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陸續驚醒的流民們往邊上靠了些,恐懼地望著另一頭正在對峙的場面。
領頭人準備好了利箭卻遲遲不發,略帶血絲的雙眼裡透著貪婪的慾望,他大喊道:「別傷了它的皮毛!」可以賣很多錢呢。
紀曉芙並沒有理睬。
她已打定主意,殺了這匹狼后,連夜便帶女兒走。
正在此時,卻聽遠處遙遙傳來呼聲。
聲音由遠而近,是個陌生的少年人,一聲聲喊著「將軍」,音質清冽甚至有些嬌嫩……可這茫茫雪山,怎會有什麼「將軍」呢?
早七八年,元宋兩國征戰連年不休,慢慢當權者卻都消停了下來。
再至如今,糧草匱乏,人馬俱是面黃肌瘦,連仗都打不下去了……因為即便打贏,也無法從失敗方身上榨出足以彌補戰爭消耗的油水來。
紀曉芙到底曾受了傷,思緒有些散漫。
幸而野獸耳廓豎立,似也在仔細分辨那呼聲,沒有趁勢暴起。
炸開的灰黃色長毛微微收攏,兇狠的眸子不再死死盯著眼前的女子……它依舊俯低軀體,但兩隻前爪已有退後的姿態,似乎已放棄眼前的「美食」了。
「娘,我沒事,還是讓它走吧。」不悔顫著聲道。
她並未受傷,卻也盼望能斬殺惡狼以絕後患,只是更擔憂若殊死搏鬥會令母親受傷。
野獸喉嚨里震動出低低的吼聲。
昂起的頭顱已緩慢退了約摸兩尺距離。
一個鐵鍋砸在了它垂下的毛絨絨長尾處。
野獸「嗷」一聲避過去,發憤般嘶咬了兩口,竟將那做工粗糙的鍋子咬出了深深的齒痕,看得眾人心頭髮慌。
「我來助你們!」領頭的漢子高聲道,眼神里卻閃著惡意的光芒。
依舊無人前來搭一把手。
眼看著惡狼受驚,又要凶相畢露,紀曉芙攥劍柄的手微微發僵,低低囑咐身後:「不兒,你走遠些!」
沒等不悔應答,野獸頭顱一晃,破爛的鐵鍋已被甩到遠處。被激發凶性的惡狼步步緊逼,母女兩人心驚膽戰地退後……
又一樣物什砸了過來,這回卻是沖著狼首砸的。
生死攸關之時,紀曉芙一門心思盯著綠漆漆的獸眸,想要分析出它的下一步動作,沒心思去看那是什麼東西。
然而出乎意料的,野獸一瞥見那扔來的東西,鼻子聳動兩下,飛快地躥到了邊上。全身的毛都順服起來了,四肢伏地,口中卻發出了嗚嗚的聲音。
這嗚咽聲與其說是狼,倒更像是狗。
一個穿著雪白衣服的少年人身影一跳一跳地從密林深處靠近過來,他似乎腿腳不便,但奇妙地並無狼狽之感。
火光未熄,照在少年青澀白皙的臉上,乾淨柔美得全然不似在此間掙扎的芸芸眾生。
稱呼一位少年本不適宜用「柔美」這個詞,然而紀曉芙不必細看,便知這是位女扮男裝的小姑娘。
「好不容易找到了人群,你竟這樣嚇唬人家!」這白衣少年,或者說是少女,已開始兇巴巴地怒斥惡狼。
她的右腳懸浮於地面,連襪子也是雪白的,卻站得挺穩當。方才還兇猛無比的野獸討好地湊過來,長尾搖得起勁。
這番轉變勢態著實教人滿頭霧水。
但紀曉芙沉甸甸的心悠悠落了回去。
訓了一陣子,白衣少女又對著那猛獸抬了抬精緻的下頜:「將軍,把我的鞋叼過來啊!」原來「將軍」是這猛獸的名字。應當真不是條狼,而是只兇悍巨犬。
大概是終於意識到自己金雞獨立的模樣有些傻氣,她對著母女倆微微笑了笑,有一絲靦腆。
紀曉芙微有些怔愣。
方才只是驚奇,這樣一位人物竟像是憑空出現在山林中,與周遭格格不入。如今這少女不過笑了笑,便消弭了許多突兀感,那張不施粉黛也明艷動人的面龐更鮮活起來。
尖尖的耳朵伏在兩側,大狗臊眉耷眼地叼起那白靴,銜到了少女的腳下,復又蹲坐不動了,乖順得再無一絲戾氣。
