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3章 傾覆(四十三)禍不單行
太后幽咽著,眼角似有薄薄的水光,而水光里卻是碎冰的凌冽:「哀家、哀家真是後悔啊……若當初不那麼護著皇后,教她些手腕,如今也不會是這個局面了……」
「哀家以為皇帝對她總有幾分夫妻之情,哪怕將來哀家不在了,看在她給皇帝生兒育女的份上,就算皇後有錯失之處,也會護著皇後幾分……」
她艱難的喘息里有太多的怨念與不甘:「沒想到、沒想到皇帝是這麼絕情!」
「絕情!」
閑池無聲的微嘆。
該後悔的,不是沒有教給皇後手腕,而是沒有留了一絲憐憫給旁人,自然也是斷了自己所有的留後路。
終究、誰又曾想,皇帝竟察覺了自己的生世呢?
否則,有皇帝曾經的孝心,自然也會繼續忍耐和護著皇后。
她微微側了側首,不敢把眼淚和無奈流在掙扎之人的眼底,只溫和勸道:「太后,您需要休息,別想這些了,好好養著,起碼您在,皇后的地位還能保住啊!」
太后對這樣的局面,就如她自己的面色一樣,除了慘白只剩了無可奈何:「地位……太子已經沒了,怕是性命也難保了……」似乎想起了什麼,急急道:「定國公和母親來了沒有?來了沒有?」
閑池張了張嘴,沒有回答,只垂了垂眸道:「太后,葯要涼了,先把葯喝了吧!」
太后彷彿將所有的力氣都攥在了閑池的手腕間,側首死死盯住她:「是不是不肯來?哀家都答應了給會還沈灼華清白,會還她皇后的名分,他們還是不肯來?他們說什麼了?」
其實,太后的手勁兒已經沒多少了,可她含怒的眼神卻一如初為太后時一樣,有傲然的凌厲。
閑池吃逼不過,值得道:「定國公世子夫人說太夫人身子不大好,在靜養,咱們的人沒見著太夫人。國公爺說、說……」
見得閑池語調里的猶豫,太后心底已然有了答案,卻還是不甘心,「說什麼?」
閑池的話宛若蚊吟,低悠悠的卻依然鑽腦的痛:「國公爺說,自沈氏被你們陷害那一日起,他與太后所有的兄妹情分便都不存在了……」
事實上,定國公的原話更為凌厲,已然直言,要將太后和皇后加諸在沈氏身上的傷痛,加倍還回來。又怎麼肯幫她們呢?
甚至,沈氏一族裡所有在朝的爺兒都被下了通牒,誰敢為皇后和太后說話,一律逐出沈氏。
何況皇帝如今的態度,或許不久之後,沈氏的罪名也將平反,哪裡需要太后的許諾呢?
太后的眼角不住地抽搐,是無奈更是怨毒:「哥哥為了沈灼華狠毒了我,那母親呢?沈灼華不過是孫女,死便死了!哀家才是為沈家帶來榮耀的人!為了個沒什麼感情的孫女,她連我這個親生女兒也不肯再見了么!」
閑池的瞳孔縮了縮,有悲絕流轉其間。
她是清醒的人,便也知道一旦太后薨逝,慈寧宮裡的人,便也註定了會全部消失在這個世上了。
默了默,閑池沉緩道:「太夫人終究和國公爺是母子,讓她老人家如何管呢?管了,勢必要壞了和國公爺的母子情分。如今陛下又流露了對沈氏的感愧,太夫人即便去求情了,恐怕也無事於補。」
「何況,他們於內情什麼都不清楚,於她們而言,沈氏才是與太后更親近的血親啊!他們怕是只以為陛下會看在您的面子上,也會保住皇后最後的尊榮吧!」
太后被榮養的數十年裡,說一不二慣了,可這樣的說一不二里至始至終不包括定國公父子。
從前她不在意,即便沈禎不敬她又如何,見到她還是得下跪請安,終究還有那麼多的沈氏族人願意匍匐在她的腳下,祈求她的施捨。
可到了今日,曾經卑微乞討的人對她們敬而遠之,與她反目的兄長更是狠心在外頭一再打壓為她和皇后說話的朝臣,勢要與她對峙到底。
她曾想過悄無聲息的殺了他,以絕後患,可她也明白,自己的兄長是從小小知縣一步步走到當初的尚書之位,自比旁人要機警,當初為李彧爭位時多少人下暗手也沒能動得了他,一旦失手,便要引來他不顧一切的強勢反擊。
沒想到,一時的猶豫,將自己踩向絕境的最後一腳竟是來自於他!
