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發
身側的男子一手攙扶,望向高處的女子,「此後,便不用再牽絆了!」
男子點了點頭,「對,已是無人再能害她了!」
韓有天終是不忍,「王,您都不去見一見她嗎?」
男子搖頭,虛弱的咳了幾聲,「我料想的沒錯,只有他能護得住她!」
韓有天不語,心裡卻是酸澀難耐,「王,是屬下沒有用……」
「這怪不得你,你治了她,我便無所求了。韓有天,今晚便回大遼,死,我也要死在屬於我們的,那座院子里!」耶律式抬眸,一瞬不瞬的盯著女子,她,如今站在了最高處。
你在那萬人中央,感受那萬丈榮光,只是看不見你的眼睛,是否會藏著淚光。
耶律式深知,他沒有那種力量,想忘卻終不能忘。
會兒,記住,若我死了,會變成那草原之鷹,一生一世守護你。
「王……」韓有天輕喚,發不出別的聲音。
男子不再言語,雙眸留戀的盯向遠處,這次,是真的最後一次,見面了。
原諒我,只能在暗處,望著你。
「韓有天,回去……」
回去……
夜,深霾下來,宮中,恢復了沉寂。
百里會枕在襲暗的胸前,嘴角猶帶笑意,呼吸勻稱。
女子一步步的走著,卻是走到了那闊別已久的草原。
不再有馬兒的馳騁,天依舊那麼藍,連夢裡都是翠綠翠綠的。
忽然,掌間一陣濕潤,甚至還帶著粘稠的血腥感,百里會抬眸,一眼便瞅見了耶律式。
男子一身遼人服飾,不發一語,卻止不住的咳著,間隙,還吐出了大量的血塊。
「耶律式……」女子輕喚,著急的想上前,卻怎麼也邁不開腳。
「你怎麼了,你怎麼了,耶律式……」百里會大聲的喊叫,男子卻並沒有看見她,只是無力的在一邊喘息著。
忽然,男子整個人倒在了綠意的草原間,雙眸緊盯著上方,嘴角的殷紅,不斷逸出。
「耶律式……」
一陣嘶鳴,那蒼鷹掠過天際,經久不息。
男子重重的合上眼,唇角輕勾,胸襟處,一片虛弱的大紅。
「不……」百里會猛的坐起,一旁的襲暗被驚醒,「怎麼了會兒?」
女子掀開錦被下榻,連鞋都未穿,就這麼跑了出去。
「會兒……」襲暗緊緊跟上,神色焦慮。
百里會漫無目的的跑著,光裸的小腳踩在冰涼的地面上,發出一道道沉悶。
白色的衣角轉過一個個彎,靜的,只有女子的心慌之聲。
心為什麼好亂,好痛,痛的連呼吸都困難了。
女子一下便竄到了城樓之上,俯瞰芸芸,唯獨望不見那一片廣袤的綠色。
「嗷……嗷……」好悲的嘶鳴聲,從哪裡來呢?
北方,一隻草原之鷹快如劍,衝到這宮牆之上,盤旋在女子的頭頂。
琥珀色的眼,尖銳的利爪,還有,那股草原之味。
會兒,我死了,就會變成草原之鷹……,草原之鷹……
女子驚恐的盯著上方,忽地雙手劇烈揮動起來,「不……,不……,耶律式……」
蒼鷹似是聽懂了人語,幾圈之後,便停在了城牆之上。
「不可能,不可能!」女子語無倫次的搖著頭,一股氣流,遍布全身。
「會兒!」襲暗趕了上來,剛要上前,便被女子給阻住。
「不要過來……」百里會伸出一手,直指襲暗。
體內,好熱,好燙,女子痛苦的緊咬住下唇,那雪狐野性,又要發作了。
「啊……」似要破體而出般,百里會尖叫著高揚起頭,整個身子彎曲,十指深埋入發中。
「會兒!」襲暗驚駭,忙沖了過去。
嗖的一下,女子抽出了身旁侍衛手中的劍,「別過來!」
「皇上,皇后……」守城侍衛齊數跪下,望著二人。
「會兒,告訴我,怎麼了?」襲暗雙眸緊盯著女子,潭底,布滿了傷痛。
「你要是敢上前一步,我就殺了你!」百里會將劍指向男子,「襲暗,我恨你,我恨你,都是你,讓我得了孤挺,如今,日日還得忍受這份煎熬。柳家,亡了,哈哈……」
襲暗一驚,滿面震撼,孤挺?
