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名聲是什麼玩意兒

第4章 名聲是什麼玩意兒

府邸里的美人兒冷著臉站在花廳門口迎她。

「見過殿下。」

坤儀捂著還沒結痂的肩,柔柔弱弱地朝他伸手:「侯爺真是半點不體貼,明知我有傷,就這麼干站著。」

無視她的玉手,聶衍側身:「殿下請上坐。」

撇嘴將手收回來,坤儀帶著人進去,氣哼哼地坐上主位:「虧我趕著過來救侯爺,侯爺竟連個笑臉都不給。」

誰要她來救。

聶衍板著臉坐下,正待開口,就見後頭一連串地進來一堆宮女,手裡的漆木盒子打開,山珍海味,野鹿河蝦,滿滿裝了二十盤。

「殿下這是作何。」他皺眉。

坤儀又來了精神:「瞧著是午膳的時辰了,我帶了菜來請侯爺品嘗。這些都是御廚新做出來的菜品,參芪燉白鳳、金腿燒圓魚、銀刀烤鹿脯——」

午膳而已,竟也能鋪張至此。

聶衍沉默地看著,周身像是攏著霧霜:「謝殿下美意,但臣不嗜葷腥,恐無福消受。」

「不是吧。」坤儀瞪大了眼,「你一個天天打打殺殺的人,竟愛吃素?」

「臣打殺的只是妖怪。」他抿唇,「這些生靈何辜?」

坤儀很是不贊同,秀眉挑得老高:「怎麼,素菜就不是生靈了?侯爺這憐惜蒼生的菩薩心腸,只憐葷,不憐素?」

聶衍一愣,繼而皺眉:「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坤儀翻了個白眼,「一顆青菜辛辛苦苦長几個月,在土裡有水喝有日頭曬,還能跟路過的蟲鳥招擺葉子,同泥里的蚯蚓談情說愛,被你摘下來吃進肚子里,一命嗚呼,人家何辜?」

「……」乍一聽還真的有點道理。

聶衍沉思,半晌之後覺得不對勁:「葷素皆是生靈,那凡人當吃何物?」

「您終於反應過來了?」坤儀哼笑,擺手讓人將菜放去旁邊飯桌,「凡人也是生靈,還是最厲害的生靈,大家都是要吃東西活下去的,弱肉強食是天之道也,哪來那麼多菩薩心腸。」

說罷,起身牽起他的衣袖:「快,去趁熱吃。」

聶衍飛快地甩開她的手,話裡帶惱:「殿下自重。」

「行行行,自重自重。」她敷衍地應著,還是拉他在旁邊坐下,接過宮女遞來的銀筷,夾了肉放進他碗里,然後盯著他瞧,「來吧侯爺,邁出您視眾生為平等的第一步。」

勸菜而已,也能被她說得天花亂墜。

聶衍煩悶地發現,自己在話術方面好像完全不是這位殿下的對手,天知道她一個公主,嘴怎麼這麼碎。

而且,朝中其餘人都對他有一種說不出的畏懼,她分明與他只是第二次見面,卻還敢伸手來拉他。

「主子。」夜半忍不住朝他小聲道,「屬下瞧著,這位殿下並無惡意。」

惡意自然是沒有的,但若說別的心思,那還真是昭然若揭。

鴉黑的眼眸半垂,他神色幽深,若有所思。

「侯爺,吃飯的時候可不能生悶氣。」坤儀咬了一塊鹿肉,鳳眼眨巴眨巴地望著他,「會不好消食。」

回過神,聶衍沒看她,只提起筷子,兀自夾了一塊蓮花捲。

坤儀挑眉,倒也不繼續強迫他吃肉,只撐著臉側盯著他看。

別說,昱清侯這等容貌,還真值得她來這一趟,雖是不愛笑,那眼眸卻是如驕陽下的濃墨,黑而泛光,怎麼瞧怎麼動人。

當時殿上隔得遠沒看清,眼下湊近了,她才發現他眼角還有一滴淺痣,位置生得巧妙,像極了情濃之時飛濺上的淚。

這上面若是真濺上淚,不知會是何等模樣?

聶衍無聲地吃了小半碗菜,抬頭之時,正好看見坤儀的眼神。

她沒看菜,倒是在看他,然後喉頭滾動,輕輕咽了一口唾沫。

「……」

「殿下。」聶衍放了筷子,「今日之事,臣先謝過殿下,但恕臣直言,殿下孀居明珠台,尚在守喪期間,不宜如此大張旗鼓地光臨寒舍。」

「哦?」坤儀挑眉,「你的意思,我還是翻牆過來比較合適?」

「臣自然不是這個意思。」他不悅地眯眼,「臣請殿下為自己的名節著想。」

輕笑一聲,坤儀推了碗筷倚在桌沿上,滿眼輕蔑:「名節這東西,我向來是不在意的,人活著是為自己快活,又不是為了成一塊完美的碑。」

頓了頓,她挑眉:「倒是侯爺,若是擔心名聲有損,那我也願意會為今日之事負責。」

負責。

聶衍只覺荒謬,語氣稍冷:「殿下若當真是個負責之人,又何以對藺探花的變故不聞不問?」

這話頭轉得太快,坤儀一時噎住,抬袖嗆咳起來。

「藺,藺探花與本宮有何干係,本宮為何要問他。」

定定地看著她的眼睛,聶衍沒有說話。

他的眼神太過攝人,又帶著一股奇怪的威壓,看得坤儀心裡發毛。

「侯爺可知,今上曾經下過一道旨意,我明珠台可以不接受任何審司的查問。」她避開他的目光,下巴微抬,「換句話說,本宮是不受罪之身,別說你上清司,就算是刑部最頑固的那幾個老頭子一起來,也拿我沒轍。」

