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同歸
冰涼的雪籽悉悉索索地落在屋頂上,同樣寒冷的北風卻吹不散屋內融融的暖意,以及春意。
男人的身體不停地馳騁著,伴隨著女子繾綣低回的呻吟,兩條赤裸裸的身軀不斷在床上撞擊著,有大顆的汗水從男人精壯的胸膛上滑落,滴落到女子細緻得有如白瓷的肌膚上。如此情景,著實是充斥著讓人臉紅心跳的魔力。
等床頭的蠟燭快要燃燒殆盡的時候,已經折騰了大半夜的裴霽終於到達了頂峰,他使勁衝刺了幾下,一下子貫穿了王曦嫵,然後緩緩地癱倒在女子的身上。而相應的,他身下的王曦嫵也同樣發出了一聲致死的悶哼,環在男人背後的雙手則是死死摳住他的肩胛骨,用力之深,竟是在裴霽光滑的背上撓出了幾道血痕。
「阿嫵,不要離開我。」
似乎是無意識的喃喃道,饜足之後的裴霽悄然挪開了身體,好讓身下的王曦嫵睡得更加舒服一些,他側躺著身子,一手卻是緊緊地摟著王曦嫵。又或是消耗了太多體力的關係,在說了這句話之後,他便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微不可聞的一句話,落在王曦嫵的耳畔,如同落雪般輕悄,卻又似驚雷般炸響,使得她的身體驟然一僵,眼中有複雜的神色閃過,一下子變得溫柔極了。然而又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她的神情又變得不定起來,各種情緒在她臉上交織,使得她絕美的臉龐看上去竟有些猙獰。
無法辨別這到底是裴霽發自內心深處的眷戀,抑或只是男人在縱情過後常見的花言巧語,但在這種時候,她情願相信是後者。成婚至今五年的時間,裴霽從未對說出過對她的留戀,此時只怕也是無心罷。
苦澀地笑了笑,王曦嫵緩緩地把男人箍在自己腰上的手臂給挪了開來。她的動作極為輕巧,不是因為怕把男人給吵醒,她知道,此時的裴霽根本不可能輕易醒過來。果然,迷糊中感受到王曦嫵的動作,男人也只是不自覺地皺了皺眉,翻了個身平躺在床上了。
掀開被子,又隨意的從地上撿起之前被裴霽扯落的外衣,王曦嫵就這樣赤著腳走到對面的梳妝台前。因為方才被折騰慘了的緣故,她的腳步有些遲緩,但這卻並不妨礙她每一步都走得很堅定。
拉開斂妝盒最底下的一層,遲疑了一下,王曦嫵才伸手從中取出件用一塊綉銀紋藍綢布層層包裹著的東西來。
不知為何,做這件事兒的時候,她的手居然輕微地顫抖著,就連臉色都變得蒼白了些。然而等她用雙手握住這件物什之後,卻瞬間鎮定了下來,就像是手中的東西給了她莫大的力量一般。
雙手緊握著走回床邊,又緩緩地爬上床在裴霽身邊盤坐下,王曦嫵這才專註地將包裹著東西的那塊布慢慢打開。待得布塊的最後一角也離開她的手后,裡面的東西終於露出了真面目,赫然是一把泛著冷光的匕首和一顆白色不知名的藥丸!
只見那匕首雖然只有一掌長,但刀刃的一側卻閃著森森的光,在上面甚至能看到躍動的燭火的影子,難過之前要用厚綢布將其層層地包裹起來。
至於那位藥丸,用愈發深邃的眼神看了這顆小小的藥丸許久,久到讓人覺得她似乎要一直這樣注視下去,就在此時,王曦嫵卻是突然將雙眼一閉,竟然一把抓住藥丸,仰首直接吞了下去!
做完這事,她才緩緩地睜開眼睛,深深地凝視著身旁的裴霽。男人光滑的胸膛此時正裸露在外,而平穩的起伏則說明他睡得正熟的事實,因為沒有整理過的關係,他的頭髮凌亂著,額前還黏住了幾縷碎發,但即便是這樣,依然無法掩飾男人有若天神一般的俊美。
眼中驟然閃過一道凶光,王曦嫵突然一把握住匕首,用力地朝裴霽心口的位置刺了下去!
