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8章 傾覆(六十八)刀俎與魚肉
他讓潛邸時便收在麾下的心腹越過了周恆、越過了所有鎮撫司中的人,去悄悄調查的慕琰華所有底細。
可如今看來,鎮撫司,帝王的心腹衙門,恐怕早成了周家的私器了!
而慕琰華這些年來以冷漠孤僻的性子獨來獨往,從不曾與沈家、周家、蔣家的人來往,甚至是慕氏一族的人他也多有避嫌。
秉承的是身為帝王心腹最苛刻的條件,只以武器的身份冷眼看朝臣。
他讓他彈壓周家,他照做,讓他暗除朝臣,他也從不問緣由的照做,將「心腹」一角兒做的滴水不漏,將他全然欺騙過去!
沒了白家,沒了劉氏腹中子,若是他無法讓妃嬪生下男嗣,難道他真的要把江山託付給一個與自己毫無血脈之人么!
不!
不會的!
他還會有自己的親兒子,這個江山,只能是他的!
「好本事!好本事啊!」李彧驚怒之下的雙眸充斥著猩紅的血絲,「楊修,拿下此賊!」
然而楊修于禁軍中毫無敵手的身手竟是全然敵不上慕琰華,更兼之他對今日所聽到的一切太過震驚。
李彧是皇帝,提拔自己到今日地位,他該效忠。
可一個不是先帝血脈的皇帝,他又該如何毫無雜念的效忠?
心有旁騖之下,十招都不到便被拿下。
然而鎮撫司的人待他卻不似待那親宗室老臣,還算客氣,只是壓制了他靠近殿內的動作。
「太后!陛下、他……」楊修月色冷薄的庭院里,一時間不知要如何說,最後只如求情的語調道:「這二十多年來對江山社稷是有大功的!」
周太后看了他一眼,似乎是帶有幾分讚賞的。
李彧認得慕琰華所使的招數,分明是姜家傳自雲南王府的暗衛!
那些鬼魅一般的人,竟然沒有死絕在戰場上!
他的呼吸漸漸受窒,急促而艱難,那粗重而凌亂的氣息如舞姬水袖擊鼓時打錯了節奏,想要彌補卻只是越來越亂,成了絕望的拍打:「亂臣賊子!全都是亂臣賊子!想那這種莫須有的謊言按到朕的身上,讓朕禪位,休想!有本事就殺了朕!」
周太后淡淡一掀眼皮,目中微冷道:「殺你有何難,今日李岩逼宮,哀家大可將一切推到他的身上!嗣天子寶在哀家手裡,哀家說立誰就立誰!如今整座宮城都由鎮撫司的人接收,禁軍動不了,也沒人能幫得了你。不要逼哀家連最後一絲情分也不顧了!」
李彧的臉在冰雕的映襯下,冷白的似要透明過去,宛若寒冬時間窗外的殘雪一般倉皇:「大膽!大膽!朕是天命所授的天子!你們怎麼敢!」
這時,殿外的劉太醫一改方才戰戰兢兢的姿態,看了李彧一眼,張了張嘴,一時間卻不知該如何稱呼他才合適。
最後還是稱了一聲「陛下」。
醫者的聲音溫然而憐憫道:「陛下的身體里確有秋茂,此葯無色無味,便如清水一般,銀針不應,無人能輕易察覺。」
李彧布上細紋的眼角抽搐著,心似碎裂落地的瓷,有尖利的稜角刺在心底的軟肉上:「朕不信,不可能!」
為了不讓奸佞有機會在他的身上做手腳,他安排了劉院首的兒子在了御前禁軍之中效力,這是提拔也是拿捏!
就是為了讓劉太醫對自己忠心不二!
他知道有人要對自己動手腳,一直以來也防備的很好,方才的一切不過是做戲。
卻不知道他暗中竟也與這些人有了聯繫!串聯著,要害他!
所有的一切,他自以為是做戲給別人看,竟不想是劉千與這些人的將計就計!
在他自以為防備的滴水不漏里,被人給徹底算計了!
進了壽安宮便一直默然無言的秦宵忽然開了口。
他沉緩的語調含著薄薄的笑意:「幾位皇子薨逝后,為了能讓宗室子成為儲君,前朝鬧的凶。陛下不管是為了證明自己的能力,亦或是做戲給朝臣看,必然會以瘋狂的姿態臨幸宮嬪。」
「只要行房前將此葯滴進下體,一旦交合,你必然能接觸到,時日一長,便會……」那兩個使人絕望的字從他嘴裡吐出,輕巧的彷彿吐出瓜子皮一般,「絕嗣。」
滿殿的燭火光暈與縈繞不斷的青煙纏繞,似無數破碎的剪影重疊,落在李彧的面上,似暴雨之前的陰翳壓迫在頭頂:「是誰!」
秦宵溫然一笑,和煦的好似春日裡的暖風:「誰?每一個想讓兒子坐上太子之位的女人!」指尖微微挑起一縷拂塵,「只要告訴她們,那種藥水比坐胎葯、崔孕葯都有用,她們自會想盡辦法弄來使用。畢竟皇帝年過五十,前朝鬧的又凶,誰能生下第一個皇子,自然是會被立為太子的!」
李彧千防萬防,沒想到妃嬪用在自己身體里的東西竟也能把他給害了!
「太醫院的人竟無一人來告訴朕!太后好手段啊!」
秦宵搖頭道:「用不著收買整個太醫院。大周的皇帝在無嗣的情況下損了身子,這時候揭破了,他們自然一個都活不成。太醫自然不能說,也不會說了。」
周太後放緩了神色,以一目沉靜與懂得直視李彧,溫然道:「被動來到皇家,被蒙蔽著淌了渾水,等知道真相的時候,哪裡還有什麼回頭路可走。沈緹自小灌輸給你的野心,又豈是容易放下的?一旦揭破,沈氏一族、白氏一族,都將滿族皆滅。」
「哀家知道,這不是你的錯。起碼,不是你的本意。可你需得知道,哀家是絕對不會容許李氏江山落入他人之手的!」
有夜幕下乍暖還寒的緩緩風掠起李彧的衣角,衣緣上銀光微動,一時間叫人只覺自己茫茫然只是一抹夏日裡的暑氣,依附在滑膩的肌膚上,似裹上了一張撕不開的蛛網。
李彧冷笑道:「事到如今,說這些有何用!朕是天子,只有我為刀俎,絕不為人魚肉!」
周太后卻只是搖了搖頭:「哀家再說一次,最後一次,只要你立下詔書還政於李氏血脈,你與沈緹、白氏之事,今日便斷在壽安宮裡,你的兒女還可以繼續安享太平富貴!」
李彧切齒的恨意里忽然生出一抹光亮來!
兒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