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
小獸一樣的撕咬,在嘴唇上輾轉不定。呼吸被肆意攫取,就連氧氣也成了奢望。景子嘗到了一點鐵鏽似的咸澀味道,知悉是自己的唇角被悟咬出了血。
她被禁錮在只有一個懷抱那麼大的地方,雙手又被牢牢束縛,鼻尖所嗅所聞,全是五條悟的氣息。太過野蠻的吻,讓她的腦袋暈乎乎的,像是短暫地斷了電。
雖然不合時宜,但在這種亂七八糟的情況下,景子竟然想起了悟和她第一次接吻時的模樣。那時的五條悟十六歲,還是個少年人,但親起人來的架勢卻和現在沒什麼兩樣,都是兇巴巴的,滿是排他性的,恨不得將人直接拆了,每寸骨髓都打上他的烙印。
她記得那時的悟臉上還沾著血,敞開的外套被風吹得狼狽。他惱怒地盯著她,眼神就像個毫無遮掩的小瘋子。然後,十六歲的悟質問她:「雨宮,你滿意了嗎?能騙到我,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明明已過去了那麼多年,但少年五條悟這副徘徊於瘋狂邊緣的表情,仍舊被景子記得清清楚楚。後來她想過,也許就是在那個時候,她真的對這個獨一無二的人動了心。
嘴上又傳來了撕扯的痛楚,景子輕輕地嘶了一聲。但她沒有掙扎,任憑悟壓著她,把這個宣洩性質的吻進行到底。
夜靜無聲,料峭的風吹卷過昏暗的路燈,兩人就這樣靠在牆邊接吻。不知過了多久,五條悟桎梏著她的手才逐漸地變松。他慢慢放開她,從她的面龐前退開。
二人急促的呼吸此起彼伏地響著,五條悟直直地盯著她,嗤笑著問:「景子,懷念嗎?」
景子喘息著,伸手摸了摸自己被咬出血的嘴唇,喃喃道:「一點也不懷念。太疼了。悟君根本不擅長接吻。」
「討厭的話,怎麼不反抗?」悟問。
「啊,這個嘛……」景子順手理了下髮絲,語氣中有些無奈,「一來,我不是你的對手。二來,要是反抗的話,悟君會更興奮吧?」
現在悟只是想吻她而已,可如果她反抗了,也許悟想做的就是更過激的行為了。他的骨子裡就藏著反骨和混沌,景子很確信這一點。
「你清楚的可真多。」悟笑了起來,笑意中仍舊潛藏著危險的陰影。
「怎麼樣?發泄過了,現在冷靜些了嗎?」景子好脾氣地問。
「……」五條悟安靜片刻,聳了下肩,說,「嗯,冷靜了。」
確實如此,在這個發泄性質的吻過後,他也理智了不少,不冷靜的瘋狂慢慢地褪去了。於是,悟恢復了那副笑嘻嘻的樣子,說:「實在是抱歉啊,一時衝動,做出了過分的事呢。景子介意嗎?」
景子的目光向酒店樓上瞄了一眼,說:「僅此一次,我還能原諒悟君。因為悟君確實需要一個發泄口。不過——沒有下一次了。」
悟露出了無趣的表情。旋即,他問:「那我們能坐下來好好敘舊嗎?」
「可以啊。」景子大方地說。
五分鐘后,兩人就在酒店一側的西餐店裡坐下了,像是什麼事也沒發生過,氣氛和平地坐在彼此的對面,保持著不遠不近的安全距離。
景子不愛在晚上喝咖啡,就點了一杯熱牛奶,順手幫悟叫了冰鎮的果汁和慕斯蛋糕。
五條悟沒出聲,托著臉看她幫自己點飲料。等侍應生走後,他問:「景子,那個神父先生是怎麼回事?你是怎麼嫁給他的?我想聽詳細的。」
景子瞥他一眼,說:「確定要聽詳細的嗎?」
「當然咯。」
景子無奈地嘆了口氣,抬眼望向玻璃窗外的夜色:「先前我應該和你說過,綺禮是我的同門前輩,我們兩個師從同一位魔術師,他很照顧我。」
「他很照顧你?那是怎麼照顧的?」
「啊……」景子被問住了。她仔細想了想,說,「那個時候,我一個人待在陌生的地方,沒有家人也沒有朋友。綺禮他……對我還算關心。」
「那是有預謀的吧?男人對女人噓寒問暖,肯定不止是同門之情那麼簡單。」
「他是神父嘛,他的教義要求他保護弱者。他會關心我也是正常的吧。」
「所以你就決定嫁給他了?因為他關心你?這個世界上關心你的人又不止那傢伙一個。」
「嘛……那只是原因之一。」景子揉了揉眉頭,說,「我決定和綺禮結婚,是老師死後的事情了。我很尊敬我的老師,老師死去后的那段時間,我的狀況相當糟糕。是綺禮一直陪在我身邊,說他蒙受了老師的委託,願意照顧我。所以,那個時候的我想,『乾脆和他一起過一輩子吧』。綺禮也同意了。於是,我們就結婚了。」
景子望著玻璃,面不改色地說出了這段真假半摻的話。
要是把這段話說給別的人聽,比如凜,那絕對會被無情地戳穿,因為景子的話和真實的細節完全對不上。但要是說給不知情的五條悟聽,他也許就會信了。
事實也確實如此,在聽完這番話后,一旁的悟伸手扯了下劉海的髮絲,露出了煩悶的表情:「啊,所以他只是恰巧那個時候在你身邊而已?」