「噗!」
這是利刃沒入血肉的聲音,同時也是鮮血噴濺的聲音。
睡夢中遭此大劫的裴霽吃了這麼一下,不管他睡得如何沉,也一下子醒了過來。只是他明顯還有些暈乎乎的,看著手上和臉上都是血的王曦嫵,嘶聲問道:「阿嫵,發生…發生了什麼事?!」一邊問著,他一邊掙扎著想要坐起來,然後不管他如何用力,卻發現自己根本使不上力氣,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勞。
而看著漠然坐在自己身邊卻一動不動的女子,裴霽只好大聲喊道:「長安!長安!」
他連喊了好幾聲,卻一直沒有得到回復,漆黑的屋外彷彿是一隻野獸的巨口,吞噬了所有的光明,以及聲音。
長安並不在外面,而且外面也沒有別的人。
這樣的認知使得他因為失血而變得蒼白的臉色愈發慘白,摸著插在胸口的匕首,他用震驚的眼神看向面無表情的王曦嫵。身為習武之人的他自然清楚,這把匕首插的位置有多險,離著心臟的位置就差那麼一點點。即便如此,他也能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力正在不斷地流逝。
等了許久都沒有等到王曦嫵有任何動作,終於回過神來的裴霽突然道:「是你!王曦嫵!你到底對我做了什麼?!」
「我做了什麼難道你不知道嗎?」原本有些獃滯的王曦嫵在聽見裴霽的質問后一個激靈,反而變得清醒起來。她微笑著看向無力的男人,那眼神如同在看一個待宰的羔羊,帶著倨傲與仇恨。
「你是不是發現自己動不了?」突然彎下腰湊到男人面前,她的呼吸幾乎都噴薄在男人的臉上,「沒錯,是我!是我在酒里下了葯,當然,如果只有酒里的葯也不會把你怎麼樣的,但你沒有注意到今天屋裡點的蠟燭的味道也不太一樣嗎?」
頓了頓,她又接著補充道:「放心吧,長安肯定已經回去休息了,這麼大的雪,你既然在我這兒宿下了,他就不用等著了。」
說罷,看著裴霽幾度變色的臉,王曦嫵居然感受到一陣的快意,她的唇角勾起一個嘲諷的弧度,「我可是費盡了心思才做到這點的呢,要找到兩種分開來無害但是合在一起又會形成讓人無力的毒藥的藥材,更關鍵的是你不熟悉的藥材,這是一件多麼困難的事情啊!但是我還是完成了,而且效果也還不錯不是嗎?」
「就是因為我娶了蕭嫣然的緣故嗎?」彷彿已經認命,裴霽的語氣居然變得輕鬆了起來,儘管依舊有鮮血不停地從匕首插入的地方流出來,在他身下的床單上氤氳開一朵巨大的血花,但他卻像是什麼都沒有感覺到似的。
「當然不是!」冷哼了一聲又直起身來,王曦嫵憤然道:「我確實恨蕭嫣然,我嫉妒她有了你的孩子!嫉妒她可以和我一起分享你!但你應該知道,我是一個討厭分享的人,這個世上,只要是我喜歡的東西,就只能屬於我一個人!別人休想得到!」
「王曦嫵你瘋了。」淡淡的說了一句,突然覺得悲哀的裴霽很想轉過頭去不看眼前的這個女人,但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他卻是死死地盯著她,彷彿要把這張臉銘刻到骨子裡去。
「沒錯,我是瘋了!」狹長的眼眸瞪視著裴霽,眼光更是銳利如刀,「可我即便是瘋了,那也是被你給逼瘋的!」
「裴屠蘇,你以為你背著我做的一切我都不清楚嗎?!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娶我是為了什麼嗎?!還是說你真的覺得我傻呢?」長嘆一口氣,王曦嫵的語氣卻是意外的輕柔,「你以為我不知道,那是因為我願意被你騙,我情願相信你是因為喜歡我才會娶我的。你在燕雲騎裡面安插裴家的人,甚至用軍費來結交王黨的那些人,我的長兄們一直都視而不見,包括我衛家在內,可曾有在這方面說過什麼?我嫁給你的時候,父親交給我平原、琅琊兩郡中最為繁華的兩座城作為陪嫁,還有母親名下的十萬兩黃金,我把這些都交給了你,你捫心自問,我王家可有對不起你的地方?我王曦嫵可有對不起你的地方?我知道你們裴家的打算,也知道你為了裴家所做出的犧牲,所以你做的一切我都可以無所謂,但是你不該,不該對王家真正動了野心!」
