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春色開始蕩漾
「沒什麼,看到妹妹手上的玉鐲子。」煊慧微微嘆了一聲,似乎悲涼的感慨道:「心裡便生了幾分惆悵。」
灼華歪著頭看去,玉質細潤,晶瑩溫潤,好似聽不懂的對著玉鐲便贊道:「這樣好的玉質也就是昆崙山能產的出來了。」
沈焆靈摘了鐲子雙手拖著遞到沈煊慧面前,十分恭敬的說道:「大姐姐若喜歡,妹妹便送給大姐姐了。」
「我可不是那眼皮子淺的,什麼好的都想揣進自己懷裡。」沈煊慧偏開身,端著茶盞撥弄著茶葉,不無諷刺的輕笑一聲道,「二妹妹快收起來吧,叫人看見了,還以為我要搶二妹妹的東西,沒得又要給拿起子擺高踩低的小人踩上幾腳。」
「大姐姐……」沈焆靈立馬紅了眼眶,長長的羽睫微微顫抖,弱柳扶風的柔弱無助,「妹妹向來都是敬著大姐姐的,那事兒姨娘已經給祖母解釋了,都是那起子小人慣會作怪,才叫大姐姐受了委屈,可是姨娘才上手管家的事兒,難免有些疏漏,還請大姐姐寬宥些。」
「那是自然,我是肯定要打心底里寬宥蘇姨娘的,不然就又是一頂小心眼兒的帽子扣下來,大姐姐我是個卑微的,這樣壞名聲的事兒可怕的很呢!」沈煊慧輕輕笑了一聲,沾了口茶水,淡淡的說著,「不過是看著變天了,心裡生了幾分傻念頭而已,叫兩位妹妹見笑了。」
沈焆靈忙是起身,深深的福了一下,面色微微有些發白,「姐姐這樣說就是……」
沈煊慧一把撈住她下拜的身子,不容置疑的將她按回了座兒,擺出一副長姐的架勢,客客氣氣的教訓道:「你是正經的姑娘,金枝玉葉,怎麼好幫個姨娘請罪,說出去沒得叫人笑話!」
灼華垂著眸子,又不痛不癢的說了句,「怎麼會呢,咱們都是一樣的,都是父親的女兒。」
沈焆靈徹底噎住,眼淚定在眼眶裡不敢下來,如今嫡母還是清瀾郡主,可不是蘇氏,庶長女的「長」字,依舊蓋住了她,「……妹妹糊塗,大姐姐說的是。」
若是換了從前,沈焆靈這一派楚楚可憐的說著這樣的話,她早就暴跳如雷的指著沈焆靈罵她的做作和矯情,如今竟也可以譏諷幾句,然後淡淡的把沈焆靈的話打回去。
灼華望了望外頭,暖光熠熠無遮無攔的鋪灑在天地間,絲毫不知人間悲涼。
就連衝動的煊慧沖也練成了人精,大宅門可真是個修鍊的好地方!這樣也不錯,光是沈焆靈功力了得,那還有什麼趣兒呢!
沈焆靈那一拳打在棉花上,心口憋的生疼。
姐妹三人輕聲細語的聊著天,旁人看來,十分和睦。
灼華笑著轉了話題,「倒是沒想到今年的秋季圍獵,陛下竟會想著來北燕,往年也不過就在金陵北郊而已,再遠也不過去了徐州。」
沈煊慧笑著接話道:「太祖爺那會兒,還去兀良哈的領地狩獵呢!咱們北燕風光極好,草場也多,狩獵來這兒再好不過了。」
那時候大周國力強盛,剛剛收拾了周圍「好動」的鄰居,皇帝帶著朝臣往兀良哈的領地狩獵,那是彰顯國力,不管是兀良哈還是草原其他部落,都是十分小心翼翼的做著大周陛下的護衛,就怕大周的皇帝陛下有個閃失,大周的悍將就帶著軍隊去彰顯國威了。
如今的大周依然強盛,卻比不得聖祖和太祖那會兒,近些年北遼和女真族蠢蠢欲動,陛下會來邊疆狩獵,意思亦是十分明顯。
灼華笑笑,可惜中秋後皇帝還未開拔,北燕就鬧起了災荒,未能成行。
她道:「京里的貴人們大多是沒見識過咱們北燕的廣闊風光,到時候提前來的肯定也不少,少不得還要借住咱們府上。」
「難怪楠表哥、惟表哥這樣早就來了。」沈焆靈柔聲說道,然後有些可惜的說道,「徐世子倒是可惜了,人品家世都是極好的,自己又是個有能力的,卻被克妻的名聲拖累了。」頓了頓,「長子未能定下,怕是另幾位公子也要受連累了。」
這話可轉的略有些生硬了。
灼華眨眨眼,含笑道:「不會,大公子已經議過親了,那三個都是下了定的,連黃道吉日都算好了的。所以那幾位公子是可以議親的,咱們勛爵人家雖說規矩大些,卻也不會因為這個耽誤了兒孫們的終身大事。」
然後就見煊慧和焆靈悄悄舒了口氣。
灼華忍不住又要挑眉了,怎麼的,這對冤家竟都瞧上了徐惟?!
