很高興的。其實我本來想找來代替你的是薇拉,可惜她心高氣傲,不肯過來頂替別人,而郁霏就識時務多了。」

畢竟,今晚受邀來到這裡的,多是社會名流、時尚大鱷。顧成殊和沈暨動用了幾乎所有的人脈,從歐洲到美國、從明星到時尚雜誌主編,全都濟濟一堂,等待著目睹一個註定將熠熠生輝的品牌誕生。甚至可以說,這是這段時間時尚界的頂級盛會,聚集了最多的時尚名人,萬眾期盼著這場大秀。

無論是葉深深,還是郁霏,只要在這種達到頂峰的期待度中出場,必定都能受到最熱烈的歡呼,得到最大的關注,成為這段時間最熱門的談資。

葉深深的胸口滿是不甘的冰涼,聲音也開始僵硬:「難道您覺得,郁霏的設計,能讓過來捧場的眾人滿意嗎?」

「這個我不管。我只知道,你將成為一個放了時尚界所有名人鴿子的怯場者,你放出了這麼大的風聲,邀請了這麼多重要人物,卻在最後一刻,因為對自己的作品不自信落荒而逃了。而郁霏會作為救場的天使,帶著自己的作品登場,為大家獻上一場視覺盛宴。不管她的設計是不是令人驚艷,總之,你會成為笑柄,而郁霏,會成為時尚界各大媒體的頭條,就此脫穎而出,將你這個臨陣脫逃的膽小鬼襯托得越發可笑。」

葉深深咬住下唇,將手中的名片又攥得更緊了一些,因為太過用力,她的手指骨節微微泛白。

但她沒有對面前人口出惡言,因為這是顧成殊的父親,何況此時撕破臉,只能讓自己更落下風。

所以她只勉強控制住自己,點了點頭說:「好的,您的提議,我會考慮的。」

她轉身進了電梯門,在電梯里便拿出手機,再度撥打顧成殊的電話。

電梯里信號不佳,一直到落地,才傳來對方已經關機的提示。

她扶住頭,無力地長出了一口氣。從法國到紐約需要八個多小時,等到她聯繫上顧成殊的時候,這邊的走秀早已結束。

葉深深長長地深吸了一口氣,她聽到自己呼吸的聲音都在微微顫抖。

她抬頭看見面前已經準備完畢的場地,所有的工具都已經撤走,工人們正在進行最後的調試。隱藏在大堂內的後台,T台開端的陳設,令人意想不到的泳池天台,看台的設置……

她知道有人要對她下手,也早已防備自己這場大秀會被人破壞,可她小心翼翼,千提萬防,卻沒想到對方會來這麼一招移花接木。

這些他們三人經過多少心血多少推敲終於確定下來的驚喜,如今要被別人全盤接收,為他人作嫁衣裳。

而被剝奪了這一切的她,卻將成為眾人嘲笑的對象。

一時間,葉深深被憤怒灼燒著,身體不自覺地顫抖起來,恨不得狂怒地衝過去將面前所有這一切都給毀掉,把自己的心血一把火燒掉。

她的東西,自己沒有權利拿到,憑什麼要讓郁霏從中得利!

她無法控制自己,衝到游泳池前的看台邊,抬腳狠狠踹向擺放在那裡的椅子。

一排座椅挨得很近,第一把被她踢倒后,後面一整排就像多米諾骨牌一樣順著倒下了,頓時嘩啦啦一片,一聲巨響將旁邊眾人嚇了一跳。

郁霏從人群中走出來,笑眯眯地說:「咦,深深你怎麼這麼一副氣急敗壞的樣子?有什麼心事你可以痛哭一場呀,何必拿酒店的東西出氣呢?」

葉深深死死地盯著倒下的椅子,胸口劇烈起伏,許久,她終於從那種憤怒中清醒過來,深深地吸氣強迫自己平息下來,然後才回頭看了郁霏一眼,清楚地說:「畢竟是借來的椅子,又不是自己的,總得試試看,它們是否真的能承受得住這樣的大場面。萬一是一堆水貨,關鍵時刻承擔不起,塌掉了可怎麼辦?」

