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她心中一震,從床上驚坐而起,甚至忘了自己是裸身,「發生什麼事了?」
「露露,你爸去了……」周蘭在那端說。
「我爸?」她一時還沒搞清到底是說的誰。而且,「去了」表示的意思是……死嗎?她不敢相信……希望自己理解錯了……
「是!是你親爸!今早上被發現死在家裡,都好幾天了!是自殺的!」
「媽,那我馬上回來!」她想起那個被她隱藏在記憶深處的親生父親,不管怎樣,他也是她的父親……
「還有曉晨,她電話怎麼也打不通,你叫上她一起!」
「好知道了!」她將電話一扔,開始四處翻找衣服,一片忙亂下,卻是什麼也找不著。
還是辰安給她把里裡外外的衣服都找了出來,見她如此慌張,索性給她一件一件地穿,邊穿邊問,「到底出什麼事了?」
她胡亂地幫襯著把衣服褲子往上扯,語氣急迫,「我爸自殺了,我得回去看看!」
他聽了,再不多言,更加利索地幫她把衣服整理整齊,然後推她進浴室,讓她梳洗,自己打電話給沙林,「沙林,給我訂四張最快去杭州的機票!」
待她梳洗完畢,從浴室出來時,正好沙林回電話過來,最合適的機票是三小時后。
「好,四張!馬上訂!」
「四張?」她驚訝地問,「要訂那麼多?你也去?」
「我當然要去!」他說得斬釘截鐵,而後走去客房把舒開叫了起來。他的決定,舒開也必須去!
待他再返回時,她已經在收拾行李,仍是有點忙亂。他走過去,把她按在一邊休息,自己有條不紊地整理,很快,便收拾妥當,「帶這些就夠了,舒開的就不用收拾了,家裡應該還有他的換洗衣服,實在沒有,當地再買!曉晨呢?聯繫上了嗎?」
她搖搖頭,「電話一直打不通!」曉晨是必須回去的,她是判給爸的孩子……
「讓沙林直接去她家接她吧!吃完早餐時間就差不多了!」他牽著她的手去餐廳。
四十分鐘后,沙林便來雲湖接他們,卻告訴他們,曉晨根本就不在家裡。
這麼早就不在家,只能說明她很有可能晚上沒回來睡……
夏晚露更是心焦,轉問舒開,「舒開,她會去哪裡?以前也常常不回來睡嗎?」
「沒有啊……我記得一般都會回來的……至於去了哪裡,我也不清楚……」舒開一副迷茫的樣子,畢竟他和曉晨只是鄰居,而且男女有別,他不可能對曉晨的行蹤如此了解。
「算了,不等她了!我們先去吧,到了再聯繫她,讓她自己來也是一樣,你說呢?」左辰安拿了主意,卻仍是徵詢她的同意。
她點點頭,似乎,只能這樣……
飛機抵達蕭山機場后,便有杭州的司機開了車來接,直接把他們送到老家殯儀館,殯儀館裡面稀稀落落幾個人,十分冷清。
傳統上,通常這白事也圖個熱鬧,越是人多,口碑越好。雖然這一套很迂腐,但是風俗由來已久,世人又喜評論比較,眼前這場面,可算得上寒磣。
夏晚露一行一來,裡面的人便迎出來了,是爸爸單位幾個小領導,其中一個是工會主席,她認得。
「露露啊,你回來了!你媽媽剛剛走!」工會主席和她打招呼。
她點點頭,「謝謝你們。」
其實她很清楚,父親一生,人緣極差,這一走,能來殯儀館的有幾人?即便是這幾個,也是迫於無奈,只因是單位職工,必須得出面,才勉為其難在這輪流坐幾天。至於媽媽,她更理解,能來看一看,轉個圈兒已經是難得,畢竟她十幾二十年前就已經是前妻的身份了。而舒開,也沒這個義務陪她回來的,但是她知道,即便辰安不要求,舒開也一定會和她一起,因為他倒是當真自詡為她的親弟弟……
在座幾個都是男人,夏晚露想著是不是應該給煙,可她從北京來得匆忙,什麼也沒帶,正尷尬,身邊左辰安的司機拿了煙出來,整條的拆包。
工會主席一見是數千元一條的名煙時,態度突然非常的好,同時,也發現遠處停著的,是什麼樣的車,便知眼前這男人不凡。
她感激地看他一眼,難為他想得周到,有他,真好……
她和他結婚的事,只是後來打電話告訴過父母,不曾回來舉行婚禮,所以老鄉們還不知左辰安身份,一番介紹后,工會主席得知她竟吊得如此金龜婿,不由連連感慨,老夏泉下有知,當含笑九泉。
父親泉下有知嗎?她往遺像的方向看過去,記憶中父親的模樣真的模糊了,父親,又是否還記得她這麼個女兒?