蔣家也是簪纓世家,如今的當家人更是當朝首輔啊!蔣楠的父親堪堪四十歲已經是正三品的戶部侍郎了,居然都不心動?
蔣楠啊蔣楠。
灼華真不知該為他高興,還是為他難過!這麼好看的一張皮囊,居然都沒人看得上?
果然還是看起來「風流不羈」的男子,更吸引姑娘啊!
魏國公府是不可能讓嫡子聘娶庶女的,若他們得了風聲以為蘇氏能扶正,想要討沈焆靈倒也勉強可匹配,沈煊慧雖占著「長」,到底生母出身太低,想進魏國公府基本是沒什麼可能的。
只是,即便知道自己沒有機會,她就會眼睜睜看著沈焆靈順利攀上魏國公府么?
沈焆靈咬了咬唇,眸光期期的問道:「妹妹怎麼曉得這些?」
「祖母說的。」灼華低頭吃了口茶,玩笑道,「待開春過了春闈,怕是媒婆都要踏破門檻了。」
沈煊慧有些惆悵又有些期望的低語著,「也不知什麼樣人家的女兒,能進國公府的門了。」
灼華歪歪腦袋,抿唇一笑,「自是得公候人家的姑娘了,徐二公子是嫡子,又這樣出息,一般人家的姑娘可配不上呢!」
沈焆靈面色微微粉紅,眉眼舒展,似要笑出聲來一樣。
沈煊慧看了她一眼,轉臉看向院子,似朝似諷的淡淡一笑。
灼華低頭吃茶,指尖愉快的點著茶盞,以後的日子裡怕是有的熱鬧了。
月光瑩瑩清澈帶著幽幽的藍,悠緩的漫步在天際,似一汪清水自天際流瀉下來,帶著煙色鋪滿了庭院。
此時風露纏綿,空氣中帶著朝露煙波浩面的濕潤。岸邊柳依依、芳草翠,有蓬勃之氣。堂前的海棠枝條淺綠簇簇出塵悠悠,綻滿了緋紅的花朵,吐著點點嫩黃花蕊,偶一陣風吹過,枝影晃動,簌簌有聲,恍若明霞漫天,連月色在花朵的色澤下都朦朧了起來。
風拂皺了滿湖的平靜,水面映著月光粼粼微閃,恰似牆根兒底下的搖曳千點的竹影,帶來初夏百花的馥郁清香撲在了窗紗上,窗紗微微鼓起,宛若孩兒愛嬌時鼓起了腮。
最近天氣漸漸炎熱起來,老太太脾胃愈發的不好,幾日來都吃的不多。
二院那怪脾氣的盛老爺子從她這裡拿不著酒,烺雲那裡也鬧不出來,脾氣愈發的臭,兩日不肯好好吃飯了,一到聽學的時候使勁找機會罰她抄書,吹著鬍子可憐兮兮的把伸出去的兩根手指,又自己按下來一根,恩,現在只比劃一根兒了。
趁著今日醒的早,灼華寅時二刻便起了身,帶著秋水和倚樓去了廚房,親自下廚給兩位老人家做點吃食。
又為著來年春闈,近日來除了蔣邵氏,還有不少人跟父親說項,想把家裡的公子送來讓盛老先生指點一二,只是老先生脾氣怪異,怕是不肯的。
父親幾番推脫不下,便讓她去試一試,畢竟當初老先生是她「說服」進來的。今日擴充學員的工作,自然也就落到她的肩上了。
話說這時候,沈灼華便又開始感謝上一世的自己了!
為了討好李彧,她學說話、學鞭子、學騎馬、學釀酒。
為了討好既是姑母又是婆婆的沈緹,她學烹茶、學點心、學精緻菜肴、學手上功夫。
如今回頭看看,自己當真是十八般武藝,堪堪精通了一半兒啊!