郁霏聽著她嘲諷的口氣,頓時臉色都青了,她想反口相譏,可她也知道自己是來偷竊別人成果的,最終也只能心虛地強笑了兩聲,說:「我看挺好的,應該不會出問題吧。」

她說著,對身邊人使了個眼色。兩個人高馬大的工人立即上來,抬手在葉深深面前一攔:「對不起小姐,我們這邊還在安排場地,請您立即出去,不要妨礙我們的工作。」

葉深深氣極,一字一頓地說道:「不好意思,這裡是我定的場地,即將舉行的,是我的品牌發布會,是我的秀!」

她擲地有聲的話,令在場的人一時也猶豫起來。確實,之前都是葉深深在這裡看場地,對照著現場布置修改走秀的各環節,可現在怎麼忽然就換了個設計師,眾人都有些莫名其妙。秀場設計室的總監只能看向場邊一直一言不發的男人,那正是顧父的助理:「斯諾先生,您看……」

斯諾走過來,他身材瘦小,卻有著一張類似於終結者的石板臉,中文說得挺溜:「葉小姐,相信您也不會願意自己成為媒體的笑話吧,失敗者就應該去反思自己的失敗之處,或者是千方百計扭轉尚未落地的事實,不要來為難我們這些拿薪水的人。」

葉深深當然知道自己在這裡鬧事也不可能有任何轉機,只會成為業界的笑話。她眼看著保安們已經圍上來,只能咬咬牙,在他們要將自己推出去之時猛一轉身,自己大步走出了酒店。

酒店的保安乾淨利落地將鐵門重重鎖上,沉重的聲響毫不留情。

下午六點,距離原定品牌誕生大秀還有兩個小時。

葉深深在一切都已準備完備的酒店外徘徊,看著被鎖上的大門。

她給沈暨發了消息,沈暨表示自己會立即趕過來。然而他來了又有什麼用呢?她不覺得沈暨能改變顧父的決定。

她手中死死地捏著顧父給她的名片,盯著上面的號碼。只需要一個電話,告訴顧父,自己放棄顧成殊,便能讓發布會順利進行。

可她真的能為了自己品牌的誕生,就此與顧成殊失之交臂,將他們的過往一筆抹消,來成全自己的成功嗎?

她抬手捂住眼睛,強忍著絕望的情緒與嗚咽的衝動,站在春末的陽光下,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準備參加今晚大秀的人們,或許已經開始試穿衣服,開始打理髮型、準備妝容。

可她,這個本應為眾人貢獻一場驚艷華美大秀的人,本應在今日驕傲地宣布深葉從此正式誕生的人,卻在此時面臨絕境,無計可施。

臨時更換場地嗎?只剩一個多小時,模特兒怎麼找?量身修改好的衣服怎麼找到一樣的身材?哪裡還有這樣的場地可供模特兒們像之前排練的一樣發揮?最重要的是,發出去的請帖,如何一個個修改?

正當她竭力思索之時,酒店保安走了出來,顯然他們也覺得她站在這裡是個不安定因素,幾個保安過來讓她立即離開,不要妨礙客人出入。

這意思就是,她連站在入口對眾人解釋的機會都沒有。

葉深深被帶到了離酒店門口足有五六十米的一個拐角處,他們才滿意,但還有個保安奉命站在門邊,時刻關注著她的動靜。

這麼趕盡殺絕的安排,葉深深氣得雙唇顫抖,沈暨的電話打來,她接起來也不知該說些什麼。

沈暨問清了她的所在,立即找了過來,看了看周圍,問:「深深,你現在準備怎麼辦?」

葉深深長出了一口氣,站在角落裡想了想,說:「我在想,我們是不是應該馬上聯繫所有人,告訴他們今晚的活動取消了。」

沈暨盯著她的面容,問:「你的意思是,你寧可不要這場我們耗費了全部心血的大秀,也不願意讓它落到郁霏的手裡。」

葉深深點了一下頭,皺眉道:「對,憑什麼我辛辛苦苦準備的東西,卻要被郁霏不費吹灰之力拿走?」

「不如,我們換個方式。」沈暨抬手輕輕搭在她顫抖的肩膀上,輕聲說,「正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這是我們籌備了這麼久的品牌誕生日,我們幾乎動用了所有的力量取得了全球的矚目,卻在即將開始之前一個多小時,向所有人宣告說取消了,你想,那些嘉賓和媒體會怎麼想?我們又如何在下一次召集他們來參加?第二次的大秀會不會變成了『狼來了』的局面,導致我們好不容易獲得的關注度,就此完全喪失?」