太后掙扎著要坐起來,可是她的怒意與掙扎一樣,終究是徒勞:「哥哥是要看著我和鳳儀被逼近絕境呀,他心裡很痛快吧,鳳儀搶走沈灼華的,如今也要失去了。」
「他等這一日等了很久了吧!很久了吧!」
閑池心緒沉墜的須臾里,似煙羅上以濃墨畫就的萱草遭了暴雨,那樣蒼勁的墨色慢慢暈染開、暈染開,最終只能成為污染煙羅的骯髒,叫人痛惜之餘,亦只能丟棄。
親情也好、恩情也罷,一旦有了裂痕,便似玉佩有了裂紋,再是能工巧匠,不過將瑕疵遮蔽,卻也無法修復的。
她只能用力抱住太后,溫聲安撫著她絕望里的掙扎:「太后、太后,別想了,養好身子要緊啊!為了皇后和公主,無論如何您也要保重身子啊!」
太后病的太久了,早已經將早年裡溫養出來的好底子掏空的差不多了,方才的一陣氣怒,讓她疲憊極了。
支撐皇後接下來的路,使她只能強迫自己安靜下來,吃藥,撐下去!
閑池招了招小宮女,端了托盤上的白玉碗,小心垂了垂,托著太后的頸,小心喂下。
「太后!太后!」
殿外忽起何嬤嬤凌亂的腳步聲與驚惶的呼叫。
太后心頭一突,不好的預感佔據了所有,握著閑池的手一顫。
閑池手中的葯碗一側。
烏黑的葯汁自閑池的手潑灑出來,順著太后枯瘦的手淋漓而下,氤氳成了成了縹緲不定的迷障:「出什麼事了?是不是皇后出事了?」
小宮女自來清脆的語調在顫抖的唇瓣間如海面洶湧的浪:「蔣侍郎的嫡長子被白家的人殺了!蔣家和魏家的人都進了宮,要陛下裁決罪魁禍首!」
殿中的藥味濃重,混雜著一股行將就木的頹敗氣息,鑽進床頭青玉三足香爐里裊裊升起的青煙里,蜿蜒成一條兇惡的妖龍,張著血盆大口毫不留情地沖著太后而去,勢要將她血肉分離。
白家與蔣家向來平安無事,白侯爺有什麼理由殺蔣陌?除非是受人指使!
可太後知道,皇后再衝動也不會去動蔣陌的性命。
他們分明又是被人算計了啊!
蔣家和魏家這會子哪裡是要皇帝處置白侯爺,分明是要皇帝處置皇后啊!
太后彷彿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手一松,藥丸子砸在踏板上,悶的一聲,瑩白如玉的瓷碗上開裂了一道刺目的裂痕:「牆倒眾人推啊!這些小人!」
「小人、咳咳咳……」
她伏在床沿猛烈的咳了起來,嘴裡是枝葉底下花朵腐爛的氣息,刺鼻而沖人。
然而「禍」從不單行。
太后憋在心口的一口氣尚未喘過來。
便聽殿外的小宮女驚呼著「何嬤嬤」!
太后眼角抽搐這朝寢宮的門口看去,就見何嬤嬤幾乎是跌進的殿來。
她跪在春意百花舒的地毯上,繁複花紋原是瑰麗的明艷的,卻將何嬤嬤的面孔襯的一團污沉。
何嬤嬤是宮中的老人,驚濤駭浪都經歷過,此刻的語調卻似陰雲里若隱若現的雷電,有致命的力量轟然而下:「王秋韻的庫房裡被人挖出了百萬兩銀子,人進了慎刑司立馬招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