稍等會兒她帶著十足的「誠意」,外加一罈子酒去商量,想來老先生也不會拒絕才是!
夏天的日頭總是起的特別早,但此刻還是漆黑一片,唯有廊上燈籠微微發著光。
西北角的廚房卻已經熱火朝天起來。
每日寅初廚房裡的婆子們就必須要起來了,先去後門處去接每日最新鮮的蔬菜和肉類,然後熬粥、蒸好包子,將現成的醬菜切好、分盤,只等主子們一起,便可以將吃食送過去。
還未進廚房的門便是一陣熱浪猛撲過來,灼灼的悶著人的心口,灼華只覺面色立時沁出一層汗來。
看到灼華進廚房,婆子們愣了一下,卻也不稀奇,顯然是見慣了她過來的,笑呵呵的請了安又有條不紊的繼續自己手頭的活計,管事的劉媽媽昨日里已經得了秋水的知會,領著三人去窗前採光好、通風好的灶眼處。
灼華笑意溫婉的到了聲謝,秋水立即遞上一個菡萏色的沉甸甸荷包。
「請劉媽媽和大伙兒吃個解暑茶吧!」
劉媽媽一接手,一如從前荷包份量不輕,少說也要五兩銀子了,跟著婆子們大聲吆喝了一句「姑娘請咱們吃茶咯」,大伙兒連聲道謝,管事婆子笑眯眯的退到一旁,一副隨時待差遣的樣子。
秋水將材料拿出來,擺上一旁的小桌上,問道:「姑娘,今日要做什麼呢?」
「金絲蜜棗粥,桂花糕,荷花酥。今日里天氣悶熱,再烹一壺酸棗五彩花茶,開開胃。」
三人系好襻膊,露出白嫩嫩的小臂,凈了手。
灼華取來米仔細淘洗乾淨,裝入瓦罐,加入足量的水,然後開始處理蜜棗。秋水取了麵粉、豬油,開始揉拌水油麵團和干油酥面,為制荷花酥做準備,倚樓不懂這些精緻活兒,搬了個矮凳坐在灶眼前點火、扇風、送柴。
分工明確。
不多會兒瓦罐里發出咕嚕咕嚕的水米翻騰聲,倚樓又塞了一把柴火進灶洞,起身洗了幾個乾淨的小圓碗放到小桌上,回身又坐會灶眼處。
灼華將切成細絲的蜜棗擺進圓碗內備用,正好秋水的水油麵團和油酥麵糰已經揉搓完畢,轉手又去為桂花糕做準備。
劉媽媽看著三人團團忙著,也不見她們說什麼話,卻十分井然有序,不慌不忙的,一看就是在廚房裡合作了無數回了。都是一樣的動作,就是比她們這些粗人做起來,優雅多了。
回想起一次以見灼華帶人來廚房,那時候她不過九歲吧,能懂什麼呢?能做什麼呢?
原以為不過就是來裝裝樣子的,等丫鬟婆子們做的差不多了搭把手,就算是她的功勞了,畢竟對於那些個大戶人家來說,廚房是十足的腌臢地兒,那些個千金姑娘、富家太太是不屑進來臟自己手的!
卻沒想到這個千金貴體的姑娘,小小年紀做起廚房事兒來竟是有模有樣,雖說當初第一次來做的時候還有些手忙腳亂的,卻也是十分認真的揣摩著、嘗試著、相互配合著。
做壞了不氣餒,仔細詢問廚房裡的老人,要是做成了,連她們這些婆子都有的一起嘗,臨走時還會將灶台收拾乾淨,不給廚房留攤子。
每每過來都有十足的賞錢,態度謙和有禮,真真是與別家的貴人不一樣的。
灼華又取來醬瓜,手起刀落間都被切成了均勻的細絲,手掌壓著醬瓜,刀鋒掛過占板,一托一放,整整齊齊的到了小圓碗里。
劉媽媽往前一看,切出的樣子比不得真正的廚子,卻已經很不錯了。那些醬瓜看起來也沒什麼特別,都是尋常,不知又是從哪家食肆里貴价買來的。
灼華見她打量那些醬瓜,笑了笑,又拿了筷子地道遞給她,說道:「這是我上回跟宋婆子學的,稍稍改了口味,您嘗嘗。」
劉媽媽連忙道謝,雙手接過,嘗了一口平平無奇的醬瓜,「咦」了一聲,仔細嚼了嚼,不住的點頭,「是不錯,偏了甜口,若是配了姑娘的金絲蜜棗粥,正相宜呢!」
揭開鍋蓋,騰騰熱氣撲面而來,她的臉上的薄汗立刻聚成汗珠滾落下來,取了汗巾擦了擦,拿起木勺開始攪拌,又道:「進來天氣炎熱,祖母和盛老先生年紀大了,胃口不佳,金絲蜜棗粥不另加糖,微甜卻不會膩,佐以脆生爽口的醬菜,希望能叫她老人家多用些。」
「姑娘孝心呢!」她誇了一句,頓了頓,似乎想到了什麼,不著痕迹的靠近了些,小聲道,「近日裡白姨娘的胃口差的很,蘇姨娘的胃口也不大好,送進去的吃食幾乎都是沒怎麼動就送出來了,前日里的甜醋裡脊倒是吃了些。」
灼華低著頭,眉輕挑,這便是與各處管事打好交道的好處,如今衣、食二處都與她親近,你不用仔細詢問什麼,但凡她曉得的,都會悄悄道來。
她到底是前世經歷過孕事的,胃口突然變差,卻又食酸,那蘇氏多半是懷孕了,只是既然有孕又為何壓下不提?