葉深深竭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問:「那你的意見呢?」

沈暨猶豫許久,才遲疑地試探地說:「我覺得……深深,只要今晚一過,你就到達頂峰了。到時候就算你失去了成殊,或許,你也可以一直順利地走下去……」

葉深深想不到他會對自己說這樣的話,愕然地瞪大眼看著他。

沈暨也有點心虛,垂下眼看著地磚的花紋,低聲說:「又或者,如果你確定無法捨棄成殊的話,那麼有沒有可能,你先敷衍他父親,答應和成殊分手,把這場發布會轟轟烈烈地開起來。等一切穩定了,成殊一定會理解你的艱難處境,到時候你還可以違背諾言……」

「不,我不會這樣做。」葉深深斷然拒絕,「我不能對成殊忘恩負義,也不想對他父親背信棄義。如果我真的這麼做的話,以後我和成殊在一起的機會,才是真的沒有任何可能了。」

「那你準備怎麼樣?就這樣眼睜睜看著郁霏把你的一切搶走嗎?」沈暨急切地握住她的手,問,「難道我不行嗎?我們有了深葉,有了這麼壯觀的開局,加上你的能力,我的人脈,再加上Element.c的渠道——深深,我們等於萬事俱備了,以後就算沒有顧成殊,我們也照樣可以登上巔峰,實現你成為最強設計師的夢想!」

葉深深低頭看著沈暨緊握自己的手,臉色漸漸蒼白,低低地問:「你的意思是,為了成功,拋棄成殊?」

「是……而我,一定會時刻守在你的身邊,幫助你到最後,成就你最輝煌的深葉!」

沈暨的聲音很堅定,提出的應對計劃也似乎是她目前最好的選擇。

但葉深深用力地甩開了他的手,不敢置信地盯著他,問:「沈暨,你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他可是成殊,帶著我們一直走到這裡的成殊!是你最好的朋友,是我們始終如一的同伴!我們懷著共同的夢想與期望來到這裡,不就是為了我們三個人的深葉嗎?我們怎麼可以……怎麼可以和成殊一起共患難,卻在走到最後勝利的時刻,為了登上高峰的最後一步,將他棄之不顧地踩在腳下?」

沈暨顯然也並不習慣這樣的做法,囁嚅了一下,用極低的聲音說:「可是深深,你一路這麼艱難才走到這裡,這一步步走來,真的不容易,難道就差這麼臨門一腳,你卻要因此而放棄一切嗎?」

「是,我是真的真的,走了很久,走得很難很難,才走到這裡。」葉深深指著自己的腳下,聲音並不響亮,卻一字一句,清晰無比,「我也知道,今晚就是我成功登上巔峰的時刻。可如果非要選擇的話,我不要這樣的結局,不要這樣的勝利,因為我知道我這一生,會為此而背上最大的痛苦,追悔莫及!」

沈暨的眼睛定定地望著她,聲音也逐漸清朗起來:「所以,如果沒有成殊和你站在一起的話,你寧可選擇放棄面前唾手可得的輝煌成就?」

葉深深聽著他的話,胸口不自覺湧起絕大的悲慟。她的目光慢慢轉移,看向酒店圍牆內。

她彷彿可以看見裡面的一切。那閃耀的燈光,那粼粼的波光,那滿堂的名流,那精緻的華服——

她為這場深葉誕生的大秀,耗費了多少心血。從去年秋天開始,到今年春天,每一件衣服都是她親自設計,每一根設計線條都是她反覆推敲確定;她寸步不離地跟隨著打版製作流程,每一處細節都嚴密監督;她為每一款衣服制定配飾,從頭飾到手包,從戒指到高跟鞋,可以說,點綴在每一套衣服上的星星點點的閃光,都是她的汗水與精力,難以勝數。

只等待,音樂響起,燈光亮起,模特兒走上T台,她接受如潮掌聲的那一刻。

然而現在,她半年多的準備、她人生迄今為止的最大期望,全都如夢幻泡影,被人活生生戳破了。

除了她自己,誰能體會她的絕望與痛苦?