心裡咯噔了一下,裴霽的眼中卻是閃過一絲震驚。就像王曦嫵所說,他一直以為這些事情做的都很隱蔽,卻沒想到人家都看在眼裡,自己的一舉一動別人也是清清楚楚。既然這樣的話,那麼王黨的一些安排就必然逃不過世族的眼線,可為何眼下朝廷上卻仍是王黨一派佔了上風?難道是……
腦中迅速轉過好幾個念頭,突然之間,裴霽又覺得自己有些好笑,自己都快死了,卻還想著朝廷上的那些爭鬥。他這一輩子,為了裴家付出了那麼多,哪怕是作為一個棋子,他也沒有說什麼。可是到頭來呢?他卻是死在一個女人的手裡,而且這個女人還是自己的結髮妻子。看著眼前的王曦嫵,他突然覺得這個女人是那麼陌生。在他的印象中,王曦嫵是一個為愛而盲目的人,她沒有太多的心思,不像碧城那樣,有著極強的主見和個性,如果說碧城是孤傲凌雲的雲霄花的話,那麼王曦嫵就像是女蘿,需要攀援喬木而生。
可是他錯了,眼前的王曦嫵,哪裡是那種較弱無力的女蘿,她分明是鮮紅的曼珠沙華!盛開在冥途之畔,帶著那樣灼燒的色彩,彷彿可以把整個世界都燃燒成灰燼。
有些迷惑,又有些懊喪,枉他裴屠蘇自詡有識人之明,卻從來不曾看透過身邊最近處的這個人。
想到這兒,裴霽苦笑了一下,卻是牽動了傷口,頓時一口血從他口中噴了出來。
沒有管他,此時的王曦嫵不知道裴霽在想些什麼,她也不想知道。她只是慢慢地趴了下去,把左臉貼在男人的右胸前,緩緩地廝磨著。儘管有鮮血在她臉上胡開,她也沒有在意。
「屠蘇,你知道嗎?我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我十三歲,你也才十八,正是風華年少的時候啊!」緩緩地訴說著,不知為何,並沒有受到什麼傷害的王曦嫵居然說著說著,就從她的嘴角也溢出血來,而且那血竟然還是黑色的!但是她仿若未覺,臉上也是極為溫柔的笑著。
「那天你穿著月白的長衫,還拿著一柄摺扇,就站在我們家山後的那片桃樹林里。我記得那時正好起風了,一樹的桃花落下來,你就跟桃林里的妖精似的,而且還是個男妖精呢~從那之後我便記住你了。」笑了笑,從她口中溢出的黑血更多了。
「後來你竟然上門來提親了,你不會知道那個時候的我,咳……有多開心,哪怕父親同我說了你並不是因為愛我而要娶我,你要娶的,咳……只是我的家世罷了,可我仍堅持要嫁給你,因為在我看來家世……家世本就是我自己的一部分,而且若是能夠憑藉家世幫上你的話,我也是願意的。」
溫柔的神情陡然不見,取而代之的是落寞和幽怨,「只可惜,後來我知道了你喜歡,咳……你喜歡的是蕭碧城。屠蘇你知道嗎?我其實是一個很吝嗇的人,我沒有辦法忍受我愛的男人,我的夫君,他的心裡還放著別的女人,我接受不了。而你竟然還,咳咳……還娶了蕭碧城的妹妹,你讓我如何忍受得了?!」
隨著時間的流逝,原本就燒得只剩下一截的蠟燭現在只剩下一些燈油了,於是上面的火苗開始變得幽暗下來,使得屋內的兩人再看不清彼此的容顏。
恍惚間快要昏迷過去的裴霽隱隱約約還能聽見王曦嫵的話,聽他說到兩人初見那時,即便是迷糊中,他的唇角也忍不住上翹了一下。而之後聽到她所說的自己的感受,則又是一陣無言。
不管如何,他必須得承認,這輩子,他終究是虧欠了她的。
應該是自己不行了吧,為什麼阿嫵的聲音會越來越輕了呢?遲鈍地想著,裴霽緩緩地閉上了眼睛。而此時,燭台中的燈油也終於燒完,屋內頓時陷入一片漆黑。
感受著男人身體的餘溫,蜷縮著的王曦嫵費力地把手放到他的胸膛上,呢喃道:「屠蘇,如果可以的話,我會選擇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咳咳……如果我從未遇上你,那該有多好啊!這樣我就……不用愛得那麼辛苦了。」
「如果一切都沒有發生……那該有多好……」
喃喃地重複了一遍,黑暗中,女子最終也緩緩地闔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