聶衍還是看著她,沒有說話。

坤儀皺眉,想發怒,瞥一眼他的臉,又消了氣,最後只得哼哼唧唧地攏緊身上黑紗:「行了,不知道你哪兒查出來的,本宮確實認識藺遠才,但他變成妖怪可不是本宮害的。」

「殿下在宮宴前見過他。」

「嗯哼。」她老大不樂意,「你還當真要審我。」

「在下只是好奇。」聶衍垂眼,「想知道宮宴上的妖怪到底是外頭來冒充的,還是就是藺探花本人。」

眼神微動,坤儀又笑了,攏著黑紗欺近他,眼裡儘是狡黠:「你若答應我一件事,我便告訴你答案。」

又在打壞主意。

瞥見她晶亮的鳳眼,聶衍有不好的預感,搖頭想拒絕,這人卻耷拉了眉:「一件小事而已,不會太為難你,而且,你定然也很願意。」

他會很願意?聶衍遲疑,看著她合攏作請的雙手,猶豫許久,僵硬地點了點頭。

「侯爺大方。」撫掌而笑,坤儀鬆了口氣,乾脆利落地告訴了他,「宮宴上你斬的那個就是藺遠才,不是別的妖怪化身冒充。」

聶衍不解:「藺家其餘的人都是普通人。」

「那不知道,反正化妖的就是他本人。」坤儀聳肩,「宮宴開始之前,他單獨來見過我,說願意入我明珠台侍奉我左右,我見他長得好看,便答應了,送了他一條手繩作信物。」

見人長得好看就答應?聶衍眯眼。

坤儀不覺得哪裡不對,繼續道:「那手繩有些特殊,是用紅色的符紙搓成條編製的,會灼傷一般的妖怪。」

「當日宮宴上我看過,他化妖之時,手繩仍在,若是妖怪變化冒充,不會連這個手繩也一起變,平白給自己添傷。那情況瞧著更像是他因著變故有了妖氣,然後被手繩灼傷,才跟著現了原形。」

說罷,她將雙手舉過耳畔:「都告訴你了啊,可別再懷疑到我頭上。」

聶衍頷首,眼裡墨色流轉:「臣多問一句,殿下送人的定情信物,為何會是這樣的手繩?」

「我這個人天生命怪,容易招惹邪祟。」坤儀哼笑,別開頭去看窗外枝頭上的花,「要留在我身邊,若沒點東西傍身可怎麼活。」

想起昨晚朝她飛撲過去的貓妖,聶衍坐直了身子,張嘴正要再問,她卻起了身,黑紗上金色的符咒紋路在他面前一晃,霧一般地跟著她往外飄。

「該說的都說了,侯爺答應本宮的事,本宮改日會命人來請,這便先告辭了。」

話音落,最後一抹黑紗就拂出了門檻。

走跟來都一樣快。

聶衍看著她離開的方向,情緒複雜。

說她喜歡他吧,確實也挺喜歡,分明是不受罪之身,都願一五一十地同他招供。

可若說她有多喜歡他,似乎也沒有,一個不高興,走得就頭也不回。

這種程度,他想,定是還不夠的。

***

黃昏時分,藺家送來了大量賠罪禮,聲勢浩蕩,比之前的鬧騰有過之而無不及。

聶衍是不想收的,奈何藺家人跪在他大門口,揚言他不收就不走,引來了大量百姓圍觀,議論紛紛。

「先前不是還鬧呢嗎,怎麼突然給昱清侯賠這麼大的禮?」

「聽說是坤儀公主出面,給昱清侯主持公道了。」

圍觀群眾一聽這位公主,立馬發出了曖昧的哦聲,揶揄起鬨之勢甚囂,聲音穿過院牆,聽得聶衍臉色鐵青。

「主子別生氣。」夜半勸道,「無知之民罷了,朝中熟悉您的人自然不會這麼想。」

話是這麼說,第二日他上朝,剛穿過第一道宮門,就見幾位朝臣笑吟吟地行至他身側,同他行禮:「昱清侯今日風姿綽約,容光映人吶!」

他不適地皺眉:「幾位大人有話不妨直言。」

「侯爺是爽快人,我等也不繞彎子,聽聞侯爺得了坤儀公主青睞,我等實在有要事想請侯爺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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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風幾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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