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2章 他只做他
這時,一陣涼風吹來,吹的的我打了一個冷顫。年華微微皺眉,再不望著星空,解下他身上的披風披在我的身上,他望了眼遠處杜顏楓的人背影。這段時間,杜顏楓始終只是留給我們一個背影,時而抬頭望著星空,時而拿出點心吃兩口,就是不曾回頭看過我們,不能更瀟洒。年華輕笑,卻難掩語氣之中的悵然之意,「杜顏楓雖然沒些真本事,可能讓你身子好起來,我也倒很是佩服。」
他果然知道。
我也看了眼杜顏楓,再一次有感而發:「縱然族亡真的有煙國一部分責任,我失去阿爸阿媽也有他們的一部分責任,可……我還是對不住杜顏楓,那些和他一點關係都沒有,我也應當和他一點關係都沒有。」
年華不置可否,只是笑著說:「還未恭喜你好事將近。」
他果然,什麼都知道。
「喜酒來喝么?」算了,何需說那麼多呢?又何需問什麼呢?既然都已經說了恭喜,那麼便是說明了……他也覺得,這是一件好事。既然是好事,就該問一問他,要不要一起慶賀。
他搖搖頭,沒有說什麼。答案已經顯而易見,其實……他忽然出現在這裡的時候,一切就已經很明了了。他要走了,而且再不回來。
我深吸一口氣,學著他放在口吻道:「還未恭喜你,從明日起,終於要遠走四方,做一個逍遙自在人。」
「說的對,說得好。就是從明日起,你年師父,就要開始遊歷四方,從此自由自在,再無拘束。」他又爽朗的笑了起來。年華,他每一回這樣笑的就是在爽朗的笑著,好似什麼煩惱都沒有,讓旁邊的人看著也會覺得心情舒暢不少。他的笑,從來爽朗,從來純粹。也有可能……是因為城府實在太深,他把所有人都騙過了。
過了一會兒,他不笑了,神情嚴肅的看著我,彷彿是在看著一個仇人,可不知道為什麼,我一點兒也沒有覺得害怕,而是覺得……他的這個生氣很好笑。我聽見他輕嘆了口氣,這個嚴肅的神情終究還是沒有繃住,「噗嗤」一聲的笑了出來。
又過了一會兒,他終於笑完了,無奈而又認真的說:「我偷的足夠了,實在無賴也太……無聊了。所以,幾年前我開始慢慢的建立自己勢力,而現在勢力建立也足夠了,我四處的產業、錢坊,甚至某一部分的江湖勢力都在慢慢的一點點積累我的財富和勢力,也在,慢慢的還著我從前偷來的錢。就在今年八月初六,我便什麼都不欠別人了。」
「早在四年前,我便開始不再偷了,我也便想著要遊歷四方,做一個逍遙自在的人。可我……遇到了一個束縛,而那束縛,便是你。」他顧不得我已經瞪得老大的雙眼,輕嘆了口氣,繼續漫不經心的說著,「而現在……你一切都好了,我便沒有什麼束縛了。」
我愣愣地望著他:「年華……」
「年華在,不知主子有何吩咐?」年華爽朗一笑,彷彿那四年不過彈指一揮間,他毫不在意也留念,甚至……什麼都不屑從我這裡索取回什麼。
我笑了笑,「年近衛,我有一件事要你千萬做到,我吩咐你,一定要洗澡的過好每一日,再不被……任何束縛住。從此以後,年華只是年華,年華只為年華。」
年華冷哼一聲,「這些,不用你說,我也會做到。善待自己,我比你做的不知道要好多少倍。」
「年華,這些年,謝謝你了。」而我,無以為報,無可償還。我想要給他的,他不需要也不屑要。他想要的,我給不了,或者說……他其實什麼也不想要。
年華啊年華,你可真是會耍賴皮,我們之間的這一場遊戲,從一開始,就註定了結局的時候,我是虧欠於你的。
