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繁華錦都
蘇州到上海,說來也就不到兩個時辰的車程,沿途的景緻是幾里一變,離家時分明還下著小小雨,出了蘇韻水城,天上的雲開了眼,透出晴朗的顏色。官道逐漸變寬,來往的車輛也多了,雲知靠在車椅上,看著穿梭而過的大樹覆萌,不知不覺打了個小盹。
再醒來時,車已行駛到了浦西一帶。
她是被「嘟嘟」的轟鳴聲驚起一陣激靈,入目處是江面廣闊,一艘巨輪正緩緩駛向港口,大小船舶穿行,碼頭往來者眾,直瞧得雲知嘖嘖稱奇,「這是海么?」
「不是海,是黃浦江。」司機小王見她醒了,介紹說,「繞過前邊那橋是外黃埔灘,這一整個區都是公共租界,喔,就插『米』字旗的那棟,就是英國領事館了。」
她忙從右座挪到了左側,趴著窗朝外望去,但見西式高樓林立,飄蕩著異國國旗,前所未見的建築應接不暇,各國洋行門前均停著轎車,長長一排,好不威風。
雲知從前就聽及「十里洋場」的繁華,此番親睹,驚嘆之餘亦有幾分五味雜陳。
她問:「大伯家也是在公共租界裡面嗎?」
「不是,林公館是在徐匯區,那裡是法租界。」
她喔了一聲,沒再多問,專心致志瞧起了窗外的景緻。
這一路上街區風格多變,從古香古色的銀樓布莊,到百貨商鋪外高懸的橫幅廣告,於她所見皆是新鮮的玩意兒。那些黃包車、小轎車以及帶軌電車混雜在一條街道上,匆忙又毫不紛亂,隨處可見的洋人女子衣裙袒露不說,便有華人姑娘的旗裝,都比她那個年代時興的款式來的更短、更貼身。
起初,雲知還不好意思多瞅,待車再越過幾條街,看見如此裝束的路人數不勝數,便也瞧出了點風尚來。尤其是經過一所女子中學,看結伴成群的女學生們穿著別緻的翠藍制服,百褶裙過膝寸許,搭上黑色亮皮的牛靜鞋,當真是青春靚麗,看著就令人好生羨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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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公館地處法租界的黃金地段,夾在各色高聳的商業建築群中,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富貴人家能住得進來的居所。
這一帶的洋房別墅群依山而建,分為幾種層次,最初見到的是聯排式,山腰以上則是獨棟帶院式,且越往上越具規模,大約離山頭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轎車停了下來。
鐵柵欄的守衛一見車牌立即開了門,隨著車緩緩駛入花園中,雲知搖下窗戶,看到了前方花圃后的比肩混搭式建築——青磚勒腳,紅瓦坡檐,而牆面壁柱則刷得雪白,配上周圍栽種的香樟樹,給人一種華而不奢,格外清朗的感覺。
洋房旁側搭了個流線形的停車棚,棚內排著三輛樣式不同的轎車,司機小王將車停入空餘的位置后,幫雲知拎出皮箱,左右張望了一下見沒有前來接應的人,對她說:「今天路上寬,是我們來早了,五小姐且在這稍等片刻,我這就叫人出來。」
等小王跑開,雲知拾起布包挎好,聞滿園花香陣陣,起了玩心隨處轉轉。
沒走幾步,忽然聽到後方不遠處傳來一連串年輕人的笑聲,她不由覺得奇怪,循著聲繞過車棚走到草坪的一角——那兒有個養金魚的噴泉式小池子,邊上架著一個藤條編的長形鞦韆,約莫能坐四五個人,頂上邊爬滿了紫色的蔓藤花,透過隙朝裡頭望去,卻是一片頗為寬敞的草坪,修剪的齊齊整整,好似一塊漂亮的綠毯子。
草坪上有幾個手持長桿的少年人,正在玩類似捶丸的遊戲,雲知從前見小皇帝耍過,印象中是叫高爾夫,當時京城還不興這個,想不到如今在林公館的後花園又見著了。
場中有三男兩女,兩個女孩都穿著漂亮的西式連身裙,一藍一粉,看年齡和她差不多大。
據云知了解,大伯有個大女兒早兩年意外過世,這兩位多半就是三姐和四姐了,大堂兄她是見過的,而三伯家的堂弟伯湛才八歲,可見餘外三個少年並非林家人,但瞧他們一身的少爺行頭,八成是來作客的客人。
她腦海里一波分析的同時,那個藍裙子揮出了漂亮的一球,惹來一陣拍手叫好,其中一個膚色相對黝黑的男孩說道:「不愧是滬澄中學第一奇女子啊,鋼琴、油畫水墨畫、網球、高爾夫無一不通……楚仙,你說說看你還有什麼不會的?」
藍裙子女孩矜持一笑,尚沒回答,粉裙子倒先開口了,「周疏臨,你少跟這兒瞎貼金了,我三姐充其量也就是略通一點點,哪兒談得上精通?還什麼奇女子的,你總這麼掛嘴邊,真讓學校里才貌雙全的師姐們聽了,又讓我姐落一個話柄子?」
那叫周疏臨反駁道:「幼歆妹妹,話可不能這樣說的,滬澄女孩子本來就不多,有才華的不是沒有,遠沒有你姐漂亮呀,其他那幾個花孔雀哪能和楚仙相提並論?」
另一個稍矮的男孩道:「等幼歆妹妹這次升學考試過了,以後滬澄第一奇女子的名號,就讓給你了。」
