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最後一環
紅星機械廠最近很忙。
梁廣平雖然下台了，可留下的爛攤子卻沒那麼好處理。
千帆貿易更是一團亂麻。
案子一時也結不了。
為了能讓紅星機械廠扭虧為盈，陳敬亭厚著臉皮去市裡，從梁廣平貪污的那筆贓款中摳搜出一百萬，維持機械廠的日常運轉。
同時，他帶領工人加班加點將那條破舊的空調生產線安裝起來，並且邀請專家，一起攻克剛剛從藤野秀實手裡弄回來的壓縮機技術。
大幹三十天的口號已經過去了半個月。
今天，紅星機械廠五車間張燈結綵。
陳敬亭帶著一幫廠領導發表了講話，然後一聲令下，按動開關。
「轟隆隆！」
破舊的空調生產線第一次正式啟動。
工人們穿著乾淨泛白的工作服，臉上帶著忐忑，以及期望。
時間過去半個小時。
當車間主任王平川測量完第一件配件，表示合格后，車間里頓時響起雷鳴般的掌聲。
「我宣布，紅星機械廠1991年度空調生產計劃，正式啟動！」
半晌后。
廠長辦公室。
陳敬亭洗了把臉，激動的神情稍稍緩解。
「我聽你媽說，最近你不著家，忙什麼呢？」
陳放坐在沙發上，手裡翻著一份關於壓縮機的技術分析報告。
聽著父親的話，陳放翻了個白眼。
他雖然白天不著家，可晚上肯定回去，也不知道是誰，最近吃住都在廠里，回家的次數，一隻手數的過來。
「小打小鬧，跟您沒法比。」
「你也不小了，別整天在外面亂跑，我看你不如來廠里，去銷售科，只要幹得好，我讓你當科長。」
陳敬亭舉賢不避親。
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銷售科的爛攤子。
正如之前陳放跟他說的，因為千帆貿易的緣故，眼下紅星機械廠在全國的銷售渠道，被沖的七零八落，短時間內想要梳理開來，重新建立，就得需要一員猛將。
陳放雖然只有十九歲，但陳敬亭並未因此小覷自己兒子。
「別，您這威信還沒徹底立起來，就開始任人唯親，有損您的威名。」陳放趕忙搖頭。
開什麼玩笑，別看現在紅星機械廠似乎要破繭重生，可真正要走的路還長著呢，他可不想陷在這個爛攤子里。
就算今後真的要走實業，他也有更好的選擇。
「算了，你小子沒事跑我這裡來幹嘛？」陳敬亭沒好氣的說道。
「廠里第一批空調什麼時候下線？」
陳放將那份報告丟在桌子上，正色問道。
「你小子想幹嘛？」
陳敬亭頓時戒備起來。
「當然是買空調啊，作為您兒子，我不支持您，誰支持您？」陳放理所當然的說道。
「一手交錢，一手提貨。」
陳敬亭壓根就沒把兒子的話當真，甚至乾脆把漏洞堵住。
千帆貿易的例子，有一次就夠了。
哪怕是自己兒子，也不能例外。
「六十台空調，半年後結賬，我幫您制定一份詳細的推廣計劃。」陳放直接拋出一份香甜的誘餌。
「我已經跟市裡打好招呼了，只要生產出來的空調合格，各家單位會優先從廠里拿貨。」
陳敬亭不緊不慢的說著，絲毫不見半點羞愧。
畢竟這個主意還是陳放給他出的。
「錢呢？」陳放冷笑。
「什麼錢？」
「咱們市裡多缺錢，您不會不知道吧？您覺得那些單位會痛痛快快的拿真金白銀來買空調？想多了。」
陳放說著，見父親想要解釋，乾脆繼續道：「我知道，您肯定是想著拿訂單去銀行貸款，繼續擴大生產，這種辦法也不是不行，甚至兩三年前，都能輕易辦到。
可這會，就算市裡打招呼，您也想都別想。」
「為什麼？」
陳敬亭愣了一下，因為這就是他的計劃。
「三角債！」
陳放嘴裡吐出一個詞。
從八十年代中期開始，在改革開放的大旗下，全國各地一窩蜂的上馬了不知道多少項目，導致產品積壓，全國經濟過熱。
多數沒有核心競爭力的廠子開始虧損，倒閉。
除此之外，交易市場秩序紊亂，信用觀念薄弱，廠家跟廠家的拖欠，上下游的推諉，銀行的放貸收不回來。
於是，愈演愈烈。
最終形成了尾大不掉的局面。
那就是三角債。
這也是九十年代轟轟烈烈國企下崗潮的一個主要原因。
而眼下，上面已經發現，並且開始重視這個問題。
陳放最近天天晚上回家，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看新聞聯播。
從主要領導發表的講話，以及報紙上面吹出來的風。
他明白，一切都已經開始。
全國範圍內，清繳三角債，已經拉開大幕。
在這種情況下，銀行收縮放貸口子，開始查賬，就是第一步。
以紅星機械廠的例子，原本就欠著銀行不少錢，此時想要再貸款，難如登天。
畢竟大勢之下，不是一兩個人說的算。
「三角債？」
陳敬亭皺起眉頭，就算對時事再不怎麼關注，他也聽過這個詞。
只是從未想過，會有多麼的嚴重。
「那怎麼辦？」
陳敬亭有眼光，有能力，可奈何時代的局限性，讓他不可能像陳放這般高屋建瓴。
哪怕對自家的產品有信心，可收不回錢來，照樣沒用。
「辦法肯定有，甚至還能讓紅星機械廠在這波大潮中佔盡先機，不過……」
陳放笑吟吟的看著自家老爸，那意思已經很明確。
要收好處費！
「行，六十台空調是吧？回頭我交待一下，就當廠家試用品，不過該多少錢就多少錢，一分不能少。」陳敬亭想了想說道。
別看轟轟烈烈的大生產已經展開，但實際上，自家人知道自家事。
空調外殼，一些簡單的配件，廠里都能生產。
可真正的核心，壓縮機卻是從別的廠家購買的，畢竟技術科剛拿到壓縮機技術還沒多久，正在試驗階段，生產出來的壓縮機，還有各種問題，需要慢慢調試，最快也得一兩個月。
為了能儘快把產品拿出來，給上面，也給全體工人一個交代，他只能出此下策。
如果不能儘快回款，壓縮機購買就是一個大問題。
正是因為如此，所以他才答應兒子的『敲詐』。
「陳廠長英明。」
陳放說完，從口袋裡掏出一份皺巴巴的推廣計劃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