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命軌
很是誇獎了王曦嫵一番的白眉姑姑又笑眯眯地訓斥了皎碧一頓,然後三人也不敢在原地久留,抄了一條近路就想往衛氏和緣覺大師商談的上客房去。
只是沒想到,路上卻遇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王曦嫵愣愣的看著之前才見過的蓮生和尚就坐在路邊的石凳上,他的背挺得筆直,一身單薄的緇衣襯得他的身形很是削瘦,在這被皚皚白雪覆蓋的竹林中,看上去竟格外出塵。在他的對面,則坐了另外一個青衣道袍的中年人,兩人之間有一張石桌,上面是一副才落了几子的棋局。
見她們行過來,蓮生和尚原本專註於棋局的目光微微一動,本是要走三路的白子卻落到了四路上。
對面的中年人不知是看出了什麼,他愣然了一下,跟著也轉過頭來。王曦嫵這才發現,這個看上去像個道士的中年人竟然有些眼熟。可不管她怎麼努力想,都想不起到底在哪裡見過此人。
那青衣中年人見到王曦嫵,也是微微一怔,本就比較嚴肅的臉看上去更顯冷峻,他上下打量著王曦嫵,眉頭卻逐漸皺了起來。
被青衣人這般盯著,王曦嫵心中也微感發毛,她佯裝什麼都不知道的挪開了視線,然後跟著白眉姑姑繼續前行。
看著王曦嫵遠去的背影,青衣中年人突然沉聲道:「這個小姑娘的面相好生奇怪。」
並不接他的話頭,蓮生和尚溫聲道:「滄溟先生,該你落子了。」
搖搖頭,不管蓮生和尚,這位滄溟先生依舊自顧自道:「觀此女三停,皆為貴到極致的面相,然其命宮間卻又有著明顯的斷裂,隱然有死氣也。如此古怪的面相,我倒是第一次見到。」說到此處,他突然執手落下一顆黑子,「蓮生大師也是相道中人,不知你如何看方才的這位姑娘呢?」
緊跟著在黑子邊落了一顆白字,頓時棋局上就呈現出白字圍困黑子的局面,淡然地將被包圍的兩顆黑子收了,蓮生和尚這才抖動了一下眉毛,道:「先生看的是人相,貧僧看的卻是天相。」
也不在意自己暫時失了一城,滄溟先生又接著迅速落下一子,卻是將剩下的白子都圍了起來。「天相又如何?」
看著滄溟先生將三顆白字收起,蓮生和尚原本已經伸到灰石棋罐中的手頓了一下,跟著這才又接著動作,然而看得出,他的心思已經不在棋局之上了。只見他不知為何,抬頭看了看頭頂的天空,儘管那上面只有被雪壓彎了腰的青竹,輕聲道「熒惑現,鎮星隱,帝星將出。」
神情瞬間變得嚴肅起來,皺著眉,滄溟先生接著一字一句道:「風雨欲來,四方亂起。」說完二人對視了一眼,都能看到彼此眼中的凝重。
熟讀各種經書的滄溟先生知道,之前那兩句話其實是《天衍錄》中的一句批讖,說的是對於未來世事的一種的預測。熒惑本近於妖星,主兵亂、死喪、妖孽等,而鎮星,《文子?精誠篇》言「四時失政,鎮星搖蕩」,鎮星代表著皇朝的根基。「熒惑現,鎮星隱」就意味著在未來幾十年內,皇朝會經歷大的動亂,甚至有可能改朝換代!
換句話說,在王曦嫵的身上,蓮生和尚和滄溟先生都看到了未來的預兆,所以兩人才會不約而同注意起她來。不過到底只是一個小姑娘而已,二人也沒有完全把她放在心上,只是暗自留了意而已。
更加不知道自己已經被更多的人留意了,王曦嫵卻覺得今兒個自己的運氣似乎不怎麼好,一連遇上兩個神秘的人,其中白衣男子明明是個男人,卻長得比她見過的最好看的女子還要美麗。另一個青衣中年人雖然什麼都沒說,但他的眼神卻極為凜冽,彷彿能把她切開來似的。
驟然抖了一下,王曦嫵下意識拉緊了身上的斗篷,三人一腳深一腳淺的沿著小路回了正殿前,正巧見到緣覺大師送衛氏出來,他們的身後跟著陵嶸,以及一個之前沒見過的小和尚。
注意到緣覺大師臉上掛著的笑容,王曦嫵就知道兩人必然是談成了。果然,看見王曦嫵回來,衛氏微微一笑,「那麼這件事情就拜託給大師了。」
「衛檀越放心,老衲必不負檀越所託。」緣覺大師雙手合十道。
「那我們就先行告退了。」同樣還了一禮,衛氏牽起了王曦嫵的小手。注意到她的手有些涼,衛氏又不動聲色的握緊了她,然後一行五個人緩緩地向寺外走去。
沒有說話,緣覺大師只是目送著幾人離開,在他身後的小和尚此時卻是抬頭看著幾人離去的身影。
「師傅,這位衛檀越就是州牧夫人嗎?看上去還挺和善的呢。」
點了點頭,緣覺大師一臉慈悲。
「那州牧大人呢?一定也很和藹吧?」天真的小和尚自然說道。
抬眼看向已經快要消失不見的衛氏,緣覺大師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看見王郗的情景。