他信了。
「嗯。這也是一種緣分吧。」景子說。
「那你喜歡那傢伙嗎?」
「啊……這個嘛,我只能說,我和綺禮就像家人一般。他教給我許多東西,包括怎麼用黑鍵保護自己。這麼多年來,已經習慣了他的存在了。」
「……」
想起景子那一手扔黑鍵的精準度,五條悟似乎徹底泄了氣了。這時候,慕斯蛋糕和果汁都來了,他抓起玻璃杯就一通喝,喉結髮出咕嘟咕嘟的吞咽聲。等他一口氣將果汁喝完了,他又問:「景子,那個孩子,聽話嗎?乖嗎?」
「你說小凜嗎?」景子也喝了口牛奶,但嘴上被撕咬的傷口一沾到牛奶,就叫囂起了疼痛,她只好把牛奶放下了。「她很乖,從來不給我添亂。最近她的學校在放假,她有些無聊。等過段時間綺禮結束了東京的工作,我打算帶她去附近玩玩。」
「哦……」悟的眉頭一跳,「看照片和你完全不像。也只有發色是一樣的。」
景子笑而不語。
——凜當然不可能和她長得像了!凜又不是她的女兒。
不過,這條情報就不必告訴五條悟了。就讓他這麼誤會著也不錯。
「你可以帶她來東京。讓我也見見她吧。」悟說,「畢竟是你的孩子。」
這副模樣,像極了徹底認命的敗者——知悉初戀已經結婚生子,決定徹底讓步,站在一旁默默祝福。最大的願望,就是看一看初戀的孩子,隨後替她露出幸福的微笑。
這可真是肥皂劇最常見的男二號劇本,但這種劇情出現在五條悟身上,那可真是哪兒哪兒都不對勁。
就在景子心裡嘀咕不停的時候,西餐廳的玻璃門打開了,一道眼熟的身影出現在了那裡。景子側頭一瞄,正對上綺禮略有深意的眼眸。
「我看你很久沒回來,就下來看看。」綺禮走近了景子和悟所在的餐桌,目光凜冽地掃過悟,「怎麼,遇上熟人了嗎?」
「喲,神父先生,你好啊!」五條悟登時擺出了笑嘻嘻的表情,絲毫沒有自己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自覺,「路過這裡時碰到了景子,就順便聊兩句。你沒那麼小氣吧?不會對景子發火吧?」
面對這番挑釁的話,綺禮的表情紋絲不變。
「你多慮了。我從不會對妻子發火,那太失禮了。」綺禮目光淡淡地看著悟。說完,他轉向景子,「差不多該回去了吧?夜深了,外面很危險。」
景子連忙站起來,沖悟揮手道別:「五條先生,我先跟老公回去了。謝謝你請客。」
「哈?我請客?」悟歪頭。他什麼時候說過他請客了?
「嗯。你請客。謝謝啊~」景子輕快地笑著,重複了一遍這句話。
綺禮已經轉身向外走去了,景子見狀,趕緊三兩步跟了上去,挽上他的手臂,開始一陣表演式的惡寒撒嬌。
「老公,我想給小凜帶點禮物回去,可以給我點零花錢嗎?凜會喜歡東京限定的巧克力嗎?」
西餐店的玻璃門在二人身後合上,將景子故作嬌滴滴的聲音給隔住了。景子回望一眼,隔著一扇玻璃門,悟還坐在原地,托著面頰遠遠地看著她。
景子正用餘光偷瞄著悟,忽聽到身旁傳來綺禮的聲音:「想要多少?」
「誒?」景子仰頭,有些意外,「你真給啊?」
說實話,綺禮很少給她錢。一般情況下,都是她想要什麼,綺禮就直接把東西買回來。
「嗯。」綺禮點頭,目光淡淡。
「……」景子更覺得奇怪了。
綺禮這是怎麼了?
景子在心底嘀咕不停,臉上卻擠出一個甜甜蜜蜜的笑,然後更肉麻地沖他撒嬌:「好啊。我最愛你了。」
聽到這句話,綺禮忽然停住了腳步,沒再繼續往前走了。
「怎麼了?」景子有些奇怪。
就在這時,她身旁的男人側過了身,捧住她的面頰,然後低頭吻了下她的額頭。
「……」
景子的目光輕輕地顫了一下。
剛才……發生了什麼?
綺禮吻了她的額頭?
……???
如果不是因為五條悟還在附近看著二人,景子一定會伸手掐一下自己的臉,看看她是不是身處幻境之中,或者是被瓦斯爆炸給炸暈了。
契約結婚九年來,完全不懂得人類感情的言峰綺禮,第一次做出了屬於人類男性的行為——他竟然吻了下她的額頭。
「綺禮……?」景子努力壓抑著語氣里的驚愕。
綺禮扣在她面頰處的手輕輕向下一滑,拇指落到了她的嘴角處。他盯著景子的嘴唇,目光平淡地說:「你的嘴上有傷。小心不要沾水。」
景子的腦袋一懵,她瞬間想起了自己的嘴是個什麼狀態——被五條悟亂七八糟地親了一通之後,她的嘴肯定是又腫,又帶著傷,任誰看了,都知道她剛才在亂搞。
綺禮來的突然,她完全忘記了這回事。這下好了,又讓綺禮逮了個正著。
「那個——」景子有心想解釋,但綺禮卻已繼續向前走去,只留給她一個沉默的背影。那背影比黑夜還遠,一點點沒入遙遠的漆黑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