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不順眼
「靖生?」顧長平喚。
「學生在!」
顧長平拿起硃筆,一邊畫圈,一邊道:「你這字峻秀有餘,勁力不足,雖端楷有體,但有些女子的輕佻,哪怕文章作得再好,也是枉然。」
靖寶臉唰的紅成一塊碳,心裡暗暗吃驚,這傢伙的眼神不是一般二般的毒辣。
「還請先生賜教。」
顧長平吃口茶潤嗓,然後從隨身帶著的書本中抽出一本,「啪」的扔在靖寶面前:「這個你拿去,以後照這上面的字練。」
靖寶忙雙手接過,低頭一看:顧長平碑帖。
這字體……
靖寶一咬牙,抬頭看向顧長平,哪有做先生的推薦自己的字,讓學生臨摹的,太自負了。
「怎麼,你不願?」
靖寶趕緊彎腰深作一揖,「謝先生賜帖,只是我的字和先生的字出入太多,短時間……」
顧長平冷冷打斷:「每日臨三百字,半月交到我案桌前,半月沒有長進,不必再來上課。」
三百字?
靖寶身子晃了晃,有種被天雷劈中的感覺。
顧長平見她苦著一張臉,索性將手中的茶碗重重一叩,厲聲呵斥道:「若不想臨,給我滾出國子監!」
靖寶立刻灰溜溜的退下。
顧長平從眼皮子底下看到這人對著他的碑帖長吁短嘆,心中冷笑。
真真不識好歹,她這個身份想在國子監混得平安無事,這筆字就得改了,否則真遇到那眼光毒辣的,一眼便能看出端倪。
還考科舉?
她怎麼不想想自己的小命能不能保得住?
「學生也想臨先生的字。」
一道慵懶的聲音橫出,驚得靖寶趕緊抬頭,只見高朝將文章往案桌上一放,「請先生賜碑帖。」
顧長平深目看高朝一眼,沒作答,低頭去看他的文章。
看畢,他用手指點了點幾個字:「你的字不適合臨我的碑帖。」
「若學生執意想臨呢?」高朝乜斜著眼睛看顧長平,眼中有挑釁的意味。
顧長平溫潤一笑,「在為師面前態度驕矜,出言不遜,全無恭敬謙卑之態,高生,這便是你的尊師?」
話這般重了,但高朝還是面不改色心不跳。
「想讓我尊師,就勞煩先生先給我一個能讓我信服的理由,為什麼先生的字靖什麼寶適合,我卻不適合,同樣是一筆爛字。」
誰說我的字爛?
還有我叫靖寶,不叫靖什麼寶!
靖寶藏在袖子里的小手握成拳頭,表示強烈的抗議。
顧長平往靖寶那邊淡淡地掃一眼,一字一句道:「因為你的字比她的更爛,還不配。」
我天!
顧祭酒可真敢說,他知道不知道眼前站著的人是長公主的獨子,是皇帝的外甥?
他不配,那還有誰配?
眾監生摒息凝神,大氣都不敢喘一下,只等高公子掀了桌子,大鬧一場。
哪知,高朝只是偏頭笑了一下,「是不是我的字練好了,就能習先生的字?」
「是!」
「那就勞煩三月後,先生再準備一本碑帖,學生到時候定親自來取。」
說罷,高朝彎腰作揖,在所有人驚詫的目光中歸座,自說自話地拿過靖寶的文章瞧一眼。
「也不過如此,三個月我還說多了!」坦蕩得近乎無恥。
靖寶氣得渾身直發抖,她的字招誰惹誰了?
……
晚間課業,靖寶悶頭臨帖。
十幾年字體養成,多麼不容易,現在要重新開始,心頭那份割捨,用筆的艱難,豈是朝夕能成的?
三百字寫下來,她整條右胳膊都快廢了。
正收拾文物匣子時,汪秦生咧著四顆大白牙走過來。
這是來等她下學。
靖寶想著呆會要做的事情,忙道:「秦生你先回去,我想去沈先生那裡一趟。」
「去做什麼?」
「去和先生談談心!」
談心是假,求人是真。
顧長平都能從她的字體看出「女子的輕佻」,以後露餡的地方必是越來越多。
怕夜長夢多,她必須早些升進誠心堂或者修道堂,這樣下去半年就可以參加秋闈鄉試,若鄉試中舉,便可連著參加會試。
二試通過,便可入朝為官,到時候請一個外放的差事,自己女子的身份就能遮掩過去。
更主要的一點,她實在不想和長公主的兒子,同住一個宿舍,同在一個學堂。
沈長庚見她來,略略吃驚。
靖寶厚著臉皮跪下道:「先生,當日翰林考,學生是吃壞了肚子,所以沒發揮好,做了篇殘文。」
沈長庚:「……」所以?
「所以,學生覺得自己的學問不應該留在正義堂,應該進誠心堂。如果先生不相信,可出題再考學生。」
靖寶一句話說完,發現沈長庚的嘴角似乎在抽搐,她心裡隱約升起一絲不好的預兆。
果不其然。
沈長庚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出題再考?若文章做得好,升誠心堂,若文章作得不好,那你是不是打算滾出國子監?」
靖寶:「……」怎麼一個個的都讓她滾?
沈長庚端起茶盅,吃一口,「人有自信是好事,但自信過頭,就是狂妄?靖生,我知道你天資聰慧,少年成名,但古往今來,多少天資好的人,毀就毀在一個狂字上?」
靖寶忍不住解釋:「先生,學生並非狂妄,而是對自己有幾斤幾兩心知肚明。」
沈長庚當然知道她有幾斤幾兩,但為殺殺她的傲氣,冷冷道:「你再有幾斤幾兩,若沒個好運氣,也是枉然。」
好吧!
這話她是服氣的,自己十幾年的好運氣似乎走到了盡頭,進京后沒一件事情是順心的。
靖福臉色發灰,打算行禮離開,冷不丁沈長庚又開口道:「季度考試和期末結業考試,你的成績若在高生之上,便可入誠心堂。」
靖寶愕然抬頭,「先生,此話當真?」
沈長庚:「比真金還真!」
靖寶砰砰砰磕了三個頭,連聲道謝后,匆匆離開。
她前腳剛走,顧長平後腳便從屏風後走出來,掏出一百兩銀子放在桌上。
「高朝若輸,這銀子歸你,靖生升入誠心堂。若高朝贏,銀子依舊歸你,只麻煩你兌現一件事。」
「什麼?」
「你的學生從哪來,回哪兒去,國子監不是她呆的地方。」
沈長庚拿眼睛瞪他,「你和那靖生什麼仇,什麼怨,怎麼人家才進國子監,你就變著法的要把趕回去?」
「無仇,無怨!」
沈長庚:「……」
顧長平眼睛一眯,「我只是單純的看她不順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