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汽水的泡沫灑了一桌子,若非景子抽手抽的快,恐怕也會被濺到。而始作俑者卻完全沒有愧怍的感覺,仍舊掛著輕浮的笑,向傑和景子問話。
「如果是約會,你們怎麼不叫上我一起呢?」
景子:……
她嘖了一聲,一邊取出紙巾擦拭桌上的水漬,一邊在心底感嘆自己的倒霉。
和夏油傑出來碰面,卻被五條悟逮個正著,這是什麼凄慘的災難現場?
放到十二年前,她和悟還在交往的時候,只要她和別的男性多說上幾句話,悟就會露出不高興的表情,然後一摘墨鏡,帶著那張完美的臉去對方面前,然後耀武揚威地宣示主權。
說幾句話尚且如此,更何況是單獨約會?
還是繼續假裝不認識悟好了。
景子慢條斯理地擦掉水漬,說:「這位先生有些眼熟呢,請問我們見過嗎?」
——只要咬緊牙關,就說「不認識」,悟還能怎麼辦?
「昨天才見過,這就不記得了嗎?」悟輕歪了下頭,然後毫不客氣地從隔壁拉過一張塑料椅,在景子身旁坐下了。
他的動作太過理直氣壯,隔壁桌的客人都愣住了。椅子原本的主人懵懵地看著悟的側影,根本不敢置喙椅子的歸屬。
景子眯眼,做出回憶的模樣,然後恍悟道:「啊,我想起來了。你就是在街上喊住我的那個眼罩男是吧?第二次見面了,真有緣。」
悟的笑臉微凝。
景子假裝彼此不熟的說辭,還有那個刻薄的「眼罩男」稱呼,讓對面的傑露出了無奈的笑。
「哎呀,雖說不想笑的,但實在是太好笑了……」傑努力按著自己的眉心,想要遮掩笑意。
五條悟很快恢復了從容。
「景子,你不認識我,卻會和傑單獨出門碰面,這可說不過去。」悟說。
「傑?你說我對面這位先生嗎?」景子的表情毫無破綻,「也是剛剛才認識的。你說對嗎?傑先生?」
夏油傑又笑出了聲。
「是的、是的,」傑說,「只是恰好在買完飲料后坐在了同一張桌子邊。這不是很常見的偶遇方式嘛?」
五條悟輕輕地歪過腦袋,像是在計較傑的話有幾分可信。
「景子,這樣可不太好吧。難得遇到了多年未見的故人,卻假裝不認識。」他像是無所事事的中學生一般,前後晃著自己的椅子,兩條長腿慢悠悠地踮弄著,「再這樣的話,我可不客氣了哦。」
說完,他的笑便有了一種戲謔的味道。
景子的心咯噔一跳,稍稍有了些不好的預感。
「你的話是什麼意思?」景子問。
「意思是——」五條悟唇邊的笑愈肆意了。他豎起兩根手指,說,「景子的腰上有兩顆痣,一顆在肚臍的左邊,還有一顆……」
悟將兩根手指打了個圈,語含笑意地說:「還要我繼續說下去嗎?」
景子的笑容凝固了,手上險些暴起一陣青筋。
「悟君,你還真夠不客氣的。」
竟然用這種方式來逼她承認兩個人相識,還真是叫人意想不到。
景子的腰上確實有兩顆痣,一顆在肚臍的左邊,一顆在後腰的腰窩處。能看到她這兩顆痣的人,想必和她有著親密的關係。
……但普通人誰會把這種事往外說啊!!
聽到景子喊了自己的名字,五條悟放下了手指,笑嘻嘻地說:「總算願意承認了嗎?狡猾的女人。」
景子:……
「好吧,被你提醒了,這才想起來了,」景子故作平淡,「好像確實是認識的人。那是多少年前來著?十年前?」
「是十二年前。」悟提醒。
「啊,對——十二年前,」景子露出恍悟的神色,「你看,都過去了這麼久了,會不記得也是很正常的吧?」
「我倒是記得挺清楚呢,」五條悟卻這麼回答,「景子說『膩歪了悟君』然後把我甩掉的那天,戴著一條粉鑽項鏈,對不對?」
景子:…………
怎麼連這種細節都記得!!
五條悟,你是不是記憶力太好了些!
