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章
翌日天氣晴朗,遠方的皚皚雪峰不再被雲霧籠罩,露出完整的層次分明的黝黑山脊線。
多年習慣,花無缺慣常是卯時一刻起榻。
但今日自然醒來時,這般早竟還是比鐵心蘭晚了。
約摸是聽到聲響,少女的聲音從小廚房裡傳了出來,洋溢著朝氣:「花公子早呀,快能吃飯了,你先坐會兒。」
昨夜靈機一動,開發出了系統的鬧鐘功能。
鐵姑娘天未亮便鑽出了被窩,挽著袖子幹得熱火朝天:柴火劈好了,水缸滿了,狗子喂好了,白粥在鍋中滾著,碗筷與兩疊拌菜已端上了桌……
聽著好像做了許多事,實際上因主人從前便很勤勉,譬如灶台擦個遍連一點灰塵都沒有,不多的物品分門別類擺放整齊,自然用不著費多少工夫。
「好啦,嘗嘗看鹹淡,要是太淡的話……我再倒幾滴醬油?」少頃,最後一盤炒雞蛋放到了桌子中央。
白衣公子正含笑注視著少女。
只見對方將舊布衣製成圍兜系在腰間,新衣服的袖子上還戴了兩副不倫不類的袖套,似乎也是隨便剪了剪圈起來的。
他看的時間太久,鐵姑娘有點兒莫名其妙:「我臉上……是沾了鍋灰嗎?」一定不是自己這副打扮的問題吧,分明公孫嬸子就是這樣的,免得弄髒了衣服嘛。
「無事,在下今日有口福了,心中歡喜。」無缺公子有些莞爾,怕惹得少女惱了,連忙側過身掩飾唇角的笑意。
她沒多想,遞了筷子過去催促道:「快嘗嘗,這些天我會好好準備飯菜給你們補血養生的,今天試了才曉得,竟發覺自己做飯很有天賦!」
鐵姑娘搖頭晃腦,頗有些得意。
花公子聽得笑意愈深,淺嘗一口后連連附和,誠摯不誇張,於是相處氣氛很是融洽……最後稀里糊塗的,就成了往後她負責做飯,他洗碗劈柴挑水一條龍全包。
於是朝食用畢,花無缺便教她出去陪狗子了。
心蘭欲言又止了片刻,終是敗在對方明明感覺不對勁但似乎無懈可擊的邏輯下。只得將自己做的簡易圍兜和袖套解下來,交付給衣不染塵的花公子。
一本正經,語重心長道:「可別弄髒了衣服呀。」
其實從初見時她就很好奇,他是怎麼做到永遠保持這白衣勝雪的高嶺之花姿態的?簡直是反人類哦。
如果不是昨夜將軍把花無缺撓傷了,她都要懷疑對方跟自己一樣並非此間世界人,所以身上總透著絲神秘莫測的氣質了。還有上回後背離奇消失的破洞,總覺得跟他有關係……難道只是錯覺?
——不想了,誰還沒有秘密藏在心底呢。
未糾結太久,心蘭收拾好心情,拿著銀兩出了門。
*
玉京城實在說不上繁華。
這回入城,守門的衙役不再是那年輕面善的小哥,故身懷重金的心蘭忍痛被剝削了一個銅板才得以入內。
從前只知道此地為崑崙,城門字跡游龍走蛇又斑駁不清,竟連叫什麼地方都不知道。還是瞎逛市集看見了好幾處叫「玉京酒樓」、「玉京驛館」、「玉京布莊」等等店名,才想到此地怕是就叫這個名了。
可惜就像城門上方無人描紅畫鮮的匾額,凡是叫這個名字的店,沒有一家是開著的,主人早搬家不知逃難去哪兒了。
轉了小半個城,換回兩手滿滿當當,些許重物還多給了錢請老闆送貨上門:吃的給一人一狗加餐,用的大都是為自己添置,畢竟連身換洗衣服也無實在不便。
還買了幾份這時節的蔬菜種子,她雖沒學過種菜,但坐吃山空總是不妙,料想應當不會比種草藥更難?倒可以像花公子請教一番。
原本還想去探望婆孫倆,又擔心武青嬰回去同她老爹依舊有分歧,還遣人盯著,便打消了念頭。若武家再派人下殺手,這回可不是賠銀子能完事兒的了。
日頭漸漸升高,心中甚是滿足的鐵姑娘沒繼續逛街耽擱,抱著一堆東西踏上了歸程。
「喂,你這人走路怎麼不看路啊?」
冷不防一個身量苗條纖秀的姑娘扭著腰撞過來,本是柔婉的語聲因刻意的兇悍而壓低。
她本是瞅准了紫衣少女拿了兩手的東西,抱著的幾個盒子更壘得高高的,這才刻意撞過來,好教她的零碎東西摔落滿地。
哪裡曉得這猛烈的一撞剛至,對方竟隨身變轉;話音未落,步子已閃到旁近輕靈遊走……這故意的碰撞,只擦到了裙邊衣角,而對方手上東西抱得緊緊的,什麼也沒掉出來。
「東西太高,沒看到人。」鐵姑娘側了側身,露出一雙清亮的杏眸:「不過我躲得快壓根兒沒碰著,你就算摔著了,我也不會賠錢的哦。」休想訛錢。
「……是要你錢了?!」殷離有點尷尬,更生羞惱。
朱九真這賊丫頭,是不是後腦勺長了眼睛啊?