怕有孕后不能掌權么?還是又旁的算計?
她抬起頭望向劉媽媽,天真的笑了笑,「許是天氣太熱了,也沒什麼胃口吧!」
劉媽媽也跟著笑了笑,心想著她聽不懂,她身邊自然有聽得懂的人。
劉媽媽比姚婆子此類人要聰明許多,知道灼華有著老太太撐腰,誰是新夫人對她沒什麼影響,看她行事穩妥,又是嫡女,好好敬著准不會錯的。
時間推至寅正二刻。
桂花糕已經出爐,冒著陣陣熱氣兒,濃郁的桂花香味飄滿了廚房,硬是蓋過了所有早點的氣味。
粥越來越稠,悶在裡面的氣泡也越來越大,一下子炸開米湯濺到沈灼華的手背上,管事媽媽一驚,卻見沈灼華只是微微縮了一下手,手下的動作也沒有停。一旁的秋水又抽出帕子替她擦去米湯,留下一個小紅點,再看她,卻是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從前在國公府的時候,府里的姑娘也常常會親自下廚做一二點心孝敬長輩,但大家心照不宣,多半的活兒都是家人代勞的,大家閨秀都養著指甲,哪裡真的能做廚房裡的活兒呢!
如灼華一般實在的當真少見,也難怪夫人心肝兒肉似的疼愛了。
眼瞧著粥品好了,灼華將分裝如瓦罐的功夫交給秋水,自己做最後下油炸荷花酥的功夫。
鍋里起了大油,將荷花樣兒的麵糰子放進漏勺里,一下鍋,層層分裂,慢慢綻放開,顏色漸漸有些微微的金黃,模樣好看極了,一個接一個的炸出來,香氣又是一陣接一陣的,看著呆慣了廚房的管事媽媽也忍不住咽口水。
大功告成后,將吃食分成了兩份裝好。
灼華指指桌上的兩盤子糕點,笑道,「這回又有多的,就給大家嘗嘗,別嫌棄才好。」
劉媽媽謝了又謝,親自送了兩人出了廚房。
出了廚房已近辰時,朝陽升起,微金的光芒鋪灑,落在花瓣間的夜露上,露珠於細風中微微搖曳欲落不落,耀起一點五彩的光華,那光華映在淺眸中,似星光熠熠。
灼華小聲交代著倚樓,「你們去打聽打聽,這近月來蘇氏有沒有請過大夫,若有也一併查清楚,生的什麼病,記住一定要查清楚!別驚動了人。」
倚樓點頭應下,「奴婢省的。」
秋水心裡有了些猜想,略遲疑的說道,「劉媽媽忽然說起這個,莫不是蘇姨娘她……」
她輕輕一笑,若風中雲煙,道:「劉媽媽是老人兒了,生養兒女好些個,其中的門道比咱們可精了去,怕是差不離了。」
「既是有孕了,如何不稟明?」秋水頓了頓,心思迴轉,眉間隱有憂色,又道,「莫非是怕老夫人收回她管家的權力?」
「若說怕丟了權,也不盡然,過了前三個月胎坐穩了照樣可以繼續,更何況,要扶正她,這些考驗管家的功夫是不會少的,不是今日就是明日。」沈灼華意味深長的一笑,「此事按下不提,怕是她還有旁的目的。這個人,心思深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