「會兒。你怎麼會得那個病?」
百里會眨了眨眼,似是一下還未反應過來,「我怎麼會在這?」
男子伸出一手,欲將她先安穩住,「會兒,把劍給我!」
百里會懵懵懂懂的望了城下一眼,眸中一下混沌,一下清澈。
「襲暗,你知不知道,我好難受啊,我差點就死了,身體里有一股力量要將我撕碎,好難受……」女子將劍尾拖在地上,又像是喃喃自語。
心被狠狠的扯開,襲暗只覺喉間堵的厲害,眸底,泛著無垠的酸意。
百里會半邊身子靠在城牆之上,一手猛的敲打頭部,「啊……」
男子一驚,顧不得其它,沖了上去。
巨大的灼熱感襲滿全身,身子像是被燒了起來,百里會猛的提劍,刺了上去。
襲暗只覺胸口處一緊,垂眸,便見那把劍的刀口處,已沒入了自己的胸膛。
男子不相信的搖了搖頭,「會兒……」
一手覆上劍身,冰涼剛硬,原來,竟是真的。
百里會抬眸,望向男子,眼角一勾,狐媚的啟音,「襲暗,你去死吧!」
手上用力,男子並沒有阻止,手掌處嗖的被劃開。
百里會嬌笑著輕喝,用盡全力,深深的刺了下去。
這一劍,貫穿了男子的整個手掌,貫穿了男子的,胸口。
只留得那刀柄,孤寂的依附在他滿是鮮血的患處。
純凈的白色內衣被染紅,血汩汩而出,一下便將那原先的色彩,盡染成
胸口,蔓延的好快,百里會只是一眨眼,便看見一點,開成了一朵大大的妖冶紅花,蔓布開來。
臉上,暖暖的,女子忙的鬆開手,往臉上摸去,這是哪來的血,好腥,好濃。
稠的都化不開,身子忽的一顫,好冷啊。
百里會雙手死死的捧住頭部,無措的望向四周。
靜寂的夜,一下便轟的震開,侍衛們手忙腳亂,一群人已拿著手中的劍,將女子圍了起來。
襲暗只覺連呼吸都困難,每呼入一下,便將力氣抽空般,眼前一陣暈眩,終於倒了下去。
「皇上!」身後的人急忙接住,抓起他的雙肩,將他上半身傾起,不讓背後的劍碰到地面。
男子無力的望向百里會,如破敗的落絮般,已經沒有一點力氣。
女子雙手交握放在胸前,光裸的腳背不住的向後退著,在城牆的角落中,蹲下身子。似是被嚇壞了,眸光迷離,臉上,發上,沾滿了血漬,警惕的望著逼近的侍衛們。
襲暗努力的平息了下,聲音孱弱的如斷了弦的琴音,卻絲毫不失震懾,「你們誰敢動她?」
侍衛們不敢再靠上前,有人已經跑下城樓,去喚御醫。
「會兒……」男子掙扎著伸出一手,「過來,別怕!」
百里會將頰邊的血跡胡亂的擦了擦,仍未放下防範。
「過來……」
女子一怔,清醒了幾分,「襲暗,你怎麼了?」
百里會並未起身,卻是雙手撐在地上,爬了過去。
為什麼他身上好多血,手掌被地上的石塊磨破了,膝蓋也疼得揪心,女子回到襲暗身側,將手放入他手中,「暗……」
男子抿唇,淺笑。
一語未發,卻是埋入了她的胸間,不再起來。
「皇上!」眾人皆駭,一旁的將領忙招呼人將男子抬了起來。
手上一陣牽絆,卻是怎麼也不願放開。
百里會只得一手牽住男子,跟在身後跑了起來。
剛才那一劍,真是自己刺的么?
