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五日,整整五日了!
凝著床上依舊昏迷不醒的人,焦燥的眸中映著幾分心疼。
袖下的指,狠狠握住。
「王爺,葯來了。」
「把謝照宜給本王叫來!」
「王爺,謝神醫連日施救,染了風寒。」端葯來的小廝畢恭畢敬道。
「他是神醫?」蕭啟煊沉聲喝道:「連個刀傷都沒治好,居然敢感染風寒?!」
這話,實在是——蠻橫得毫無道理。
「王……王爺,謝神醫說,王妃本,本就體虛,這次失血過多,等,等些時候就會醒來。」小廝打了個哆嗦,結結巴巴,回話倒算機靈。
「你下去。」親自將葯接過來,蕭啟煊對那小廝揮手。
他知道,床上的人再不醒,自己遲早急瘋。
血腥,濃烈的血腥味纏繞鼻息,久久不散,迫得莫希的面容更加蒼白。一張張猙獰可怖的面孔,一把把尖銳的匕首,團團將她圍住。
似乎置身於黑暗而冰冷的地窖中,有一根無形的繩索將她牢牢勒住,莫希掙扎不得,退讓不得,避無可避,她感覺自己快要窒息。
是夢,一定是噩夢,偏偏就是醒不過來!
「……放開,放開我……」暈睡中,女子雙眉緊蹙,不住囈語,「……你放開我,我要回家……」
她的牙狠狠扣住下唇,渾身微顫,彷彿在經歷著什麼巨大的痛苦。
該死,這個女人,昏迷中竟也不安份!
突然地暴躁,蕭啟煊丟下手中的托盤,從她齒下救出無辜被咬破的唇。食指卻陡然一痛,她鬆口的那一刻狠狠咬住他的指。
他未動。
良久,床上女子似乎滿足了,終於鬆了口。
微嘆,他轉身端葯。
「蕭啟煊……」一聲輕喚,竟叫他渾身一震,拿葯的手跟著顫了顫。
驟然回身,蕭啟煊牢牢盯著床上人兒,片刻。
「婉兒?」
半晌,沒動靜。
「楊婉兒?!」他怒。
仍無人回應。
心中苦笑,竟是錯覺么?
回……家……」長睫輕顫,女子雙目依舊緊閉,呢喃囈語。
袖動,床邊的椅子無辜遭殃。掃一眼滿地木屑,蕭啟煊才忍住把床上人丟出去的衝動。
這個女人!這個可惡的女人!總是這麼不讓人省心,有話為什麼不趕快醒來再說!
「殺人討厭,戰場討厭……蕭啟煊討厭……回家,我想回家……」
他氣結,既知討厭,為何還要來?
終於妥協,他輕嘆道:「想回家?你若醒來,我們就回家好嗎?」輕撫著髮絲,滿眼的寵溺,他沒有意識到自己說的是『我們』。
「回不去,再也回不去……」扇羽般的長睫顫動了幾下,兩滴晶瑩的淚珠從緊閉著的眼角滑落。
回不去,為什麼?
心疼更甚,抬起修長的食指,幫她拭去淚滴。
於你,本王究竟知道多少?
深深凝視著她。
蕭啟煊低語道:「楊婉兒,你到底是何人?」
「莫希……」床上人竟似聽見他的問話般,櫻唇輕動,含糊不清地吐出兩個字。
莫希?亦或是默惜?!
還想再問個清楚,床上人卻安靜下來,呼吸均勻平穩,又沉沉昏睡過去。
蕭啟煊的呼吸也跟著逐漸放鬆,她終於安生了。
軍中還有事務需要處理,出得門他大步朝城外走去。
清晨,柔和的陽光透過窗棱,灑進室內。
床上,女子的手,微不可察地動了動。
「爺爺,我可不可以不喝?」莫希瞅了眼莫爺爺手上黑乎乎的一大碗中藥,面露痛苦之色。
「不可以!」莫爺爺堅決地搖搖頭,「你體質濕寒,每天喝葯調理,我保證你兩個月後活蹦亂跳。」
「我現在就挺活蹦亂跳的。」莫希曲起胳膊,再次強調。
「一定要喝!拿著!」見她還在作無聲的抗議,莫爺爺又一次下殺手鐧,「這葯涼了以後更苦,更難喝!」
言下之意相當明顯,無謂的抗爭只會使自己更慘。
莫希用看著毒藥的眼神,接過了碗……
「啪!」瓷碗親吻大地,發出清脆的的撞擊聲,濃濃的葯汁撒了一地。
「好苦!咳,咳……」伏住床邊,莫希吐出口中難以下咽的葯。
天知道他有多擔心,自那日起她整整昏睡了六天七夜!