「賠東西也不行,想也別想。」
鐵姑娘小聲嘟囔著,說得很堅定。
她抬眸,仔細打量著這擺明了來「碰瓷」的陌生少女,待見了對方容貌,一時卻說不出話來了。眼前的年輕姑娘普通村女打扮,面容黝黑,臉上浮腫凹凸遍布……
若要客觀評價,似乎只能誠實地嘆一句「醜陋」。
只是心蘭細瞧下來,總覺對方不應當是這個模樣。
村女察覺到對方在注視著自己。
她也回望過去,見紫衣少女肌膚白膩粉面丹唇,心中半是不屑半是艷羨,卻發怒道:「看什麼看?你當自己就美若天仙了?信不信我喊婆婆把你眼珠子挖出來!」
「唔……不太信。」心蘭平靜移開了視線,沒考慮對方口中「婆婆」是否是什麼厲害老前輩,只輕聲道:「但我方才無意冒犯姑娘,對不住。」這樣超越常規的長久注視,對注重容貌的少女來說,定然是種殘忍。
哪怕她再刁蠻刻薄,可以不理也可以教訓,但一碼歸一碼,如何也不該因無法改變的容貌而嘲笑人家。且人家只要不是靠臉吃飯的,沒道理任人評判。
「你……還是朱九真么?」村女蹙著眉狐疑地看著紫衣少女,喃喃道:「難道真跟阿牛哥說的那樣……失憶了,品性變好了?」她是認定了朱九真蛇蠍心腸,怕曾阿牛這獃子又被騙了,才特地來拆穿的。
沒料到,這人……好似真跟想象中大為不同。
心蘭立即意識到這又是朱九真這身份帶來的孽緣,又驚訝於另一個人名,奇道:「你認識……曾阿牛?」好險沒將「張無忌」三個字說出來。
聽說張老弟身世坎坷,在回武當之前還需保密。
村女冷哼了一聲,心蘭注意到對方的眼睛生得很好看,然而話語總是充滿戾氣,似乎跟每個人都要過不去:「我認不認識他,同你又有什麼關係?」
「我知道了,你就是那位一直對曾小哥照顧有加的好心姑娘吧?還未請教姑娘芳名。」之前遠遠見過背影,印象里便是這樣的打扮和身形。
村女扯了扯嘴角,冷冷道:「既然聽說過我,難道你沒聽他講,我是沒有名字的?我讓他喚我『丑姑娘』。」
既然是認識的人,鐵姑娘的耐心便又提高了些許,暫不計較她刺蝟般的脾性,柔聲道:「那他定不會真這麼喊吧?畢竟姑娘並不醜呀……還有對母女,是不是也借住在一處?姑娘,你們眼下可安全?」
她本是好意關心,也充分顧及了對方的臉面,哪知村女眼中流露出幾分狡譎神色,拉長了語調緩緩道:「我們是挺安全的,不過……你眼下卻不大安全。」
她的目光轉向了紫衣少女的肩膀。
順著對方的視線,心蘭看見了一隻大蜘蛛正從自己的手臂攀爬到鎖骨處……是縱然隔著厚實衣料,也能教幾乎全天下的少女毛骨悚然的花斑大蜘蛛!
——偏偏,鐵姑娘她不在此列。
「哇,好大一隻,還那麼花……有毒的吧?」鐵姑娘瞥了一眼,沒有如村女想象中那樣驚聲尖叫甚至嚇暈過去。
那蜘蛛沒繼續爬動,而心蘭依舊將購買的物品抱得死緊,沒有要騰出手弄掉它的意思。實在教等著看好戲的村女大失所望,更有些茫然。
頓了頓,心蘭甚至有閑情問對方:「你這寵物倒也挺特殊的,但應該沒貓狗好養活吧?能養多久呀?」蜘蛛好像是吃小蟲來著,餵食也挺麻煩,這麼小還容易跑了。
「你……你怎麼一點兒也不怕?告訴你,被我這漂亮小東西咬上一口,乃是劇毒,必死無疑!」當然是誇張手法,她今天就是來狠狠嚇唬朱九真逼問的。
鐵姑娘有心想要擺出生氣的模樣。
無緣無故被招惹是應當生氣的,但面對因對手是自己而「屢戰屢敗」連層皮都破不了的素衣少女,又瞅了瞅衣服上的花蛛……
或許是因為她刀槍不入,決不會被傷到吧。
夭壽哦,花燦燦感覺有點好看是怎麼回事?
心蘭鼓起腮幫子呼呼地吹它玩兒,看那花蛛伏低身子待在原地,八隻腳一動不動地抵擋著風,居然覺出幾分可愛來。
只是一邊呼呼,一邊朝著花蛛主人嘖嘖地唾棄道:「就這?就這?這麼大點兒的,我兩根手指就能捏死,你好歹養個七八十年成精了再帶出來嘛。」
「……」殷離看得人都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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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年後,白髮蒼蒼的殷離老婆婆騎著已經成精的超大隻花蛛來嚇唬人,笑得一如當年的……壞兮兮。
朱九真本真:???我特么造了什麼孽!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其實我是有點害怕蜘蛛的,但是有些蜘蛛其實挺有用的,幫著吃蟲卻不傷人,甚至很怕人呢。
這章其實有個細節。
蘭蘭劈柴挑水的動靜,就算再小心注意吧,花花武功那麼高,又時刻注意著,不可能不知道的……嘖。
所以17章了,我還沒開始理想中的基建。
等下了紅字,我要加種田文這標籤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