她走近,點了香,辰安和舒開也跟了過來,三人一起給父親上了注香。
接下來該做什麼,她不太懂。從沒經歷過白事,離家也已太久,她正想問一問工會主席,卻發現辰安已經在跟他談了。
辰安是見過場面的,出席過的追悼會只怕屬於上Y視新聞那種,該怎麼做,他自會理清,需要了解的,不過是兩地風俗的略微不同,如此一想,算是鬆懈下來,一切索性都交給了他。
她的決定是對的,辰安果然處理得井井有條。而因為他們的到來,來殯儀館的人竟然也多了起來,其中不乏一些看熱鬧的。這老家本來地方就小,東柵轉到西柵,轉來轉去的,好多熟人,聽說老夏的閨女從北京回來,還帶來個極拉風的金龜婿,老熟人們便過來瞅瞅,順道祭奠老夏,不,應該說是來祭奠老夏,順道看看熱鬧……
她看著那些老鄉,好些人都在嘻嘻呵呵地笑,她並不介懷,別人沒有這個義務悲傷,其實就連她自己也沒有掉淚,只是覺得心裡鬱郁的,很不舒服。
她總是凝視著父親的肖像發獃。她應該有好幾年沒見過父親了,不知道父親可曾變老?這肖像卻是用的幾年前的照片,五官清秀,一頭烏髮。
父親年輕時是極為英俊的男子,而她和曉晨得益於此,遺傳了父親的容貌,不傾國傾城,卻也算得上清雅秀麗。年輕時的父親吹拉彈唱,樣樣精通,倒是十分有才,只是在單位不得志,便始終鬱鬱寡歡,怨天尤人。後來更是迷上了賭博,從此沉溺其中,不可收拾。賭,必然和酗酒聯繫在一起,好賭和酗酒後的父親完全變了一個人,只要有錢便拿去賭,到後來,即便沒錢也會借錢甚至偷賣媽媽首飾騙取她和曉晨壓歲錢去賭,賭輸了,喝醉了,便打媽媽打女兒出氣,清醒的時候又痛哭懊悔,抱著兩個女兒直言愧對孩子愧對家。
總之,夏晚露從來沒記得父親笑過,不是暴怒,就是寡歡,要麼就是失魂落魄地懺悔……
這一次的自殺,聽說是借了太多的高利貸,已經還不上了,留了封遺書,痛悔自己一生,並言對不起兩個女兒……
辦白事是很辛苦的,連續幾天,幾乎都是通宵不睡。
作為女兒,她守靈是應該的,但是舒開和辰安,則沒有這個必要。然,無論她怎麼催促他倆回去休息,這倆男人就是不肯,倒是她,在撐不住的時候,靠在辰安肩膀上還得以斷斷續續睡了幾個小時。
按風俗,晚上的時候,還會請人來哭靈。
那場面,很是悲切,就算是無關人等,也會被說得眼淚直流,更何況,她到底是他的親生女兒。所以,跟在哭靈人的後面,她亦淚流滿面。
辰安就在她身旁,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有點涼,可是,卻很舒服……
哭靈結束以後好長時間,她臉上的淚痕都沒幹,他輕輕地摟住她的肩,想給她安慰。
她明白他的意圖,側頭一笑,淚痕亮晶晶的,「我不難過,真的。其實有些痛苦的人生,結束,是一種解脫。」
他看著她認真的表情,無端的,心裡某個地方,突然抽搐似的一痛……
她把父親的一生說給他聽,最後感嘆,「他帶給我們痛苦的時候,他自己也是苦的,如果一個人活在這世上再也沒有歡笑,活著還有什麼意義呢?他的生命,早在很多年前就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