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竹性築音

第三章 竹性築音

當曲築音從院門外走進來的時候,就看到繆鳳舞支肘托腮,正在愣神兒。.於是他撩起袍擺,在廓中倚坐著,也不進屋去,只看著繆鳳舞盯住的地方。

因為他在院子里,離那假山泉池近一些,他就能聽見水流聲,細細分辨,其中還夾雜著水珠跌落在石上的聲音。

曲築音是繆鳳舞琴藝上的師傅,因此繆鳳舞對他一向非常尊重。繆鳳舞說曲先生像竹,從內而外,通身的竹性。

他身材高而修長,臉面瘦而白凈,給人清逸潔俊的感覺。他的衣服總是淡淡的顏色,竹青、竹綠、竹白…他看起來虛懷若谷,但是真有那些有權有勢的客人愛聽他彈琴,卻也是請不動他的---他在虹風舞館中,前幾年負責教習綠染,這幾年則是帶著繆鳳舞。至於前館,只有重要的場合下,他才會去操琴。

他給人的感覺是安靜的,就算是他跟你說話,那聲音也有一種鎮靜的作用。

繆鳳舞總說:曲先生是竹仙降世呢。

他的身世,大概只有虹驪珠知道得最清楚。

據說他的出身不錯,家世也挺顯揚的。只是他生性不喜功名,偏愛研究音律,小小年紀便走出家門,拜訪天下名師習琴。他的父親一度以他為恥,覺得自家這個兒子玩物喪志,實在是有辱門楣。

可是後來,他的父兄被牽連進官場傾軋,齊齊被收入獄中,家財也被官府沒盡。那個時候曲築音還在清越山上跟著一位道長學琴,等他收到消息,趕回家鄉,家已經不存在了。

他便抱著他的琴,一路以琴討生,來到了京城昂州,住進了虹風舞館。

大家所知道的,也只是這麼一個大概的故事。至於他的人生細節,沒有人知道。

有人說他父親臨處決前,給他留有一封信,信中除了感嘆人生無常、官場陰暗之外,還給自己的兒子留下一個遺願---好好活著,娶妻生子,一定不能斷了香火。

而這位父親的遺願,就如同他活著的時候,那無數的說教訓導之語一樣,並沒有在曲築音心裡佔據多大的份量。他如今二十四歲了,仍是孑然一身,無家無室。

整個虹風舞館的人都知道,綠染姑娘喜歡曲先生。

但是曲先生喜歡繆鳳舞,卻只有虹驪珠、綠染、繆鳳舞和小雲知道。

有一次,小雲奉命去請曲築音,恰趕上綠染在他的房中。小雲剛剛走到門口,就聽到綠染激動而傷心的哭訴聲:「我好歹比她先認識你幾年,怎麼就入不了你的眼?她一個小姑娘,你都多大了?你這是老牛想吃嫩草…」

大概是這「老牛嫩草」的比方戳痛了曲築音的心,一連好些日子,曲築音見了繆鳳舞,都是訕訕的樣子,不愛說話。

繆鳳舞最開始知道這件事,心裡還挺有壓力的。她知道自己此生難以從這等風塵之地脫身,對感情是不寄予任何幻想的。

好在曲築音從來不做表白,他只是安靜地做著自己該做的事,從不多說一句,也從不多看一眼。如果不是因為小雲那次聽壁角,繆鳳舞大概永遠無法感受到他內心的情意。

繆鳳舞是個有天份又勤快的徒弟,曲築音對她並不嚴厲。相反,他知道她的清凈日子不多了,反而經常縱容她偶爾發發獃,偷偷懶。

就像眼下,繆鳳舞撐著窗子神飛天外,而曲築音就在廓中靜靜地坐等她回魂。

從某些方面說,繆鳳舞不像是曲築音的徒弟,倒像是他的妹妹。兩個人都是少語少言的人,初識之人,會以為這是兩個人是柔順的性子,時間一久,就能品出骨子裡的清傲來了。

看繆鳳舞出神是一種享受。她平時表現得乖順討巧,只有在她沉入自己內心世界里的時候,她的臉上和眼中才會呈現出一種少見的神采。看著她眸光閃閃亮,五官都生動了起來,曲築音經常猜測,她的內心有一個豐富的世界。