不悔的膽子其實並不小,方才不過是半睡半醒被張狼臉給嚇著了,如今卻敢上前一步,試探問道:「這是你養的狗?不是山裡的野狼?」
「對不住,把你們給嚇著了……」少女穿好了鞋子,有點兒不好意思地解釋:「我這狗子長得比較凶,事實上……唔,也挺凶,不過沒聽到命令,它是不會隨便傷人的。」
紀曉芙心道:方才這凶犬靠近不兒,應確實不曾下嘴要咬,否則自己是萬萬來不及相救的。
不悔看了眼神情微微放鬆的母親,又靠近了些:「那……那你是什麼人?怎會深夜一人在此?」
「我迷途荒山,狗鼻子比較靈,它聞到了你們一群人的氣味,給我帶路來著。」白衣少年眨了眨眼睛:「至於我是誰么……敢問兩位,可曾聽說過移花宮的名號?」
「聽小公子所言,『移花宮』當是個武林門派吧?我中土從未聽過,或許遠在西域或海外?」紀曉芙蹙眉思索道,竟覺得這樣倒還說得通些。
「唔,這樣啊……我的名字……」女扮男裝的白衣少年停頓了許久許久,久到母女二人不得不懷疑,對方打算現編一個假名出來。
「——在下,花無缺。」
她撫掌作揖,端的是斯文有禮。
「花無缺,這個名字……」不悔蹙了眉。
正要說什麼,卻被母親的語聲蓋了過去:「花……公子,我們一行人是要進深山打獵,此地距城鎮約摸三日路程,你若要趕路,我倒可以畫張地圖給你。」
「那……那就麻煩夫人了!」白衣少女眨了眨眼,那是一雙清亮的杏眸,瞧來分外真摯:「在下現身無長物,待來日相見,必再鄭重道歉感謝義舉。」
紀曉芙笑了笑,並未放在心上。
她曉得這少女定然有一些秘密,但如此亂世,有些不可言說的事太過常見……自己不也有難以啟齒的事么?舉手之勞,便當是為女兒積福報吧。
紙筆自然是沒有的,於是喚不悔拿了半張羊皮和碳末樹枝過來,用以勾畫路線。她想得專註,似乎絲毫不在意漸漸圍攏過來的人群。
大部分流民們到底還怕那長得像狼的惡犬,也沒能聽清方才到底怎麼一回事,只知道是虛驚一場,卻也沒敢繼續靠得更近些……
白衣少女望了他們片刻,見幾乎各個面黃肌瘦甚至衣不蔽體,又將視線移開了。
那臉上帶疤滿臉橫肉的流民首領本早該發作,莫說是要賠償,直接搶了才是一貫作風,但細看了白衣少年的面容,卻有些猶豫不決。
「兄弟,你看那人的臉,是個小妮子吧?她像不像、像不像那位跟武大小姐合稱雪嶺雙姝的朱……朱大小姐?」男人的語氣有些不確定。
一個油光滿面的瘦子咽了咽口水,乾巴巴地回道:「我方才瞧著就像,只是不敢說……而且她這條狗,也喚作『將軍』,這……可朱大小姐不是前年就墜崖死了么?!」說到最後一句,聲音低若蚊吶,只是語氣愈加激動。
疤頭男人努了努嘴:「我得去試試……」要真是當年墜崖卻未死的朱大小姐,那可真是能發筆橫財了!
紀曉芙的動作很快,寥寥幾筆就將山林地勢畫得清清楚楚。白衣少女接過了羊皮紙,小心地貼身放好,又道了一回謝。
正要分道揚鑣,便見那顯然是領頭人的漢子走了過來,大聲問道:「你這狗是喚作『將軍』?」
少女點了點頭,沒說話。
見這人目光若有似無地打量自己,並不禮貌善意,心下頗有幾分不愉。
他又問:「哪個將軍?」
昔年朱大小姐的靈獒營養了一群巨犬,各個都叫將軍:驃騎將軍,車騎將軍,還有什麼前後左右將軍……人都飢不裹腹之時,她那些狗倒養得油光水滑,那時不知多少人想做她鞭下驅策的一條狗。
少女奇了,反問道:「我的狗叫什麼與你何干?我又沒給你取名兒!」趴伏在地的將軍也嗷了一聲,彷彿在附和,又像是警告。
她之前神情溫和,面容再像男人也吃不準,如今不過露出一絲半分的嬌縱懟了人,他卻覺得十有八九不會錯了——這正是昆崙山下人盡皆知的朱武連環庄莊主朱長齡獨女,朱九真!