她無奈地笑起來,說:「哎呀,這種事我都記不清楚了。……所以呢?悟君找我有什麼事嗎?畢竟我們都分手十年多了,也不算是熟人了吧。」
「我想想……」悟托住下巴,做出思考的模樣來。片刻后,他答,「也沒什麼大事,只是我比較小心眼。景子甩了我,讓我傷心許久,現在好不容易與景子重逢了,就想讓景子補償我一下咯。」
他的笑容寫滿了理所當然。
悟一直是如此。他想要的東西,就一定會弄到手。於他而言,世上沒有什麼是不可以拿到的。
景子微微嘆了口氣:「真不客氣啊。你想要什麼樣的補償?你不缺錢也不缺名聲吧。還是說,要我給你介紹年輕的女孩子?我認識不少可愛的女孩子呢。」
「年輕的女孩子就算了,我可不喜歡帶小鬼。」悟笑著說,歪頭對向景子,「要不然這樣吧,景子重新和我交往,怎麼樣?」
這話也很不客氣。
「都不是年輕人了,還說這種玩笑的話嗎?」景子的語氣有些無奈,「悟,還是算了吧。」
「悟是在開玩笑呢,景子,別放在心上。」一旁的傑說,「對了,你今天不是有地方想去嗎?在這裡坐著也很無聊,不如換個地方邊走邊聊吧。」
被傑一提醒,景子想起了自己來東京的正事。
「說得對,我還要去一個地方逛逛。不知道二位有沒有興趣做我的保鏢呢?」景子站起來,笑眯眯地對悟和傑說,「畢竟東京這麼危險,我心裡很害怕喔。」
聞言,悟很配合地說:「啊,這麼一說東京確實挺危險的,是經常在漫畫里會被夷為平地的地方,偶爾還會有天降隕石和怪獸之類的東西。」
傑也站了起來,低聲地說:「悟,快三十歲的人了,少看點漫畫吧。」
三個人相繼離開了遮陽傘,步入了春末的東京街頭。
謝盡了的野櫻樹上,枝葉含著前幾日的雨珠,抽出新綠的梧桐在街道旁矗立著,無言注視街頭往來的男男女女。
五條悟穿著一襲黑,他比模特還優異的身材,以及那惹眼的白髮,讓街上的人對他頻頻回首,投以好奇又心動的目光。而夏油傑則戴著耳機,一邊用手理著黑色的耳釘,一邊漫不經心地和身旁人講話。
「景子,要是累的話,我們可以走慢點。你的鞋跟很高吧?」
「我可不累。」景子說。
不過,景子雖然腳不累,但卻有些心累——面前這兩個男人太能招惹目光了,從剛才起就有幾個不知是高中還是國中的女孩偷偷跟在三人的後面,假裝在自拍,手機里時不時發出咔嚓咔嚓的拍照聲。
景子現在覺得她像是個可憐的經紀人,跟在兩位當紅偶像的後面阻擋粉絲的過分之舉。
……怎麼說呢,這滋味還挺不好受的。
景子想去的地方,離三人坐著喝飲料的廣場有些遙遠,需要打的前往。
在計程車上待了一段時間,三人終於抵達了景子的目的地:一座廢棄的工地。
這一帶人煙稀少,不知為何,透著一種荒蕪的死氣。樹木密密叢叢,枝丫縱橫生長,似乎並不會有園丁來精心修剪;隔著兩條小道,一棟破舊的四層小樓安靜沉眠。看樓頂的招牌,像是什麼電器公司的分社。
在東京還能有這樣蕭條的地方,實在是不可思議。
景子攏緊了風衣,快步穿過樹木縱橫的小道,迫近了那片廢棄的工地。
說是工地,實則是拆除了一半的私人別墅。別墅原本的樣貌已經完全無法辨別了,只剩下鋼筋和褪色的一層水泥房頂。本該是池塘和噴泉的地方,堆滿了建築垃圾和沒人要的雜物,不知何時的落葉厚厚堆積了一層,一副蕭瑟的樣子。
「完全變了個樣啊……」景子走到掛了厚重大鎖的生鏽鐵門前,從柵欄縫隙里往內看,「不過,好歹是留了片屋頂。」
五條悟將手塞在口袋裡,說:「你和我分手不久后,這裡就開始拆除了。拆除的動靜大概持續了半年,然後便再沒人來過了。」
聞言,景子露出意外的神色:「悟君還記得這裡嗎?」
「我說過的吧,」悟笑了起來,「我有些小心眼,對景子的事都很上心呢。」
「……」
景子收回視線,仰頭望向面前廢棄的別館。
十二年前,她跟隨兄長雨宮崇來到東京時,便住在面前的這棟別墅里。
那時,這裡還不是一片廢墟,而有一棟漂亮的白色三層小樓,庭院中有薔薇花、噴泉和池塘。兄長雨宮崇喜歡在二樓的陽台處,與客人下棋閑聊,喝下午茶。
景子記憶之中的崇哥,和那棟白色的別墅一般散發著朦朧的光彩。他是個溫柔寬厚,無所不能的男人,足以讓所有年輕的少女心生出強烈的憧憬。
五條悟也來過這裡,還來過不止一次。
年輕人戀愛,免不了熱情上頭,膩膩歪歪,半刻也不想分離。哪怕夜色已經很深了,也捨不得放開初戀女友的手。實在要走了?那就送她回家吧。
等到了家門口,還是捨不得,那就再親一會兒,聊以慰藉不舍之心。誰知道親了一半,咕啾咕啾的動靜被女友的家人發現——咔噠,門開了,嚴肅的長兄現身了,滿是怒火地斥責道:「臭小子!放開我妹妹!」
……
一眨眼,那竟然已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