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晉江
這是黛綺絲餓著肚子的第二日晚。
江湖人士確比尋常人更能忍,但兩日里只有水而無食物進肚,實在也是很難熬的一件事,到了現在,只覺得胃裡的涼水在咕嘟咕嘟地晃蕩。
她被點了穴道封了武功,身上的偽裝也盡數已除:一頭微卷的茂密黑髮披散下來,撕去易容的肌膚瑩潤白嫩,實在是一位極其美麗的婦人。
蛛兒曾進來過兩回送水,對著這樣年輕的樣貌,也不好再喊她「婆婆」了。
「雖知曉你不過拿我當個小丫鬟看待,心中藏些不為人道的秘密,那日的金花是真朝著我的要害而來……但幼時你曾救我護我也是真,我並非不感激你。」
咳嗽了一陣,傷重的黛綺絲在謹慎考慮后,還是就著少女的手飲下溫水并吞服了藥丸。
待慢慢緩過氣來,女人柔聲道:「好阿離,婆婆怎捨得真要了你的命呢?我知道自己有時性子不好難免嚇著了你,但婆婆可一直都是拿你當親生女兒看待的呀!」
蛛兒抿緊了唇瓣,望了對方一眼,輕聲答道:「我是不可能放你走的,你也不必再多說。」
不顧黛綺絲的殷殷祈盼,說了幾句便起身離開。
待關上門之後,卻對著坐在門口專註剝松子的鐵姑娘小心翼翼道:「她若還不肯吐露真實身份,你們……不會要動刑逼問她吧?」
其實這話她更想問邊上站著的白衣公子。
他這樣淡漠矜貴的氣質,確不像是個會沒個正形歪坐在台階上的,卻一直陪在紫衣少女邊上。
從前初見時尚且不覺,現如今這位改名換姓的師哥卻愈瞧愈冷,明明唇角噙著笑意望過來,那深邃黑眸中的神情卻冰得人一個激靈,不敢輕易接近。
眼見蛛兒憂心忡忡,心蘭起身,抓了把剝好的松子塞到她手裡,拍了拍自己的手寬慰道:「她畢竟養了你些年,我們所有人也都沒傷著,不至於真的苛待她,你方才端進去的那藥丸配溫水,還是治她咳疾的呢。」
對方這一站起身,蛛兒才發現她坐著的地方原來墊著件雪白的衣物,疊得方方正正,細瞧倒跟站著的那位衣料質地很是相似。
「你……」面容浮腫的少女僅吐了個單音,又將那個「們」字給咽了回去,只吶吶嘆道:「婆婆……她雖總憑喜惡做事,卻也不能說是個惡人,總比那偽君子武烈好,至少別害了她的性命。」
心蘭連連頷首,催著蛛兒趕緊吃飯去。
待她走遠了,鐵姑娘便擼起袖子攥緊拳頭,豎起柳眉擺出副兇巴巴的模樣,然後問身側慢條斯理整理自己外衫的白衣公子:「我現在這樣可夠兇悍,能把那黛綺絲嚇住么?」
花無缺抬眸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還不夠么?」少女從對方的視線里感覺到了微妙的輕視,努力學著想象中匪徒那般惡聲惡氣道:「喂,小子,有什麼秘密從實招來,否則……哼哼,信不信本姑娘一拳送你上西天?」一顆粉拳在他跟前晃了晃。
那個「哼」就跟剛出生沒多久的小豬仔似的。
偏她還以為自個兒是威猛無匹的吊睛白額大虎。
無缺公子忍了笑意,極其配合道:「在下再不敢欺瞞了,這便坦白交代,還望姑娘手下留情。」
於是鐵姑娘滿意了,大搖大擺推門而入。
花公子搖了搖頭,負著手默默跟了進去。
*
黛綺絲當然不會被這麼一嚇就交代。
她又不是那小白臉,怎會慣著這傻丫頭頑兒?
