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齡
周渡從沈家歸來后,就一直在屋裡小憩,醒來已過了午時。
他也沒有在意,習慣性地去門口拿食盒。
然而今日推開門,往日放食盒的地方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
周渡斂下眼,僅一瞬的時間,他又把門關上了,重新打開了一次。
還是沒有。
周渡微微一怔,而後像是突然明白了什麼似的搖了搖頭,內心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同時升起了一股不舍,但很快便被他給壓了下去。
朝飯未食,又在山裡跑了一上午,空腹空空,便宜伙食又沒了,只得靠自己自力更生了。
周渡僅猶豫了一瞬,便拿起了自己的弓箭關上門往屋外走。
「咕咕~」
不知這隻野雞是哪裡想不開,周渡剛一出門它就撲閃著翅膀從周渡面前飛過,嘴中還發出歡快的聲音,想找點存在感。
周渡銳利的眼眸一閃。
野雞還沒來得及發出慘叫,就從半空中直線掉落了下來,頭著地地摔得暈頭轉向,帶起了一小片塵土。
周渡慢慢走過去,俯身提起這次主動找死的野雞,拔出它身體里的箭矢,提著它去往小溪邊,將箭頭放進水裡,讓溪水沖刷箭矢上的血跡。
他則是準備拔毛,重操烤雞手藝。
然而當他坐下來,伸手在溪水裡洗了洗手,透過水的倒映,看清水中的自己,不由得愣住。
水中那個鬍子拉碴的人是誰?
周渡抬手碰了碰自己的下頜,有些扎手。
好些天未曾照過鏡子了,周渡都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長出了細細的青茬。
想到桃源村中的那些老人和一些中年人都留著長長的鬍鬚,周渡的眸中浮起片刻的茫然。
下一刻他就把自己的小刀拿了出來,對著溪水緩慢地在下頜邊剃了起來,午飯和旁邊的野雞被他忘得一乾二淨。
沈家。
最後梁家姑娘還是進沈家的大門,個個臉色蒼白地被王梅送回家了。
沈暮歸家后,得知今日相看的全部過程后,看著在廚房裡一言不發做著午飯的沈溪,真是又好氣又好笑。
「還是小孩心性,」沈暮搖了搖頭,「梁家姑娘本就膽小,你還……」
「罷了,頑皮些也沒什麼。」沈暮本想說沈溪兩句,但最後終究什麼都沒說,只教育道,「下不為例。」
「嗯嗯。」沈溪使勁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沈暮見沈溪知錯了,沒再說什麼地離開了廚房。
他一走,神經緊繃的沈溪立馬脫了韁:「總算走了。」
在一旁大氣都不敢喘,低頭往灶里丟著柴禾的李魚見沈溪這樣,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小溪,你捉蛇是為了嚇唬梁家姑娘?」
沈溪眨了眨眼,否認道:「沒有,我就是為了給她們加個菜。」
「師父都知道梁家姑娘膽小,你會不知?」李魚回味著沈暮剛才欲言又止的話語,神情複雜地看著沈溪。
「不知啊。」沈溪翻炒著鍋里濃香的菜肴,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
李魚沉默了。
沈溪又忙忙碌碌地轉去處理菜案上的兔子。
看到這些兔子,李魚神情更是複雜了:「小溪,這些兔子不會也是你準備的吧。」
沈溪停了停手,停頓了片刻才說:「怎麼可能,我哪有這麼大的手筆。」
十幾隻兔子呢,他哪有這些錢。
李魚一想也是,沈溪事先都不知道梁家姑娘要過來。
李魚問:「那這些兔子哪裡來的。」
「周渡給的唄。」沈溪看了看兔子身上的箭傷,想也不想地道。
「他?」李魚皺了皺眉,「他給你兔子做什麼,還弄得這般血腥。」
「不血腥啊,挺可愛的。」沈溪的臉頰稍稍紅了一點,由於背對著李魚,李魚不曾看到。
李魚撇撇嘴:「哪裡可愛了。」
沈溪一口氣說了十幾個菜名:「麻辣兔頭、黃燜兔、干鍋兔、五香烤兔、香鹵兔、盤兔、蔥潑兔它們不可愛嗎?」
李魚被沈溪說得直咽口水,算是接受了沈溪的說法。
沈溪將處理好的兔肉逐一腌制好,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耳尖紅紅的:「我覺得他可能對我……」
他聲音越說越小,李魚未曾聽清,又往灶膛里加了些柴禾,抬頭問道:「對你什麼。」
對我有點意思。