因為能欣賞到繆鳳舞不為人常見的那一面,曲築音暗地裡有小小的竊喜。所以當繆鳳舞終於看到了他,並且出聲喊他曲先生的時候,他嘆了一口氣,方才站起身來,向閣內走去。

「到底是春來了,雖然沒到花開葉綠的時節,聽那假山上泉水流下來的聲音,都比前些日子歡騰了。」曲築音進了門,一邊走向琴台,一邊揚聲說道。

「節氣通抵人心,前些日子我看那白亮的水花,就覺得沁入心脾的涼。今兒我瞧那水珠映著這好日頭,暖意融融的…」

曲築音的嗓音清越,繆鳳舞的聲音婉轉。小雲有一天開玩笑說:你們兩位仙人一開口,越發顯出我這俗人的粗鄙來了,我還是避開的好。

因此每天師徒二人教學融洽的時刻,小雲就搬個小登子坐在門口,靜靜地坐著她的針線活計。

「昨兒那個雙雁齊飛的指法,你可琢磨出一點兒門道來了?」兩個人的琴台相對,分別坐好之後,曲築音問繆鳳舞。

「總是差一點兒。」繆鳳舞有些沮喪,「指力重了,琴音就悶悶的,若是輕了,那聲音就飄懸著…昨兒晚上我還練了一會兒,可惜一直沒有彈出先生指下那種悠揚激震的聲音來。」

「這個雙雁齊發的指法,是我在九夷山上跟華機道長學來的。我自己也是琢磨了幾個月,才掌握了適度的力道來。不用急,你心性聰慧,只需假以時日,琴技必會出我之右,只是於意境上…你到底是閱歷淺些,總是差那麼一點火候。那首《良宵引》,本是展現一出盛世歡宴的熱鬧場景,我聽你彈,怎麼能品出點兒強顏歡笑的意味來呢?」

曲築音從來不會對繆鳳舞疾言厲色,他剛剛那番話,就已經是在批評她了。繆鳳舞慚愧地低了頭,看著眼前的琴弦,心裡暗暗地發著狠:不就是高興嗎?我還彈不出高興的調子來了?

「端看你現在的神情,你還是領悟不到那種歡騰的氣氛…對了,剛剛還在說,那假山上的泉水流下來,歡快而溫暖,你閉上眼睛,想像著那水珠躍騰跳動…那水珠如果是一個一個的人呢?他們華服美飾趕赴盛大宴會,相見笑談,把酒言歡…」

繆鳳舞真的閉上了眼睛,在他的聲音引導下,腦子裡那些跳騰的水珠果然幻化出一個一個的人物來,這些人相互牽扶說笑著,來到一座花團錦簇的庭園中。那園中嬌侍美婢如雲,玉饌美食無數。宴席之上籌觥交錯,人聲音歡騰…

她覺得自己的情緒差不多了,輕抬手,緩撫琴,兩指一挑,「錚」的一聲起音,曲築音馬上就抿唇微笑了…

綠染走進陶然閣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學教兩相宜恰的景象---曲築音就站在繆鳳舞那蕉鳳琴的琴頭處,專註地看著繆鳳舞的手指在琴弦上勾抹挑摘。

綠染心中酸澀,卻也懂得不好在此時出聲打擾。她挪了一張凳子,在小雲的旁邊坐下,微睨著她大而風情的桃花眼,看著曲築音。

好一會兒,那邊的師徒二人也沒察出這屋子裡多出一個人來,依然研習著那首《良宵引》。綠染在這邊聽著,那火候明明已經夠了,連她這前館實戰多少年的人,都彈不出這種意境來。可是繆鳳舞仍在一遍一遍地重複著,而曲築音也極有耐心指導著。

「我說…」綠染終於忍不住了,站起身走過去,「曲先生果然是偏心的,若是當年教我的時候,也有這麼細緻的心思,我也不會被人說不及紫棠姐姐了…」

她一出聲,曲繆二人齊齊停下,轉頭看過來。

「媽媽讓我過來幫你排一排那鞭舞,我這都進來多久了?眼看著晌午到了,難不成讓我下午再跑一趟?」綠染看曲築音眉頭有些緊,心裡忐忑,趕緊解釋。

繆鳳舞起身扶住了綠染的手臂:「辛苦綠染姐姐了,小雲!快倒茶…」

「喝了茶來的,還忙什麼?」綠染一臉的彆扭。她本來是不愛來的,繆鳳舞出了道,若是一鳴驚人,也就該到了她退引的時候了。雖說每日周旋在那些男人們中間,並不是一件愉快的事,可是在前館被摘了牌子,就相當於斷了她的財路,以後她只能吃這些年的積蓄了。

坐吃山空的滋味,還是不太好的。

但一想到來陶然閣,必然會看到曲築音,她還是忍了心中的不情願,乖乖地過來了。

不料她剛剛在琴台邊上站定,曲築音卻回自己的那一側收拾了琴譜,叮囑繆鳳舞一句:「這曲子就算是過了,明天練《醉太平》…」

說完,他抱著琴譜往閣外走去。

她一來,他就走,每次都這樣!綠染咬著嘴唇氣鼓鼓地瞪著曲築音的背影,眼眶又酸又熱。

「姐姐先坐,小雲上樓取我的絲鞭,我正有事情要請教姐姐。」繆鳳舞看她要哭的樣子,急忙出聲打斷她的傷感。

綠染使勁地吸了一下鼻子,回頭看著繆鳳舞,眉梢一立:「你也不用得意,總有一天,你也會淪到我這樣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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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登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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