但當發現這二人脫口便是自己的真名,也確確實實是唬了一跳,冷著艷容道:「你們既知我曾位列明教四大護教法王之首,便該知道我與謝三哥不是敵人,我要問他借屠龍刀一用,又關你們這些小輩何事?」卻是絕口不提之前以金花和拐杖傷人的事情了。
心蘭方才一拳頭打碎了對方腳邊的地磚,居然還是沒嚇到對方,不由有些懊喪:「你這樣一副異域相貌,要打聽出來並非什麼難事兒。至於紫衫龍王黛綺絲為何要易容成一位老婆婆行走江湖,我們也確實管不著……」
鐵姑娘決定換一種思路,循循善誘徐徐圖之。
但話說到一半突然斷了思路,於是偷偷拉了拉花公子的衣擺,示意他接話。
無缺公子安撫地觸上少女的手背,一觸即離。
隨即望向黛綺絲,緩緩道:「前輩當初曾是明教陽頂天教主義女,代替義父與仇人之子韓千葉在碧水寒潭中交戰,立下大功,故尊為四大法王之首。餘下三位是白眉鷹王殷天正、金毛獅王謝遜、青翼蝠王韋一笑……那白眉鷹王,便是蛛兒姑娘的祖父,也是我無忌師弟的外公,手握屠龍刀的金毛獅王更是他的義父。」
「不錯。」黛綺絲道。
這些事情有心人一查便知,否認也是無用。
「蛛兒幼時因二娘與兄長欺負母親,殺死了二娘,生母為了護她自盡喪命,自己只能逃出家中流亡在外……」
心蘭叩了叩手指,沉沉敲在桌上:「而你當初救下被暴怒的生父所追殺的蛛兒,恐怕不僅僅是看她可憐那麼簡單吧?」
黛綺絲冷冷一笑:「是又如何?我對她有救命之恩,這些年她在我身邊吃穿不愁無人敢欺辱,便是待親生女兒也不過如此了!」這話可真問心無愧,她的親女兒韓昭幼時便不在她身邊,由農戶養育以圖大計,因此過得怕還不如殷離。
「你不會……真有個女兒吧?你待自己親生孩子便是這樣的?!」儘管毫無線索,但潛意識察覺到了這裡有些不對頭,心蘭狐疑地問道。
女人卷翹的睫毛微微顫了顫,未答。
將對方的反應記下,預備暗暗揣摩。
面上不動聲色,無缺公子悠然繼續:「明教的眾人卻未料到,紫衫龍王竟與那殺上門來的韓千葉先生有了情愫並共結連理,再後來前輩甚至叛出了明教……從此,江湖多了對眷侶:東海靈蛇島,金花銀葉。」
「……不錯。」黛綺絲霍然抬頭。
美眸惡狠狠地瞪著眼前人,後面的話自己便吐露出來:「明教門戶之見著實可恨,在我破門出教后,我夫婦二人也曾如一雙神仙眷侶遊歷江湖,卻在西域遭人暗算,以禮相待求那醫仙胡青牛救命,他卻將我看作是外人,非要我重歸明教才肯醫我夫君……若非如此,他怎會不治身亡?」
「這些事,我聽張小弟說起過,他說紀姑姑當時也牽涉其中,險些喪命……」少女的眉目浮出深色。
回憶片刻,鐵姑娘正色道:「雖說醫者父母心,可據傳胡青牛早已有言在先:非明教之人不救。你既已脫離明教不肯回去,縱然他見死不救有違醫者之道,對他來說也實屬應當。你再憤恨惱怒,也不該抓了當時各門派的人喂毒試他到底會不會救,更不該殺了胡青牛夫婦!」
「不該?」黛綺絲咬牙切齒道:「他明明可以救我夫婿,卻眼睜睜看著他斷了氣;他明明說過非明教之人不救,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放任教導那小子治病救人;況且你以為他妻子毒仙又是什麼好人?呵……我只恨沒有早些殺了那胡青牛和王難姑!」
少女似有些被說動:「你說得是,我是不知曉他們夫婦是好是壞,可只要還來得及監督修整,一個人若非真的無可救藥,活著贖罪總比一劍殺了要好呀……」
鐵姑娘蹙了眉,咬唇看向婦人:「自然,懲罰是生是死,就算沒有官府定刑考量,也該由受害的苦主決定。但江湖人嫉惡如仇,倘若真算起來,你身上哪怕只背著一條無辜人命,豈非也該以死謝罪?」
