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夕照
吃過晚飯,屋裡開始變暗,還沒有來得及點燈,夕陽的橙紅色從半開的西窗照進來,顏色像血,凝在劍上。
子寧小心地不讓自己的影子擋住光。
他的臉在昏暗中,輪廓清晰,神情卻曖昧不明。
他說:「上來。」
子寧怔了一下,提起裙子上榻,坐在他對面不遠處。
燕暨縮起長腿,給她讓出一點位置,低語:「靠近。」
她往前挪了一點。
「再近些。」
子寧一抬頭就能和他視線相對,兩人之間只隔著一柄劍。
她低著頭看。
他的手很穩,沉重的烏鞘劍在他手上輕若無物,安靜地橫在那裡。
但子寧卻能感覺到可怖的鋒銳,還未觸刃,皮膚已經收緊發痛。
駐留在劍身上的紅光,像一汪血色的水。
燕暨把手裡的布遞給她:「拿好。」
子寧接過來。
還未曾反應過來,他已經抓住她的手。
他手中的繭粗硬,掌心溫暖乾燥,覆在她手背上有些麻癢。他平時幾乎不會碰她,除了……特殊情況.......
下午不是才……
奇怪的熱意從心頭竄上來,她抬眸迅速地看了他一眼,想分辨他的用意。
昏暗的陰影中,燕暨垂著眼看她的手,睫毛格外濃密,遮住眼神里的微光。
他氣息平和,神態沉靜,將她的五指擺成合適的姿勢,輕聲道:「你還不會擦劍。」
子寧心裡鬆了一口氣,又為自己剛才的古怪想法羞愧起來。
她低著頭,緊閉嘴唇,由他帶著她的手,拿著軟布,落在烏鞘劍的劍身上。
隔著布突然碰到堅硬的時候,子寧的手指有些發僵。
烏鞘劍是鑄劍大師宗靖取天外隕鐵築成,是當世神兵之首,吹毛可斷髮,劍氣亦傷人,若不知深淺隨便試刃,興許就會因為大意丟掉手指。
燕暨也從不允許旁人碰它,除了它的主子之外,碰了烏鞘劍劍身的,都已經是死人。
「不要怕.........」燕暨低聲說。
他另一隻手穩穩按著劍柄,提防她受傷準備隨時拿開,這隻手就帶著她,按著軟布從劍身擦過。
一次,又一次,反反覆復。
子寧屏住的那一口呼吸慢慢吐了出來,她小心地感知著劍的鋒芒,記憶著他帶她撫過的手勢,慢慢地了解了它的性情,像熟識了一個危險的朋友。
烏鞘劍在她的觸摸下漸漸溫順,連冰冷的劍身都多了溫度。
她神態鬆懈下來,燕暨手上慢慢收了力道,只是輕輕搭在她的手背上,任由她自己摸索,一面防備著她大意受傷,一面感受著她肌膚的觸感。
溫暖……
子寧沒有注意他的小動作。
她長年抱劍,和劍鞘最熟,卻從不敢真的和劍刃打照面。乍然這樣與烏鞘劍一親近,她心裡竟然湧出忐忑的驚喜來。
她默默地凝視著劍身,一下下擦著劍,心靜了下來。
她垂著頭,長發垂落下來,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有時會拂在他手上。
像拂在他心上。
燕暨的模糊的目光凝在她的手上。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慢慢道:「你疑心自己身上有毒蠱?」
夕陽放出的最後一抹紅光從劍身上消失,屋裡陷入了徹頭徹尾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