只是朱長齡早逝,百萬家產更已付之一炬,如今聽聞其青梅竹馬的衛壁衛大公子就要跟武青嬰武大小姐結成連理了。
——這朱大小姐縱然僥倖不死而歸,自己就算幫了忙殷勤照顧,又能有多少油水可刮?倒不如……
「姑娘……」疤頭男人腦筋轉得飛快,面上努力不動聲色,直到被瞪了一眼才曉得自己的神情定露出了幾分蹊蹺,連忙克制住道:「你這狗將我們的鍋子都給咬壞了,得賠!」
少女低頭看了眼地上已經被犬牙咬得破爛的一團漆黑物什,又望向遠處將熄未熄的篝火。
扯了扯唇角,冷聲道:「你是說我的狗特地鑽到人堆里,就為了叼出這口空鍋再跑到這裡來撕咬?」
「噗嗤。」正跟著母親整理物品的不悔聞言,忍不住輕笑出聲。
但她很快又板起了小臉,氣沖沖地高聲道:「當時這條狗已打算走了,我娘也不必執劍拼殺……說是助我們,哼,你明明手握弓箭,最後卻扔了個破鍋來幫倒忙,無恥之極!」
然而這漢子並不知恥,抿著嘴,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陰森森地被擠出來:「小丫頭,你別忘了,你跟你娘還得跟著我們一起走的……」
他話未說完,但一切盡在不言中。
紀曉芙雖是女流,又有傷在身,但確是這流民群體中少有的能者。流民領頭人看穿了這做母親的一心為了女兒,念著需要可靠的隊伍護佑,自然能忍則忍。自進山便刻意苛待這孤兒寡母,也不怕她們翻了天去。
不想這一回,他卻料錯了。
「……不必。」紀曉芙打理好了包袱,站起了身,語聲冷淡:「我們母女二人這便走,之前打來的野獸也無須分,就此別過。」
眼看三個女人都不理睬自己,甚至夜色當空便要離去,讓自己心中一腔圖謀落了空,漢子暗恨得咬牙切齒。
「大哥……」那瘦子小跑過來,耳語道:「我瞧清了,那便是朱大小姐沒錯了!只是她早已算個死人,朱家也空了,咱們救了她也拿不到什麼獎賞……」
「誰說拿不到賞錢?」在瘦子疑惑的目光中,疤頭漢子攥緊拳頭,冷笑道:「咱們抓了她,去武小姐面前領賞,再不成就賣得遠遠兒的,憑這小妮子的容色也能賺上大筆!」
這話竟一點不曾避著人。
白衣少女霍然轉身,尚未走遠的母女二人也急急停了腳步,大驚失色。
紀曉芙下意識拔出半截劍戒備,心如亂麻。
不悔卻沒有躲在母親身後,嫉惡如仇道:「呸,你這狗嘴裡在說些什麼污糟的東西,你還算是個人嗎?!」
她並不曾聽得太清楚,也不確定這漢子是要抓誰,但……僅憑這白衣人竟自稱「花無缺」這一條理由,也足夠令她做不到無動於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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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雕文,沙雕文,沙雕文,重要的事情說三遍,背景再沉重也是走輕鬆路線,假如有什麼痛苦那都是男主的。
思來想去,這個魔改的綜武俠世界漏了個雷點沒有排:討厭狗子的慎入。別的配角都是過客罷了,唯有將軍從始至終,篇幅加起來超級多,比栗子還要多~【試圖展開雙臂比劃】
再嗶嗶一下綜武俠暫定涉及的書:
古龍:《絕代》,《楚留香》,《陸小鳳》,《多情劍客》。金庸:《倚天》(作為主背景)溫瑞安:《四大》系列。梁羽生:《白髮》。丁情:《西門》。
本來列了些涉及的CP,想了想變數太大,刪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