「可你們是不會殺我的。」
女人忽然彎唇而笑,肯定道。
黛綺絲語聲沙啞,充滿成年女子的魅力:「我確實還有許多秘密,可我就是不說……小丫頭,你又能拿我怎麼樣呢?再繼續餓著我么?可你也是決不會眼睜睜看著我餓死的呀!」
心蘭聽得一哽,但也沒動氣:「我們並無意探知你身上的一切秘密,只是牽連到張無忌義父和蛛兒祖父的事情,你不如實交代就別想走。唔,不對,交代了也沒那麼容易放你走,我們又不傻,豈會放虎歸山……」
少女輕哼了一聲:「也不過就是比誰有耐心便是了,你若這般半死不活地被關著也熬得住,也算是你紫衫龍王金花婆婆的本事啦。」
「我不急,該急的是你們……」黛綺絲唇角笑意愈深,語聲陰柔濕滑:「在我啟程來之前,峨眉便已開始聯繫各大門派圍攻明教,如今滅絕師太怕是都要踏入崑崙地界了,你們幾個怕是要正好撞上他們了!」
嗯?思忖了一下目前的形勢,心蘭覺得問題不大。
紀姑姑與不悔母女先得躲一躲,最好遠離此地;再將那武家莊敲打一番,萬不可透了無忌老弟的底;蛛兒不變應萬變最佳,有自己跟花無缺兩個人不怕保護不好她;至於明教……踢館也能鬧出那麼大陣仗?
遠離此界江湖的鐵姑娘不知明教這麼個聽起來很是堂堂正正的教派,卻是中原武林眼中的邪門歪道,誤以為那些門派橫跨大半個宋國版圖,是比武切磋來了……那麼多人飯都吃不飽,真就閑得發慌。
但還沒開口打消階下囚的銳氣,白衣公子已投來溫和的一瞥,似乎是怕她憂心。
他薄唇輕啟,朝著靠在牆角的婦人緩緩道:「在下不得不告知前輩,當年胡青牛夫婦並沒有死,且如今就在明教總壇。」
「你說什麼?」黛綺絲險些跳了起來。
終因傷勢過重導致渾身虛軟無力,只能不甘怒視。
「不敢欺瞞前輩,他二人,恰巧是在下所救。」他還是那副斯文有禮的模樣,語聲淡淡,卻能氣得對方目呲欲裂。
黛綺絲眸中似要滴血:「你……你究竟是什麼人!」
——如此可怕的後起之秀,江湖為何不曾聽聞?
自古長江後浪推前浪,這神秘的年輕人武功蓋世,她雖驚異卻可理解:須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可他那時才是什麼年紀,怎會有能力救下胡青牛和王難姑並掩藏甚深?
黛綺絲深覺難以置信,心蘭聽了則與有榮焉,對花無缺的傾佩又深一層。
白衣公子微微垂眸,久久未答。
直至餘光掠過紫衣少女含笑的菱唇,笑意溫軟,暖及本該死寂的心上。
「——武當,宋青書。」
他聽見自己這般輕描淡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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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了很長的後續細綱,有兩個特別沙雕的梗,分別跟西門劍神和滅絕師太有關,希望到時候你們可以快樂地嘲笑他倆。
扯遠了,回到現在,感覺黛綺絲適合做個美妝博主。但蘭蘭目前搞基建,抓反派們種菜養豬,是想讓大家都能填飽肚子,這廝長得異域風情臉很好看,易容也厲害,但要她何用?得奔小康了再搞點花里胡俏的嘛!
我仔細考慮了一下,嗯……她的長處是水性好,那去疏通河道?如果大家有更好的位置安排給她,歡迎留言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