為什麼都不知道呢?
御醫早就候著了,男子已是重度昏迷,任人怎麼喚都喚不醒。
以剪子絞開粘連的內衣,襲暗已是完全失了知覺,不知疼痛。
御醫將他周邊的血跡清理乾淨,卻絲毫沒有用處。男子的臉,因失血過多而顯得慘白,黑髮披散而下,被血染上,糾結、粘連。
御醫搖了搖頭,站起身子,另外幾名忙上前,細細查看之後,方向百里會稟報,「皇後娘娘,臣唯有一個辦法方能止住皇上的傷口,只是,只是得請娘娘您迴避!」
百里會不語,身子靠著床沿,坐在地毯之上。一手緊握男子,不住的搖起了頭。
幾人見她執意,只得妥協,「若是娘娘受不住……」
「哎!」終是吞下半句,全力醫治起來。
襲暗的傷口被整個貫穿,唯一幸運的便是差了心臟那麼一點。
一名御醫拿來藥粉,灑在他的傷口處,血被凝結,一條長形傷口便顯現出來。
另一名御醫拿來一根繡花針大小的銀針,穿上天蠶絲線,找准男子傷口的開端,刺下。
百里會心一緊,控制不住的,心好疼,眼淚不斷湧出,一次次迷了她的眼。
女子不斷的擦拭著,她要看著,都是因為自己,才將他害成這樣。
白色的針線穿過皮肉,出來時,早已被染紅,為了讓傷口的血止住,御醫用力將針線拉緊,以防傷口癒合不了。
一針一針就那麼紮下,男子的臉,很平靜,居然連眉都未皺一下,彷彿,已脫離了這幅軀殼。
血液再度湧出,御醫一時找不到縫合處,一旁的人忙將藥粉灑上,那噴射而出的溫熱液體,一下便凝結成血塊。
百里會一口咬住手背,她怕不這樣,自己就會暈了過去,絲毫感覺不到疼痛,女子的手背上,也是鮮血直流。
來來回回,房內,都是這股濃郁的血腥味,揮也揮不去。
毫不容易,剪斷了絲線。幾人再將男子的身子翻轉過來,背下,紅色的錦被一片濕漉。
百里會嗚嗚的哽咽出聲,今日,是自己的大婚之日呢,是襲暗補給自己的。
女子騰出一手,接過御醫手中的濕巾,將他背部的血漬清理乾淨。
同樣的方法,御醫細細的縫合著,待到全部清理完,早已是大汗淋漓。
丫鬟的葯也煎好送了過來,御醫這才收起身子,暗暗鬆了一口氣。
「回皇後娘娘,皇上已無大礙,只需好好調養,是沒有問題的!」
百里會點了點頭,依舊不語,靠在床沿。
一旁的侍衛將領放心不下,但又違不得命,只能派了幾人在暗中偷偷保護著。
御醫靠在一處,不敢離開寢宮半步。
百里會將臉頰貼上男子的手背,先前,害了耶律式,這次,又害了襲暗。
為什麼,都是自己。讓兩個男人,先後入了險境。
百里會低聲輕喚著,「襲暗,你快點醒過來……」
那時候,耶律式便是自己這樣喚醒的。
「襲暗,人人都說你長的好看,以後就不會有人說了呢!」女子苦澀的眨了眨眼,「因為你身上長了兩條蜈蚣……」
百里會哭著搖搖頭,「不,沒有人會說,因為啊,只有我看得見,也只有我可以說!」
「襲暗,你這個醜八怪,快點醒來……」
「襲暗,你醒來以後,發現自己丑了,會不會哭啊……」
「呵呵,我都忘了,你是男人,是不可以哭的……」
「真的,我好像都沒有見你哭過呢……」
「襲暗,老實交代哦,你有沒有為我哭過啊?」
女子吸了吸鼻子,喉間一緊,伏在床沿上哭了起來。
手上一緊,百里會欣喜的抬眸,卻見男子的眼角處,一點冰涼,竟是滑落了下來。
「襲暗……」女子湊上前,將他的淚融入唇間,自己卻是身心俱疲,那淚全打在了男子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