葉深深抬起手,緊緊地按在了眼睛上,彷彿這樣就能硬生生將湧出眼眶的淚水堵回去,不讓人看到自己脆弱無助的模樣。

她艱難地、乾澀地說:「是,我決定站在這裡,對所有前來的媒體和嘉賓說,我的發布會改期了。」

沈暨默然抿緊雙唇,定定地看著她。他看著絕望而脆弱,卻終究挺直了背站在他面前的葉深深,心裡涌過無數傾慕與憐惜,喉口也彷彿被堵住了,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因為,發布會可以再開,巔峰可以再攀,我有決心也有把握可以實現我自己的夢想。可我此時一鬆口,成殊卻或許……永遠不會回來了。」

她捂住臉,卻沒能控制住自己的表情,顫抖的聲音終究還是出賣了她。

怎麼會像她所說的這麼簡單。從高中時期,聽到容虞的鼓勵開始,她選擇了服裝設計專業,也走上了這條路。

這一路走來,她很努力,也很幸運。她從中國到法國,從擺地攤的女孩子到如今掌控Element.c,經歷了長久的攀登與磨鍊。她就像一隻蟬,在黑暗的地底蟄伏七年,今日就是發出嘹亮叫聲的時刻。

如果錯過今日,或許她以後,再也沒有機會,向這個世界展示自己最清亮的聲音。或許她會就此沉陷在黑暗之中,永遠也沒有爬出來的機會。

但葉深深,終究已不再是當年軟弱的葉深深。她的話出了口,便是下了決心,再沒有任何遲疑。

所以她放下手,仰頭長長吸氣,竭力將眼角的模糊水汽驅散。她望著碧藍的天空,一動不動地盯著那上面輕淡的白雲許久,以平靜的口吻問沈暨:「幾點了?」

沈暨怔了怔,才回答她:「快七點了。」

「只有一個小時了,客人也陸續要來了。」她咬了咬唇,說,「走吧,不能讓郁霏漁翁得利了。我得去攔在路口,親口告訴所有人,今晚大秀取消的消息。」

沈暨沒有回答,他彷彿沒有聽見葉深深的話,他的目光越過她的肩膀,靜靜地看著她的身後,抿唇對她露出一個微笑。

那笑容,溫柔中又帶著一絲遺憾的欣慰,就像告別。

葉深深呆了呆,這才感覺到,自己身後有人在接近。

她不明所以地回頭,看向自己身後的人。

「可我不同意取消。」

顧成殊的聲音從她的身後傳來,往常清冷的語調此時只剩下溫柔,令這麼獨斷專行的語句也帶上了保護寵溺的意味。

葉深深望著不知什麼時候站在自己身後的顧成殊,不敢置信的錯愕與無法言喻的喜悅讓她不知所措。她許久說不出話,竭力張了張唇,卻也吐不出任何聲音來。

顧成殊走上來,將她緊緊擁在懷中,緊得讓她幾乎缺氧,大腦一片空白,也不知道現在是在夢裡,還是在真實的世界。

她感覺到顧成殊俯頭溫柔親吻她的鬢髮,灼熱的氣息在她的臉頰與髮根急促流動,顯然他也和她一樣激動,心跳急促而激烈。

葉深深虛弱地抓著他的衣袖,恍惚地問:「你……你不是去紐約了嗎?」

「是的,我父親是想要調虎離山。可惜我在前往機場的路上看了那邊發過來的資料后,很快就發現了破綻,那上面的數據雖然做得高明,好像那邊的資金市場確實有大波動似的,可惜沒瞞過我。」顧成殊壓低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輕描淡寫。

「那你還關機!」

「做戲要做全套啊,深深,不然怎麼瞞過我父親,讓他以為我真的被騙去了紐約呢?而我又如何在私下動手腳呢?」顧成殊說著,抬手輕輕插入她柔軟的發間,將她的面容貼得離自己更近了一些,「而且我父親估計時刻派人緊盯著你的動靜呢,我要是太早和你聯繫的話,他肯定會察覺,到時候我怎麼反戈一擊呢?」

他淡定從容的模樣,讓葉深深終於放下心來。她放任自己在他的懷中輕舒了一口氣,又貼在他胸口靠了片刻,然後推開他,看著漸漸落下的夕陽,說:「時間快到了,我們的大秀可不能拖延。」

