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不打自招
緊跟著蘇韞芷過來的榮姑姑,心下驚詫莫名。
她這姑娘哪裡都好,就是宋微娘謹小慎微慣了,將女兒也養得內斂軟弱,從不肯強出頭。今日為了弟弟,這般疾辭厲色,渾像是變了個人。
榮姑姑臉色微沉,端過那碟如意糕,從盤髻上摸下一把銀釵戳進去,拔出一看,銀釵的柄上竟現出烏色。
她駭然變色:「這是怎麼回事?」
「莫不是鎖春院平日太和氣,將你們都縱容得狠了?」蘇韞芷眸光晦暗,她還沉浸在聶弘慘死的陰影里,心裡滿是濃重的怨氣。凌厲的眼鋒一掃,滿屋的丫頭婆子莫不打了個寒顫。
「這盤點心,誰端的,和面的揉餡的,一個不少,我要一一盤問。」蘇韞芷披頭散髮,未穿繡鞋,看上去極失體統。但她抱著蘇霄這麼側坐著,就透出讓人無法抗拒的威勢。
頂撞蘇韞芷的婆子是薛華素那裡分來伺候蘇霄的林嬤嬤,她見狀眼珠滴溜一轉,貓著腰就想從帘子後頭偷偷溜出去。
「站住!」
蘇韞芷的目光盯在她身上,聲音驟沉:「榮姑姑,你和春絮去把人帶來。其餘的人誰敢離開,我就當她做賊心虛。」
埋在她懷裡的蘇霄一臉茫然:「阿姐,怎麼了?是不是他們惹你生氣了?」
看著白嫩可愛的蘇霄,蘇韞芷的眼前忽然浮現聶弘的臉。那個可憐的孩子,也不過比霄兒多活了兩年。她滿腔的柔情和痛惜都化到蘇霄身上,這個年幼夭折的弟弟,亦是她午夜夢回的痛。
好在這次,她算是保住他了!
蘇韞芷摟緊他,紅了眼圈:「阿姐不生氣,霄兒,姐姐以後會好好保護你的。」
前世蘇霄的死在侯府中鬧得沸沸揚揚,可是後頭只是打死了幾個丫頭婆子,連幕後指使都查不出來。
宋微娘生蘇霄時難產,九死一生才撿回一條命,自那以後便纏綿病榻。蘇霄一死,她大受打擊,連一個冬天都沒挨過。
連失兩位至親,那時的蘇韞芷舉步維艱,從此受盡欺凌,更加如履薄冰。
這一次既然重新來過,她絕不可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娘親弟弟無辜橫死!
榮姑姑和春絮帶進來三四個下人,蘇韞芷讓春絮將蘇霄抱去宋微娘那裡,目光冷然地睨著座下的幾人。
「今日是小少爺的生辰,你們起早忙碌,現下將如意糕賞給你們,也沾沾霄兒的生辰之喜。」
幾個下人鬆了口氣,只有一個丫鬟面色突變,緊張地眼珠瞟來瞟去。林嬤嬤湊過來,不住給她們打著眼色。這動作自然逃不出蘇韞芷的眼睛,她嘴角輕勾,出聲威脅:「怎麼,林嬤嬤按捺不住,也想嘗嘗?」
林嬤嬤頓時嚇出一聲冷汗,連忙搖頭:「不,老奴不敢!」
榮姑姑也算曆過大事,當即將如意糕分發下去:「還不謝小姐賞?」
幾人接過點心,一個婆子立時抓起來咬了一口。看見她將點心吃下去,那個臉色有異的丫鬟忍不住驚叫一聲,手裡的如意糕頓時掉到地上。
看見她臉色煞白,蘇韞芷目光驟寒:「怎麼,莫非這點心有毒,你吃不下去?」
「奴婢……奴婢……」丫鬟冷汗涔涔,身體不住瑟縮起來。
「榮姑姑,帶著她,咱們去見老夫人。」
蘇韞芷站起身,走到吃了點心的婆子身前,手在她後背一擊,那婆子就「哇」的一聲,吐出來一團東西。
仔細看這丫鬟幾眼,蘇韞芷總算想起來,前世被打死的丫頭婆子里就有她。她名叫芮兒,原是後院里的粗使僕役,後來才被調到鎖春院當差。
走上路上,芮兒瑟瑟發抖,連頭都不敢抬。榮姑姑一隻手扯著她,她連逃跑都沒機會,就這麼被半拖半拽地拉到了老夫人所居的德壽堂。
德壽堂里,老夫人陳氏著一身醬紫團福松鶴紋錦衣,手上掛一串佛珠。半白的發在頭上綰成圓髻,左右各簪一對碧玉簪,身形清瘦,眉頭微蹙。
她的身側侍立著一個美婦,湘色綉海棠華衫襯得身形窈窕,滿頭珠翠,薄擦胭脂,生得清麗秀美,說話更是脆生生的:「老夫人,夫人也不是一日兩日不來請安,您又何必鬧心?有我和柳姐姐孝順您就夠了。」
她一邊開口,一邊瞟向旁邊的人:「柳姐姐,你說是不是?」
比起文柔月的華彩照人,一旁的柳琴月看上去不過比丫鬟強上一點。半舊的紺青色竹紋衫穿在身上已經空了半寸,細看之下,眼角細紋橫生,蠟黃的臉上黯淡無光。
「孫女有事求見祖母。」
蘇韞芷恭恭敬敬地給老夫人行了一禮,看見兩側的婦人,垂下眼眸:「見過柳姨娘、文姨娘。」
自從宋微娘生下兒子,文姨娘便多有不甘,連帶著對蘇韞芷也沒有好臉色,只是在老夫人面前不敢表現得太過明顯:「原來是韞芷來了,聽說今日鎖春院有個壽星,老夫人給了那麼多賞賜,怎麼都不帶過來謝禮?」
老夫人聞言眉頭皺得更深,原本因薛華素不來奉茶已經窩了一肚子火,聽見文姨娘所言,不由拉下臉:「你再過兩年都及笄了,難道還不知事?你娘病著不中用,難道你也不中用?」
蘇韞芷雖然已經披上斗篷穿了鞋,可是烏髮未理,猶顯得凌亂。
老夫人瞥過一眼,越發惱怒:「看你這蓬頭垢面的模樣,哪裡有半點大家閨秀的樣子?看來鎖春院里還真是沒人教導!」
老夫人一向尖酸刻薄,幾房妻妾里,只對自己選進的文柔月另眼相看些,畢竟文柔月是她晉州舊友之女。
蘇韞芷對這個老夫人沒什麼好印象,但想到府中只有她能制衡薛氏,還是壓下心頭的惱怒,擠出兩滴淚:
「韞芷無意失禮,只是屋中刁奴作惡,竟敢給霄兒下毒!若不是孫女及時發現,爹爹唯一的兒子便要被人害死了!」
「奴婢沒有下毒,奴婢冤枉啊!」
芮兒聽見蘇韞芷所言,嚇得半邊身子癱軟在地上。
蘇韞芷壓下眸中的暗芒:「我什麼都沒說,你這是在不打自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