不然三番兩次給我送東西做什麼,還一次比一次好,一次比一次多。
但這話沈溪說不出口,只得搖了搖頭:「沒什麼,你幫我拿兩個食盒出來吧,我待會盛些菜給他送過去。」
「哦。」李魚也沒起什麼疑心,凈手幫沈溪取了兩個食盒。
十來只肥碩的兔子,沈溪做了一大桌子的菜,裝了滿滿兩大食盒,提在手中沉甸甸的。
大熱天地從村尾一路提到村口,沈溪身上起了些薄汗,偏偏周渡家門還緊閉著,看著還不在家。
沈溪在周圍找了找,才看到坐在溪邊一臉認真且慢條斯理刮鬍茬的周渡。
銀白的刀光在周渡那張俊美的臉上一閃一閃,看得沈溪心驚肉跳不已,也顧不得手上的重量,快走兩步上前,輕聲道:「我幫你吧。」
「嗯?」周渡聽聞這道熟悉的聲音,抬起眼眸來,疑惑地看著沈溪。
「你這樣會傷到你自己的。」被周渡看著沈溪也沒有不好意思,放下食盒指了指他手中的小刀說道。
周渡的視線落在他放在一旁的兩個食盒上,眉梢不動聲色地一挑,有些摸不清沈溪的意圖。
沈溪主動從周渡抽出了小刀,笑了笑,蹲在周渡面前:「我輕輕的,不會弄疼你的。」
周渡視線下拉,落在沈溪那張笑容明媚的臉上,意外地沒有拒絕,輕輕地「嗯」了一聲。
沈溪擺弄了一下手中的小刀,試了試手感,用拇指貼著刀鋒,輕輕貼上了周渡的下頜上的皮膚,一下又一下均勻地下刀,力道不輕不重,比周渡自己刮,要舒服多了。
他神情專註,動作小心翼翼。
周渡垂下眼,正好能看清他眼尾的那顆淺淡紅痣,不濃不淡,錯落有致地點綴在眼尾處,既不會太過招搖,又不會讓人忽視。
就還挺好看的。
沈溪颳了幾下,笑道:「不疼吧,我小舅舅也不愛留胡茬,每次都是我幫他刮的,練出手藝來了。」
周渡待他停了停動作,才問話道:「你們大慶不是奉行身體髮膚受之父母?」
沈溪頓了一下,才想起這是自己說過的話,用指尖抹掉刀鋒上的青茬,重新貼上周渡的皮膚:「話是這樣說沒錯,但也不必事事躬親。」
周渡明白了,不說話了。
不一會兒,沈溪就幫周渡刮好了,左右看了看,還有些不滿意:「你這刀不好,只能這樣將就著,下次要先拿熱帕子敷一敷,用皂角打沫,最後用盪刀刮,就能颳得乾乾淨淨的。」
周渡用手碰了碰下頜,又在溪水邊照了照,較為滿意道:「這樣也挺不錯的。」
沈溪鼻尖一熱:「那是,我手藝好嘛。」
說完,像是想到了什麼,匆匆用溪水凈了手,在身上擦了擦,過去打開食盒,道:「你給我家送的兔子,我做了幾道菜,你嘗嘗。」
周渡看著滿滿兩大食盒的菜,略略頭疼:「你給我送飯,你父母不說你。」
沈溪遞了筷子與周渡:「不說啊。」
周渡剛一接過筷子,就聽見沈溪下一句:「我沒有父母,我只有我小舅舅一個親人,我小舅呢,只要我不犯錯,他不管我的。」
周渡夾菜的動作一頓,道了聲歉:「抱歉。」
「沒什麼的。」沈溪擺了擺手,不覺得這是件什麼大事。
周渡咽下了一塊麻辣鮮香、口感醇厚的兔肉,默默地連同他接下來那句,你以後不要再給我送飯的話一起咽了下去,換成了:「我也沒有父母。」
「啊。」這下換沈溪愣住了。
周渡神情平常:「這有什麼好驚訝的,這世間不是所有的孩子都是懷揣著父母的期待生下來的,也不是所有的父母都配做父母。」
周渡說完,沒聽見沈溪的聲音,抬了抬眸,不知道他的那句話戳中了他,他那雙黑潤的眼眸里沁了點水,像一汪清泉一樣澄澈。
周渡一驚:「小孩,你怎麼還哭了。」
「沒有,」沈溪揉了揉眼,並沒有淚水,「被風沙迷了眼。」
隨後,他又錯愕地盯著周渡,不服氣道:「你怎麼能叫我小孩啊,請問你今年貴庚?」
周渡一面慢條斯理地進食,一面不緊不慢地說:「二十有七。」
沈溪這下徹底驚訝了,他直接傾身湊近周渡的臉,睜大他的眼睛,左右打量著,怎麼看都看不出周渡是個快要步入而立之年的人,反而像是個剛進入弱冠的青年。
周渡被他的動作一驚,差點掉落了手中的筷子。
沈溪看了好半天才退回去,悻悻道:「不像啊。」
周渡驀然鬆了一口氣:「我沒必要騙你。」
「這倒是。」沈溪點點頭,世人都喜歡把年紀往小了說,周渡也沒必要在這方面誇大。
如此算來,他與我小舅舅同歲,確實是長輩。
沈溪從食盒的最下層取出一小壺酒來,又摸出兩個小杯子,笑嘻嘻道:「周叔叔,喝杯櫻桃酒嗎?」
周渡一噎,一粒辣椒卡在喉嚨里,不上不下地難受。
周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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