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那天凌晨,在太陽冒出頭之前,圖書館的一切終於恢復了原狀——法陣密室的木門關上,牆壁復原,書櫃整理好,749號柜子屏蔽進牆裡。當最後那道巨大的正門怦然撞攏時,瑪阿塔連回頭的力氣也沒有,她搖搖晃晃地走下階梯,再想想昨天那個噩夢似的晚上,菲爾弗,六芒星,小黑屋……一切好像已經非常遙遠了,現在能好端端地站在這兒,點頭,她必須得承認蘇克教授的話:他們的運氣還是挺驚人的。
黎明之前,天色正是最黑的時候,男孩兒們強打精神把兩個姑娘送回宿舍。有過了一番不亞於死裡逃生的經歷,告別的氣氛有點異樣,大家彼此拍拍肩膀,疲憊得一句話也沒法兒多說。
受驚加體力透支的代價是慘重的,瑪阿塔用了整整兩天時間來恢復精神。妮可的狀況也不怎麼樣,她在兩次嘗試從床上爬起來而未果之後,終於做出了跟瑪阿塔一樣的選擇:放棄食物,一睡到底。
結果,第三天剛剛能走出宿舍,她們就聽說了一個讓人異常震驚的消息。
——「什麼?你參加煉金試驗社?!」
花根帶土餐廳,精緻的托盤食物對面,塞卡雷斯正在優雅地喝一碗雞茸蘑菇濃湯。面對妮可的驚訝,他放下羹匙點點頭。
「不錯,這兩天我跟蘇克教授聊了聊,他對我的天賦和熱情都挺滿意,所以寫了封介紹信給那邊的社長。當然,我自己申請入社也不是不可以,不過恐怕比較慢。」
「問題是,」瑪阿塔目光跳過一盤香噴噴的黃油烤雞卷望著對方:「這學年你不需要準備論文嗎?兩個專業的!何況學生會裡的事情……塞卡雷斯,你哪有這個時間啊。」
「但是我有這個需要。」塞卡雷斯用餐布搌了搌嘴角,把聲音放輕。「對不對?謎底已經擺在眼前了,咱們總得搞清楚那個古怪法陣到底是怎麼回事兒、怎麼破解它,不然就別想拿到那本書!當下這個才是最要緊的。」
瑪阿塔和妮可相視一眼,不由得緊張起來。
聽起來有點道理,但是:「煉金社的研究內容能接觸到這些嗎?」瑪阿塔擔心地說。「我聽說他們只是無休止地拿著試管和坩堝作試驗,而且,圖書館里的那個肯定是黑魔法,興趣小組類型的社團是不會涉及到這個的。」
「別傻了,我的目標是蘇克教授。」塞卡雷斯挑了下眉毛,微微得意。「他是社團的顧問老師,當然,我只是為了有更好的理由接近他而已。蘇克教授把鍊金術與魔法陣結合起來的能力你們也看到了,這正是咱們需要的。至於學習和學生會的工作,沒問題,我應付得來。何況……」他說到這裡,變出一個純良的笑臉來望著瑪阿塔,後者覺得一陣毛骨悚然。
「何況不是還有你這個助手呢嘛。」
果然,瑪阿塔嘆口氣。妮可同情地拍拍她:「瞧,我就說這小子請客肯定沒那麼便宜……我說,咱們再要點兒什麼吧,龍蝦怎麼樣?」
……
***
月假的最後一天,大多數學生和教師已經返回學校了,身在開花平原的校長一行卻依舊沒有動靜,這不免讓幾個知情的學生產生了一點兒懷疑。螃蟹酒吧里,瑪阿塔和影血他們四個人聚在了老位子上。
影血的氣色很不好,打一坐下他就靠在椅子里,懨懨的沒有精神。銀月解釋說是前幾天消耗的力量太大了,又是連續大範圍的光亮術又是魔法屏蔽,恢復起來需要點時間。
「沒法去找校醫幫忙,我正在給他調配營養葯汁。」銀月不好意思地笑笑,「他不高興,因為太難喝了。」
「得了吧,我寧可被銀月苦死,也決不會再去找維達那種教授看病的!」妮可堅定地說。瑪阿塔微笑支持。
轉一個話題之後,大家發現一貫聒噪的歐威爾老闆今天並沒有在店裡。妮可在慶幸之外有點好奇:「他也回家去了嗎?」
「不是,老闆去進貨了。」店裡打工的一個學生轉過頭來代為回答。
聽說進貨的地點居然是伊吉普特市,瑪阿塔的家鄉,兩個姑娘都大感驚訝。「天啊,跑那麼遠?!他跨過半個大陸去運酒嗎?」
「沒那麼誇張。」服務生笑嘻嘻地說。「老闆自己有輛小吉普,他開那個去。不過,天哪,老闆真是瘋了,伊吉普特市的黑啤酒難喝透了,可他好像只認那個牌子,真是不明白……」
回憶一下那種酒的味道,瑪阿塔打了個冷顫,無話可說,她只好再一次感嘆老曼尼的品味。
「這麼說,下回回家可就方便了,你可以考慮讓他捎你回去。」妮可朝她開玩笑地聳了聳肩。
「哦,最好別!」看來是很樂意跟漂亮的女孩子塔訕,服務生的話有點多,他敲著酒單,神秘兮兮地朝她們撇了撇嘴:「他抄的是近路——哈,那可太糟了,簡直是不毛之地,一整天走的全是黃沙道,連個人影也看不見!聽說那兒還有沙妖呢,要是我,我可不敢跟他一塊兒去。」
瑪阿塔愣了一下,腦海中模模糊糊地呈現一幅地圖:那兩個城市之間,除了環線火車和高速公路之外的……近路?