「安忍不動,猶如大地;靜慮深密,猶如秘藏;等至嚴麗,如妙花鬘;智慧深廣,猶如大海;無所染著,譬太虛空。說的就是像王州牧那樣的人了吧。」輕聲嘆道,緣覺大師又轉身對小和尚道:「走罷,我們回去。」
「可是師父,你剛才念的是什麼呀?」愣了一下,小和尚不解的歪著腦袋跟了上去。
「那是《地藏十輪經》,等你學完《楞嚴經》就可以學這個了。」老和尚柔聲對小和尚說著。
「是嗎師父?」依舊歪著個小腦袋,小和尚又問:「可是師父,《楞嚴經》還要學好久啊!我可不可以先學《地藏十輪經》啊?」
「不可以。」
「為什麼呢?」
……
兩人的聲音逐漸淡去,消失在寶相莊嚴的廟宇深處。
等殿前空餘裊裊的佛音之時,從一間偏殿的門后卻閃出之前的那個白衣男子來。只見他斜倚在殿邊的門柱上,目光有些迷離,「原來是琅琊王氏的人啊!」男子的口氣是感慨著,然而他的眼中卻沒有任何感慨的意味。
「那小娃娃是青州州牧王郗的嫡女,名王曦嫵,八歲,她母親乃是雲中衛氏的嫡女,衛氏正是我大離的大敵,主子可要……」不知何時出現的黑衣男子穆野跪著向白衣男子稟報著,說到後來,他眼中閃過一道殺意,卻是做了個斬首的動作。
搖了搖頭,男人笑得詭異,「不必,如此有趣的玩具,怎麼可以就這樣弄死了呢?」語帶森森的寒意,他突然收斂了笑容,冷聲呵斥道:「你是想要害死本王嗎?!青州怎麼說都是王郗的地盤,琅琊王氏也不是吃素的!若是現在弄死了這些人,恐怕本王就別想離開青州了,更不用說要從衛氏控制著的燕雲出去了!」
被白衣男子這麼一罵,穆野果斷咽下原本還想勸說的話。他低著頭,不去看男人的神情,自然也就看不到男人眼中閃過的各種複雜神色。
同樣的,男人也看不到跪在地上的穆野臉上那一閃而過的掙扎。
回去的路上也沒遇上什麼事情,一路平安的回到府中,把王曦嫵送回隨園,衛氏這次倒沒有久留,也許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她甚至有些匆忙地離開了,帶走了笑眯眯的白眉姑姑,又讓彌君姑姑給她準備午膳。儘管兩人在馬車上用了些點心,但點心畢竟不能當飯吃,午飯還是要用的。
等用過午飯,王曦嫵就推說困了要午休一下,把沉檀幾個丫頭都打發了出去,實則她卻是在思考今天發生的事情。
從嚴格意義上來講,今兒個其實也沒發生什麼大事,可對於曾經經歷過二十年人生的王曦嫵來說,她卻隱隱有一種不安的感覺。這種感覺來自重生后所發生的所有事情。
前世,她不曾在八歲時得過重病,因此也沒有母親帶著她去還願這一事,更不曾遇見那兩個神秘的男人。可如今一切都偏離了正常的軌道,假如失去對前世信息的掌控的話,她又要如何應對未來的人生呢?
緊緊的皺起眉頭,王曦嫵愈發覺得靜不下心來,索性起了身,披上外衣走了出去。
正在外間做女紅的沉檀看見王曦嫵出來,愣了愣,趕緊放下手裡的針線,走到她身邊扶住她,「姑娘,不是說要休息一下嗎?怎麼突然又起來了?」
走到空著的椅子上坐下,王曦嫵笑道:「躺了一陣子,發現睡不著,想出來和你們說說話。」
「太好了,方才沉檀姐怕吵著姑娘您休息,還不讓我們大聲說話呢!」在一旁熨衣服的青蓋道。
「就你話多。」瞪了一眼青蓋,皎碧卻是起身給王曦嫵倒了盞茶,然後又接著坐到杌子上繡起花來。
怔怔地看了她們一會兒,王曦嫵突然輕聲道:「沉檀,你說要是一件事情你明知道要發生,可它卻偏偏沒有發生,而且你也不知道它到底還會不會發生。遇到這種事情,你說該怎麼辦?」
「這應該要看這件事情到底是好是壞了,」仔細想了一下,沉檀答道:「倘若是好的事情,那就努力讓它發生就好了。如果是不好的事情,就盡量避免它的發生。我們既然知道了這件事情,不管怎麼做,主動權都應該在我們手裡的才是。」
隨著沉檀柔嫩的聲音絮絮說著,王曦嫵的眼睛也越來越亮。
她怎麼這麼傻?沉檀說的沒錯,既然重生了,主動權就掌握在她手中,這世她所要做的事情本就是扭轉前世的命運。哪怕現在命運已然有所偏離,她又為何要感到不安呢?而且即便以後的事情都沒有辦法再預測,只要堅持自己的信念,她相信自己一定可以掌握自己的命運的!
想到這點,王曦嫵一下子覺得輕鬆了起來,她起身走到窗邊,推開黃花梨木的什錦窗,看向窗外,窗外此時也是一片白茫茫的景色,而在隨園后的院子里,卻有幾株紅梅正傲雪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