顧成殊似乎有點遺憾,又俯頭在她的唇上親了親,才說:「嗯,我搞定我父親,你去布置你的秀場吧,還有一個小時,待會兒見。」

葉深深遲疑地點一點頭,然後問:「你能說服你父親嗎?」

「還記得我滿懷歡喜地回國找你,告訴你我不會再讓你受委屈的那一天嗎?」顧成殊問。

葉深深恍然想起,點了點頭。那時他對她說:「我終於完成了自己的既定目標,非常開心,所以連一秒鐘也不願耽擱,立刻就跑來見你。」

這好像是沉穩淡定的顧先生第一次顯露出如此雀躍的模樣,讓葉深深銘記一生。可為什麼呢,她卻因為忙於發布會,一直來不及詢問。

「因為那一天,我終於將所有障礙掃除,確定了自己有把握能對抗所有不利於你的勢力,而我的家族再也不會成為你的阻礙,我終於可以為你提供一片足以翱翔萬里的天空。」

顧成殊的聲音低低的,凝望著她的眼神灼熱而堅定,就像他從未轉移的關注。

葉深深忽然之間明白了一切,明白了他離開自己的用意,明白了他沉默相隨的意義,明白了自己剛剛那堅定的信念對於他們之間感情的意義。

所以她什麼也不多問,也不再擔心他究竟如何解決目前的困境,轉身就向酒店快步走去。

沈暨趕緊對顧成殊揮了揮手,跟著她跑到酒店裡面。

葉深深一邊大步走著,一邊斜了沈暨一眼:「成殊什麼時候來的?」

沈暨一臉心虛,說:「就在……你表示失去一切也不能失去他的時候。」

「你真是壞到家了啊!」葉深深現在心口充滿了爆炸般的歡喜,百忙之中還要抬腳踩他一下。幸好她因為今天事情忙碌,穿的是平底鞋,不然沈暨的腳肯定要廢掉。

沈暨抱著腳,吸著冷氣說:「看著你們這不溫不火的樣子,我這個做朋友的都著急啊!所以就幫你們火上稍稍澆了點油嘛……你看你表白之後,成殊那願意為你和全世界戰鬥的樣子,難道你不應該感謝我幫你們的愛情更上一層樓?」

葉深深頓住了腳步,轉頭看向顧成殊。

他已經進了酒店,向著休閑區走去。他的腳步很快也很穩,臉上沒有任何疑慮。

葉深深默然看著,低聲問沈暨:「成殊他……應該沒問題吧?」

沈暨和她一起目送顧成殊,說:「以前可能有,現在肯定沒有了。你以為他為什麼要回顧家,又為什麼現在能重新回到你的身邊?就是因為,他要替你掃平障礙。」

葉深深抬眼看著沈暨,等待他後面的話。

「顧伯父近年來本就無心事業,家族事務一直都是成殊打理。去年成殊為了你而離開家族時,交付了所有的職責離開,家族企業雖然沒出什麼大岔子,但是確實動蕩不安了許久,直到成殊再度回到顧家,才將一切平定下來。但這次回到家中,成殊的心態和以往已經完全不一樣了,他應該是在暗地裡整合了支持他的力量,將所有事務都再度握在手中了。只要他願意,我想他要架空這位整天在度假勝地廝混的父親都不是什麼難事,更何況只是你這邊區區一場發布會。」

「他真的會這樣做嗎?」葉深深默然問。

沈暨輕嘆了口氣,拍了拍她的後背,示意她和自己一起向前走去。

「他離開你的時候,曾經對我說,他得回去,因為還有事情要做。那時候,我本來不知道他的意思,但後來,看到你被捲入輿論旋渦之中、看到連努曼先生都迫不得已放棄了你、看到你成了眾多老牌針對的目標,我才知道了,他想要做的是什麼。他所做的,不僅僅是幫你對抗顧家,還要為你擋住整個世界的壓力。」

沈暨轉頭看著葉深深,黃昏夕陽的光芒映在他的眼中,顯得格外燦爛:「深深,你一定要飛得更高更高,飛到讓我們所有人都難以企及的境界,讓成殊看到他的付出,獲得最值得的回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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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芒紀4·星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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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做戲要全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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