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祐海疑案
池時見過孫浩然幾回,總是垂著頭,陰鬱得像是雨後森林裡的蘑菇。
「九弟心像明鏡一般,我說這事,不光是為了孫浩然。也是為了我自己個,孫家人既然來退婚,心中不存怨憤,便存芥蒂。」
「我心中有愧,待他們自覺低了一頭,處處如履薄冰。就算往日有再多情誼,註定將成一對怨偶。這樣的一輩子,六姐姐痴心妄想,不想要了。」
池六娘說著,站起了身,走到一旁的小爐邊,提起水壺沏了一盞茶,輕輕的放在了池時旁邊。
「都說出來了,我心中好過了不少。九弟,我便先回了。」
她說著,轉身朝著門口行去,經過那笨重的桌案,又是一個激靈。
就在這張檯子上,不知道躺過了多少人的屍體,她光是進這間屋子,都腿軟肝顫,也難怪,滿城的小娘子,說起池時,那都是心花怒放小臉紅紅。
可真上前了,又嚇得畏畏縮縮,瑟瑟發抖。
誰敢給那閻君做嫁娘?
待她走的腳步聲聽不見了,池時方才端起那盞茶,輕抿了一口,「久樂,快出來,我都聞到麻團香了。」
他的話音剛落,從屋子的一角,便鑽出了一個人來。
只見那人打著一張笑臉,生得圓咕隆咚的,咧著嘴,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來,「公子怎知久樂回來了?還給你帶了麻團?」
池時攤開手來,「整個池家,除了你,誰會來這裡替我燃炭燒茶?茶我都端了,麻團呢?」
久樂笑彎了眼睛,拿出一個竹制的食盒來,「我奶說,公子待我極好,這回做了好些。等到年節的時候,再讓我阿妹送些來。」
這麻團是久樂祖母的拿手絕活,外頭脆,裹著一層芝麻,內里糯,甜滋滋的,吃起來格外的香。
「不過公子,我都聽著了。您怎麼不應了六小姐呢?」久樂說著,拿起火鉗,又添了些炭。這堂屋特別的大,又被老槐樹遮蔽,常年曬不到太陽,是以比旁的地方,都要冷上好幾分。
池時痴迷查案,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沒有道理,不應的。
池時咬了一口麻團,饜足的眯了眯眼睛,「這案子是要查的,但不是六姐姐要查,而是我要查。六姐姐要查,同孫家的婚事不成了不說,池家也饒不了她。」
「我卻是不怕的。」
是以她才沒有直接應了,「新官上任三把火,我一個剛來的仵作,發現了一樁有疑點的案子,再去查問一番,豈不是應該?」
久樂眼睛笑得更彎了,「公子就像麻團一樣,外硬內軟。」
都說池家九爺不好相處,可只有他覺得,這世間不會有比池時更溫柔的人了。
池時橫了他一眼,將裝麻團的食盒蓋子蓋上了,「雖然好吃,但我不能多吃。」
「公子再吃一個吧,還有很多。」
池時眼睛亮晶晶的看著那麻團盒子,猶疑的自言自語道,「那我再吃一個?」
她說著,又掀開了蓋子,揪出一個糰子來,眯著眼睛吃了起來。
「昨兒個破了個東山的案子,我理應多吃一個。你把其他的收起來罷,一會兒,我要去一趟野湖。」
久樂應了聲,「若是之後有人問起,我便說是公子尋六小姐有事。」
池時點了點頭,又烤了烤手,站了起身,拿出了一件披風來。
「公子出門多穿些,昨兒個下了雨夾雪,今日雖然出了太陽,但北風像刀子一樣,颳得人臉疼,可別生了凍瘡了。」
池時搖了搖頭,徑直的出了院子,久樂忙將那袍子一扔,拿起一個暖手爐,小跑著出門牽驢去了。
……
野湖之所以叫野湖,同東山是同一個道理。
它就是一個平平無奇,但凡有人讀過幾年書,都不會對它產生任何取名慾望的湖。這裡長滿了野草,也不知道是誰頭一個叫的,總之幾百年下來,祐海人都管它叫野湖。
這裡一無好花,二無好景,湖邊長滿了雜草同蘆葦,每年夏日的時候,祐海縣衙的捕快,都要在這湖裡,撈出一兩具屍體。
池時循著記憶,騎著驢子,到了一處草叢,然後翻身跳了下來,「十年前,兇案現場。」
他說著,朝四周看了看,「站在這裡,能夠看到醉花樓上的人。」
久樂牽著驢子,站在一旁,像是不存在一般,他知道,池時並不需要他回答。
池時說著,表情更加冷淡了幾分,只見那醉花樓上,正朝著他們這邊的窗邊,坐著兩個熟人。那姓周的是個練家子,敏銳的感覺到了她的視線,瞧了過來,溫柔一笑……
池時打了個噴嚏,面無表情的低下了頭。
他想著,皺了皺眉頭,孫家倒是在這個方向的。他們在酒樓分別之後,孫占的確是要從這附近的路經過,可是鄧家卻是在反方向的,那死者為什麼會到這裡來?
兇手為什麼要剜掉死者的眼珠子?
就算是有深仇大恨,為什麼不是砍手砍腳,亦或者是其他的?這眼珠子,一定有什麼涵義在裡面。當年他翻看卷宗的時候,便有過這個疑問。
只不過,按照池庭的驗屍結果來看,孫占的確是最符合的嫌疑人。而且,在沒有第二個嫌疑人的情況下,他被定罪,乃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這個時代,官府斷案,樣樣證據齊全,個個謎團都解開,那是少數。多數情況下,都是符合了個八九成,審案的官員覺得基本就是他了,也就給判了。
有熟人的就定罪,沒有的,寫個流寇作案,也算是有個交代,死者家中只能自認倒霉。
池時想著,抬頭看向了醉花樓,那窗戶口,周羨對著她揮了揮手。
「我們去醉花樓。」
池時說著,大步流星的朝著醉花樓行去。
「那位公子,瞧著像是外鄉人,可是那傳說中的打虎英雄?我昨兒個家去,鄉親們都說,那大虎英雄身高八尺,壯碩如牛,腰粗似巨木,倒是沒有想到,竟然是個神仙般的人物。」
「公子,家中的觀世音菩薩像,也就這樣了!」
池時聽著,哼了一聲,「病入膏肓罷了。」
久樂一愣,見池時不停腳步,牽著毛驢追了上來,「那位公子要死了么?對了,公子,咱們去醉花樓是……」
「收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