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晉江

春季漸臨，連著多日都是晴空萬里。

玉京城外，廣闊的荒野里不知何時造起了三座磚瓦建築，外頭用的都是好料子，堅硬而齊整。兩座一式一樣的分在左右，中間的建築稍有不同，似乎也更精緻些，漆也是最早刷的，如今已透過了氣。

若是站在兩側的建築從還沒糊上的窗口往裡瞧，便可見整個建築內部空蕩蕩的，只有晒乾了的草垛被搬進來散落在地上，似要鋪起一層底。長短不一粗細不均的木材，還在源源不斷地運來，似乎是要做圍欄一類的東西。

這些都是衣衫襤褸的流民們在每日管吃三頓飯的「重賞」之下趕工完成的。

但如今工期提前達成，他們卻沒有走，如今擠擠挨挨在空地上貼著一張掛在牆壁上的羊皮紙瞅，不少人身著破爛的草鞋，腳趾頭早已凍得沒有知覺，卻還要擠到最裡頭去親眼看一看。

他們枯瘦的臉上都帶著期盼的光芒。

沿著口水竊竊私語，互相交流著想法:

「朱大小姐會留下我們嗎？我聽說她要建這些屋子，是要養豬的，說是過幾個月，要員工們人人都能吃上肉!」一個年紀略小眼神機靈的少年憧憬道。

少年身旁是個已很顯老態的長者，怔了怔:「這麼好的屋子，用來養豬？還有……這『員工』是啥子東西，小海，你給伯伯說一說？」

「大伯，那些東西都是朱大小姐想出來的，就寫在這紙上呢，我來挑著念給您聽!」少年瘦得像只小猴子，卻很方便鑽進人群:「讓一讓，大家讓一讓，我識字，讓我來念給大家聽!」

眾人大都不識幾個字，三三兩兩聚在一處，七嘴八舌地猜著紙上寫著的含義，聽見有人識字，都催促著少年念。

「大意是講，武家莊豬場開辦在即，現招收三十名員工……員工啊，大約就是小廝、僕從的意思，總之是做事的手下人。唔……管吃管住，每月月底還發銀錢和米糧，要求老實本分又伶俐願學的……識字多和有養豬經驗者優先。」

這喚作小海的少年顯然也不是每個字都認識，但到底磕磕絆絆地都理解了意思，眾人一聽待遇如此優厚，氣氛立時火熱了起來。

那長者捋了捋花白的鬍鬚，拉著少年的手激動道:「小海，你恰好若能選上，在這兒有個安身立命的地方，大伯也就放心了!」他一把年紀帶著侄子背井離鄉，撐著一口氣熬著，總算可以去見祖宗了。

「大伯，你瞧這裡那麼多人……我也不知自己能不能被選上啊。」小海努了努嘴，又輕聲道:「但我跟這兒的管事套過話，主人家並不是只打算弄這個，咱們早晚能找著別的活干。」

「希望如此……」長者嘆了口氣，又咳嗽起來。

外頭正亂糟糟的時候，一個管事從裡頭走了出來。

流民們一瞧見他，便都啞了聲，眼巴巴瞧著對方。

管事的中年人清了清嗓子，站在台階上俯視眾人，高聲道:「朱大小姐發了話，咱們養豬場只招三十名正式員工，但今日你們都可以留下……」

沒等眾人面露喜色，他又冷冷道:「只是這裡也不是施善粥的地兒，離下月還有一旬，這些天你們需好好聽從吩咐，若是干不好活惹得小姐發怒，便是招不滿人，也要通通趕出去!」

另一個大腹便便的副管事也走了出來。

他的模樣許多流民都已眼熟，最是喜歡貪人便宜，從前為武家修繕婚房的時候，總要貪些雞蛋自己吃的。

但此刻神情卻有些僵硬，似是戰戰兢兢地往裡頭望了一眼，才縮著脖子勉強扯出一抹笑來，和聲道:「要報名的，先來我處記個號……待會兒還要發放工服安排房舍……誰，若還有疑問，盡可問我。」

流民們面面相覷，雖有許多問題，卻誰也不敢立即上前發問——能不能獲得做工的機會，領到應有的報酬，本常常要跟這人打交道，故各個捧著敬著唯恐煩著對方，便是平日里被剋扣了些也不敢做聲。

他們只想著，這樣好的事情，便是天上掉的餡兒餅落到了嘴裡……若是貿然問了，好事飛了，豈不是心痛欲死？

副管事吸了口氣，努力地釋放出善意，殷勤道:「難道你們都沒有別的要問的？朱大小姐極好說話，方方面面都考慮到了，你們不必擔心冒犯。」

精瘦的少年向前一步，抿著唇小心翼翼道:「可要簽訂賣身契么？」這是他最關心的問題。

「小海……」長者本要拉住侄兒的手，卻終是沒伸出去，布滿皺紋的乾瘦手臂上落下了一滴淚來。

他們逃荒到此，吃了上頓沒下頓，如孤魂如野狗般處處被驅趕，可到底還是清白自由的平民。他一把老骨頭，自賣自身能有人原出價都是好的，可小海不一樣，這孩子能讀書識字，一直都是族裡最聰明的。若為人奴僕，往後……便真沒有出頭之日了。

「那自然是……」副管事像是看傻子似地望著少年。

——這樣優渥的條件做什麼「員工」，比尋常大戶人家的奴僕都好得多，又怎麼可能不要身契？!