掃過地上的葯汁,蕭啟煊卻忽然臉色一沉,道:「你還知道苦?」
口中藥味甚濃,莫希顧不得眼前某人的惱火,急切地叫道:「水!快給我水!」
接過男子遞來的水,她三口並兩口咕嚕咕嚕地喝完,終於將滿口的藥味沖淡。
抹嘴,她將手上的杯子遞出去:「我還要。」
手伸到一半,卻又縮了回來。緊緊盯著自己的左手,莫希怔怔出神。
原本的纖纖玉指,因殘了一截小指而說不出的詭異猙獰。
看著她這樣的目光,男子的心重重一顫,原本的欣喜一掃而空。咽在喉中的話,蕭啟煊硬是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莫希沒有移開目光,皺眉又道:「好醜。」
——好醜。
淡淡的兩個字,卻重重地敲在他的心上,絞進肉里,疼痛得厲害。緊扣住的手面,青筋暴跳。
終是沒能保護好她。最不可饒恕的不是那通敵泄密的叛徒,卻是自己,明知這場仗是誘敵,偏她成了餌。
莫希想起更重要的問題,霍然抬起頭,兩人的視線在半空交疊。
深邃的墨瞳中,有太多她不明白的情緒,但有一種她看懂了。
——是憤怒。
他該是生氣的,三千將士的性命啊,因為她的自以為是,自作聰明,斷送在了雙駝峰。
哪裡還敢再問,那天究竟活著回來多少人?!
畏懼地別開視線,她連頭也無力再抬起。
本該晶亮的眸中,此刻儘是黯然,她這般模樣,蕭啟煊只覺得的心狠狠被人掰成數瓣。
那雙本該快活彈琴的手,如今卻殘了。
他甚至不敢再看她的手,微微闔了眸,再睜開,其中儘是沉痛。
無法壓抑住心底的自責,他狠狠咬著牙,才強迫住把她抱進懷裡的衝動。
她不願意看到他,他知道。
也對,連他自己都無法原諒自己!
袖狠狠甩過,冷硬在拳頭生生砸在桌子上。茶壺,杯盞連同被震碎的桌子悉數摔落,散了一地。
當時他若是早一刻趕到,早一刻,便不會有這樣的結果!
巨大的聲響,嚇得莫希心臟驟縮。
瞟過滿眼血絲,神情暴怒的男子,她突然火了。
沒有半分溫柔,自己剛醒來,他就凶她,怪她,嚇她,有本事直接把她拖出去軍法處置了,不更好!
不甘示弱,她終於瞪住他:「蕭啟煊,你給我出去!」
本想問她:如此大喊,身上的傷會不會痛?話到嘴邊卻成了:「楊婉兒,你幾次三番違反軍令,本王該如何罰你?」
罰,罰,罰,現在終於想起要罰了?那時還把她救回來幹嗎?!
當初讓她戰死沙場怎麼也能落個美名,哪裡會受這份氣!好歹她也英勇地負了傷,就這麼急著定她的罪?!
越想,越窩火,她吼道:「你,出去!」
「楊婉兒,你不知悔改,在這兒好好反省自己!」他拂袖離開,最後一句話旋在門邊,「沒有本王的命令,半步也不許踏出去!」
蕭啟煊,你個混蛋!
王八蛋!
枕頭無辜地成為發泄物,她猛捶一通,仍不解氣,甩手將它丟出去。
「哎喲!」睡在地上的枕頭,差點將推門而進的丫頭絆倒。
青荷端穩葯碗,進門:「還好葯沒灑。王妃,您沒事了?」
看床上女子精神似乎不錯,青荷欣喜道。
「能有什麼事?」莫希沒好氣道。
「您的傷……好了?」
聽她提到傷,莫希立即感覺到全身火辣辣的痛感。剛剛太惱火,也不曉得扯到哪處傷口,現在起了連鎖反應,她呲牙咧嘴:「痛,痛死我了!」
見她的表情,青荷緊張問道:「您哪痛,要不奴婢去找大夫來給您瞧瞧!」
這些天營中傷者眾多,軍中醫師本就不多,謝神醫畢竟不是神,如此來回兩處奔波必會勞累傷神,這一點青荷還是知道的。
何況王妃的傷都在外,謝神醫說過只要王妃醒來便是無礙。如今再看她說話中氣十足,想來該是沒事。
「不用,痛死拉倒!」咬牙,莫希憤憤道。
「王妃,您別這麼說,喝了葯就不會痛。」青荷端了葯碗,「王爺吩咐,這葯您得按時喝……」
「不喝,不喝!你給我拿走。」莫希一扯,被子滑落,露出受傷的左手。
「王妃,您的手……」
「嚇到了是不是?」莫希突然癟了氣,悶聲道,「很難看吧。」
青荷見她這番模樣,心中難過,當下紅了眼圈,她小心地接道:「王妃,謝神醫他或許……會有辦法。」
他是神醫,一定會有辦法!
將左手又翻來轉去看了好幾遍,莫希突然慶幸地笑道:「還好,他沒有把我整個手都削掉,那樣肯定更難看。」
這話聽得青荷難受極得,她將眼睛睜得老大,可還是沒忍住,眼淚「吧嗒,吧嗒」直往下掉。
「青荷,你怎麼哭了?」莫希想幫她擦眼淚卻夠不著,掀開被子,她吃力地扶住床沿,就要下床。
「王妃,您這是要幹什麼?」青荷大驚,上前扶穩莫希,「您快躺好。」
伸出完好的右手,莫希拭去她臉上的淚珠:「傻丫頭,哭什麼!我只是睡得太久,你扶我出去透透氣,我想去看看蕭芷然。」
「奴婢去把小郡主抱來。」
「不用。我的腿還是好的,可以走過去。」
青荷拗不過莫希的堅持,扶住她,三步一停地走向蕭芷然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