粉裙子女孩起先還愣了一下,看他憋著笑才反應過來,拿杆子戳他一下:「祁安,你作死呢!敢在話里給我下套!」
「沒沒,我哪敢惹林四小姐啊,橫豎你們都是兩姐妹,名號給誰不是給?哎喲,你別打人啊。」眼見幼歆拎桿舞來,祁安一邊笑一邊抱頭鼠躥,兩人你追我趕,跑得不亦樂乎。
雲知這才弄明白了。
藍裙子那個是大伯家的三堂姐林楚仙,桃花眼鵝蛋臉,是個標緻的美人;粉裙子的那個是三伯家的四堂姐林幼歆,葡萄眼小鼓臉,可愛有餘,稚氣未褪,像這幾個半大不大的小男生傾向驕矜靚麗姐姐,也算在情理之中。
三人拌嘴之際,也就站在中間那個兒最高的少年在認真打球,約莫是嫌他們礙著視線了,道:「安靜點行嗎?」
他說安靜,幼歆當真停了下來,噘著嘴道:「寧適哥哥,明明是他們先笑話我的。」
「有么?」叫寧適的俊俏少年彎下腰,從筐中重新取了球擺好,「是你不服氣周少爺誇楚仙在先吧。」
始終在一旁但笑不語的楚仙這會兒終於開口了,「幼歆是怕我吃虧,她都還沒考進學校呢,哪會向著外人說話。」
雲知聽她聲音軟軟糯糯的,字里大度得體,行間抬高自己——喲,這姑娘倒是個角。
幼歆挑不出這話的毛病,偏又順不下氣來,眼珠子溜了一圈,笑說:「我自是不會偏著外人的,只是我家的五妹妹今日就要來了,怕你們胡亂吹噓,叫人家聽了笑話不是。」
正想進去大大方方打個招呼的雲知聞言不得不收住腳步。
祁安頓時來了興趣,「前兩天我就聽你說你五妹天資聰穎,花顏月貌,是不是真的啊?」
幼歆「嘁」了一聲,「我五妹從小就生得雪白,而且她三歲的時候就熟讀唐詩宋詞上百首,三姐那時還在背春曉和詠鵝呢,你說如何?」
小孩子找不回場子的時候,最喜歡拿個更能打的來鎮壓,幼歆說完后故意覷了楚仙一眼,見她神色如常,不免有點掃興。
周疏臨卻袒護說:「不是說六七年沒見了?女孩子一天一個樣,誰曉得現在長成什麼模樣了?」
女大十八變越變越丑的五小姐:「……」
「周少爺要不信,可以問寧適哥哥啊。」幼歆說:「小時候,我們三姐妹頭一回去他們寧府作客,寧哥哥可是一眼就相中了五妹,當著那麼多叔伯的面,上去就抱住她吧唧親了一口哩。」
此話一出,猶如炸出了個驚天大料,祁安和周疏臨都驚住了,祁安笑說:「寧少,原來你從小就開始製造桃色新聞了,虧咱們都快十年的交情了,怎麼之前就沒聽你提過呢?」
寧適橫起杆子就近抽了他一下,「本少爺那時才五歲,看到那種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就跟看到小貓小狗似的抱一抱,有什麼大不了的。」
他雖然看去滿不在乎,下一刻卻揮了個空球,周疏臨嘖嘖兩聲:「我說呢,今天怎麼能請得動咱們『可無』少爺,敢情你不是來打高爾夫,是來瞧初戀情人的吧!」
兩個好兄弟再次笑得前仰後合,寧適懶得配合他們打趣,看筐里的球都被打空了,索性去撿球,剛邁出幾步,鞦韆架后晃過一個模糊的身影,他皺起眉頭:「誰?誰在那兒偷聽?」
雲知暗嘆一聲「糟糕」。
本來該走了,聽幼歆提及什麼小時候,就想著留下多蹲會兒牆角,哪知沒聽兩句就被發現了。
若是眼下被揪住,未免也太過尷尬、太不合時宜了。
雲知掉過身子,二話不說撒腿就跑。
「喂!你別跑!」
這不跑還好,一跑反而更惹人疑心,寧適見她身後挎著一個鼓鼓的布兜,便當她是做賊心虛之輩,正好腳邊有球,想也不想的握杠一揮,將高爾夫球狠狠往她身上懟去。
雲知聽到擊球的聲響,本能地把腰一彎,結果奔著後背去的小鐵球就跟長了眼似的,不偏不倚的砸中她的後腦勺。
但聽「咚」一聲悶響,雲知覺得整顆腦袋沉甸甸的疼了起來,下一刻,身體不受控制的跌進邊上的池水中。
而趕上前來的少年們所見到的——是一個頭破血流的女孩背朝天,半身癱倒血染噴泉池的畫面。
這衝擊力夠煞人,愣是嚇得楚仙和幼歆驚叫連連,寧少爺更是徹底的傻了眼。
實則雲知尚有知覺。
她想努力撐起身來,奈何才抬了個頭,就聽到司機小王沖這裡大吼一聲「五小姐」,那撼天動地,索性將她所剩無幾的意識吼了個煙消雲散,雲知心裡罵了聲「見鬼」,頭一歪,「嘩」一聲重新紮回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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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適:哈嘍大家好,我是護花使者痴心多金的男二。
雲知:呵。姐還是搞事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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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周五休息。
紅包照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