「自然是不需要身契的。」一個少女的聲音緩緩從室內傳了出來，由遠而近:「簽訂合同是雇傭，屬於平等的關係，跟以前打零工比起來，大約便是時間穩定，條條框框的具體要求更加規範細化罷了。」

鐵姑娘躍下了台階，挑眉道:「我們還設立了監管，如果有人再中飽私囊剋扣受僱員工的酬勞……」杏眸瞥向了腿肚子打顫的副管事:「歡迎舉報，審核后如果情況屬實，還有獎勵哦。」

流民們眼睛一亮，知道那姑娘便是朱大小姐朱九真了，一切都是她牽的頭，迫不及待地想要詢問更多，有的甚至作勢要跪地磕頭求收留。

副管事擦了擦額角的冷汗，賠笑道:「大小姐說得是，誰敢在您眼皮子底下偷奸耍滑，定然不可輕饒!」

紫衣少女笑了笑:「別這麼喊我，聽著怪彆扭的，武青嬰才是你們武家的大小姐呀。」又朝著流民們正色道:「這兒雖暫時只要三十人，來日別的地方還會招人呢……有的是機會，直接求我卻是無用的，任何事直管問他便是。」

語罷便拍拍手，轉身又要上階回室內。

這豬舍的柵欄到底怎麼建，食槽水槽之類的如何擺放等等都是學問，還得跟001實地勘察，繼續討論了才好做下一步。

路過那前頭那位管事的身邊時，對方攔了一攔，怯聲道:「朱大小姐，我家姑爺……您預備什麼時候放呀？」衛相公此時正在裡頭，綁到現在也沒個動靜，不知是不是昏過去了，實在對莊主不好交代。

「你家小姐跟他婚事又沒成，喊什麼姑爺呀？」心蘭蹙了蹙眉，單手叉腰不滿道:「我只是將衛璧打了一頓又嫌他太煩所以堵著嘴綁了兩個時辰，又沒怎麼著他，急什麼？!」

管事的囁嚅道:「那……那畢竟是豬棚。」

便是再新再乾淨，造得再好看，畢竟是豬棚，傳出去多難聽？

鐵姑娘挑了挑眉，悠悠回道:「他呢，我暫時是不打算放了。勞動最光榮，反正衛公子學了那麼多年武都不見長進，那還是……留在這兒，學一門技術，好過碌碌無為浪費米糧啊!」

「什、什麼……」管事的白了面色:「可豬崽後日便要陸續運來了，姑爺……衛少爺難道要留在豬圈裡待著？!」

心蘭莫名其妙地望著對方，嗤笑道:「我又沒要折辱他，還不至於讓一個人跟牲畜同住一間，你安排間員工宿舍的單人房給他就是了，別的待遇不許比其他人好，要一視同仁。」

管事的瞠目結舌:「那些不過是下人，怎可……」

他的聲音漸漸低下去，只因少女已徹底冷下面容。

於是瞬間便噤若寒蟬，乾巴巴道:「姑娘如何吩咐，小的便如何做。」

少女語聲緩緩，擲地有聲:「員工不是下人，就算是，那也是人，家境雖有貧富，能力也有強弱，本身卻不該分高低貴賤。」

管事的聽得心中不以為然，卻低頭不敢做聲。

心蘭知道對方在想什麼，也知道這世上絕大部分人都是如此想法，更覺任重而道遠。

但她沒糾結太遙遠的事情，冷哼了一聲:「回去告訴……我那位武伯伯，還是連夜將奇書讀透了，過幾日是要考的……考不出，就跟他心愛的女婿一塊兒，在此地住下罷!」

管事的不知「奇書」是什麼書，是不是像上午這朱大小姐來時手上拿著的一本模樣奇特的書一樣，遠看著裡頭還有栩栩如生的圖畫？

他雖好奇，卻沒膽子問，連連點頭應下，便匆匆而去，這回是真顧不上衛璧了，若是自家老爺也淪落到住在這豬棚養豬，武家的臉算是丟光了!

若心蘭知道他在腹誹些什麼，定然要痛罵其淺薄。

——到了這個時候，不應該摩拳擦掌躍躍欲試，誓要將豬豬們養得白白胖胖，然後遠銷內陸和海外，賺個瓢盆滿缽才對嗎？嘖。

武家莊可以的，她很看好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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豬豬們蜂擁而至，呈包圍之勢。

武烈:……你們不要過來啊啊啊啊!

衛璧:感覺，身體，被掏空，嘔……

武青嬰搖旗助威，收錢算賬到手酸。

把角色的基建任務安排得明明白白。

江湖快意恩仇的前提，至少先吃飽飯。

比如……七童，別種花了，先種菜吧。（認真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