影血從胳膊里把頭抬起來,聲音疑惑:「開花平原?」
「對!就是那個噁心的地方!」服務生大力點頭,做個表情,彷彿在說:不可思議吧?
瑪阿塔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她端起杯子來喝口水,盡量讓自己顯得若無其事。等那熱情的學生被別桌顧客叫走之後,瑪阿塔聽到妮可喉嚨里「咕嚕」響了一聲。
「……我說,他還回得來么?」看看大家,妮可顯得很沒把握。
「如果真的撞上水黦芫,也許會被消除了記憶送回來。」影血還是有點擔心的,他仰頭靠進椅子里,一臉鬱悶。「就像那矮子一樣。」
瑪阿塔一陣頭疼。「不會的吧,」她努力分析到,「開花平原可有一座小城市那麼大呢,兩三個人那麼容易碰到嗎?何況他還開著車……」
銀月肯定認為事情沒那麼嚴重,他笑著搖搖頭:「好啦,校長先生什麼時候變成土匪了?也許他只是去度假呢。」
「去那個地方?和、和古德教授,兩個人?!」妮可驚恐萬狀。「算了,我寧可相信他是土匪。」
銀月推一下眼鏡,無奈苦笑。
那一個下午大家過得很愉快,七七八八地聊了不少,連連日來的緊張和不安都在這樣的氣氛中被緩緩溶化。只是說起黃河,瑪阿塔還是很揪心。落入小黑屋裡的那半個小時讓她切身體味到了「另一個」世界的恐怖——「當時咱們是三個人在一起的,我都不敢想象如果回不來了那會怎樣,而黃河他只有一個人……」
「放心吧,他現在不是挺好嗎?越來越適應這裡了。」妮可安慰她,露出一個陽光燦爛的笑容:「何況他還有我們呢,會有辦法的。」
他還有我們,說得對。瑪阿塔跟她碰杯,叮噹脆響,那聲音比音樂還要好聽。
***
那天直到傍晚歐威爾老闆也沒有露面,瑪阿塔他們倒盡了玻璃樽裡頭的最後一滴酒,紛紛舉起,作為今日的告別。
「明天就要關校門了,老曼尼和他那些啤酒無所謂,古德教授一定得及時趕回來!香菜,就讓他留在那兒生根發芽吧。」
妮可的祝酒詞太得人心了,大家乾杯痛飲,圓滿地結束了一天。
然而第二天他們就發現,願望終歸是願望。現實是:水校長不但按時回到學校,而且情況非常糟糕——看到他的同學都議論紛紛,猜測校長這七天是不是去打了一場游擊戰——並且,戰敗了。他看起來更瘦了!而且陰沉憔悴、情緒極壞,所有人,包括教授們從他身邊走過的時候都小心翼翼的,生怕被他一個眼神盯上,就此少活十年。
開花平原的七日,他究竟去幹什麼了?五個學生校內相遇時彼此看看,都能從對方眼睛裡頭讀出些複雜莫名的東西來。而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妮可說得沒錯,校長實在是越來越像香菜了。染了病、掛了霜,葉子發黃打卷的那種。瑪阿塔由衷希望他糟糕的精神狀態能讓他沒心思顧到圖書館里的那些破綻。
至於古德教授,庫索斯保佑,他看起來一切還好,依舊的溫和儒雅,受人喜愛。不過瑪阿塔也發現,古德教授經常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他在擔心,當然了,瑪阿塔相信在整個跟隨校長的行動中,他是被迫的,包括對待黃河的態度,學生們的記憶,和這次的月假外出。妮可甚至認為這兩個人就是在這些方面起了爭執,愈演愈烈,才跑到那麼一處空曠的地點去決鬥以見高下的——「結果,不用說,看看就知道是誰贏啦。」
雖然足夠振奮人心,但是瑪阿塔覺得相當不靠鋪。原本她主張找個機會去問問古德教授、弄清究竟發生了什麼,哪怕是寫信也好,但是塞卡雷斯否定了這個想法。
「別找麻煩,如果他想告訴你會用黑信封說話的。他不是一直在用那個提醒咱們,用普通方式跟他接觸並不安全嗎?」
話雖然沒錯,但是懷著好奇的等待太難熬了。黑信封沒有出現,一直沒有,幾天之內銀月和影血那邊到是把歐威爾從頭到腳「關心」了一遍。
「沒有失憶的感覺,你確定?」
「你說你沒遇到什麼特別的事情,但是,腦子裡有殘相嗎?有沒有不舒服?感覺頭暈嗎?」
「……你們幹什麼,怎麼回事兒?就算這樣我也不會給你們免單的!!」
沒錯,歐威爾老闆也趕在關校門前回來了,他載著滿滿一車那種古怪味道的啤酒,硬要推薦給所有人:「有家鄉的味道,真的,來嘗嘗?九九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