作為勝利者的年華擺了擺手,一副毫不在乎的姿態。他不在乎他勝利了,在不在乎我虧欠於他,他不在乎人生苦短之中的那個四年。他又深深的望了我一眼,不過,只是一眼而已,「不管你賭輸了還是賭贏了,不管是他還是他,都好。」
我點點頭:「當下的,都是最好的。不去想旁的,心裡只有那麼一個,那麼那一個,就是最好的。」
「可是年華啊,如果是新的一個,很難做到,不是么?」
年華搖搖頭:「不難,難得是放下舊的那一個。」
他難得同我說這樣的這樣的話,偶爾這樣一句,還頗有深意,我真隨著這句話往深處想著。年華卻又玩味地笑了笑:「你可以啊,新歡舊愛左右逢源,我聽說……那山谷里的葯少,也是一個美男吧?」
我也被他逗笑,臉也頓時紅撲撲的:「沒有,我跟李歸是清白的!我只當他是好朋友!他也只當我……是好朋友!還有……」
「那我呢?」我正思維混亂的,向他也向自己冷不丁的解釋著什麼,年華冷不丁的給我來了這麼一句。
我頓時愣住了,他,我將他當作了什麼呢?我又該如何同他說呢?靜靜地望了他一會兒,我笑道:「既然是族人,那麼就是我的親人,我……永遠的親人。只是,其餘的親人,都是我護著他們,而你,是護著我的。所以,你這個親人,我會記得一輩子,會感激一輩子。」
年華輕輕地笑了笑,深深的閉了閉眼又睜開:「這個回答,我很滿意。」
我們相視一笑,彷彿什麼都明了了,也彷彿回到了很久之前,不是太子府的時候,而是……族亡之前,大草原的時候。
我們又斷斷續續的說了許多話,什麼都說,也什麼都問,大概離別,就是這樣吧。
當問到我們的以後的時候,我忽然問年華:「年華,你還會回家么?」
年華一愣,爽朗的笑容凝固在臉上,他認真的想了想:「會的,只是現在我家在他家裡面,我不想。」
我失笑:「你和他無冤無仇。」
「確實無冤無仇,甚至我還應該謝謝他。可是姚葯,這點兒不甘心,你總該讓我有的。說這話的時候,年華背過身去,又仰頭看了看星空,沒有讓我看到他的表情。可只是看著他的背影,聽著他說話的語調,我便覺得無限傷感。
我彷彿忽然明白了,之所以我們看到的,永遠都是那個爽朗而笑的年華,是因為……他把他所有的悲傷藏了起來。
我嘆了口氣,輕聲道:「好了,送君千言,終須一別,再不回去,山谷之中的人怕是要擔心了。年華,我祝你,一路順風。」
年華轉過身來,這時候,他已然笑的爽朗無比:「多謝你了,你也,要多保重。」
「好,我們再會。」說完,我向著遠處的那個瀟洒身影走去,可還未走兩步,我便回過頭重新望著他,大聲道,「年華,謝謝你!」
年華臉上的笑從爽朗漸漸轉為淡然,眼神之中的笑意也沒有那麼呼之欲出了,他只是在淺淺的笑著,那麼淡然,又那麼收斂。彷彿,這才是他。
他向我疾步走來,等到了我面前的時候,他從袖子里拿出一個小麻袋在我面前晃了晃。他笑道:「還未給你新婚賀禮呢。」
我接過,一陣刺鼻的葯香隨之撲面而來:「這是什麼?」
年華背過身,側頭掃了我手中的麻袋一眼,淡淡道:「疏伊草,十年前,世間僅剩兩株,現在還剩一株半,這就是那一株。」
「半株?這藥草……我未曾聽過。」說罷,我湊近嗅了嗅那藥草的味道,因為湊近,藥草刺鼻的味道更甚之,刺的我直打了一個噴嚏。
年華伸手扶了我一道,而後調笑道:「你可小心些,疏伊草,一株便是左木瀟十年的壽命。」
「左大哥……」我舉著麻袋靜靜地凝視了一會兒,忽然夢的一拍腦袋,「原來,你就是那個偷藥草只偷了一株的可恨的小偷!」
當年,蘇犰安和左木瀟一起師承千陽大師之下,在他們出師之時,千陽大師一人給了一份禮物。給蘇犰安,是那一把匕首。而給左木瀟的,就是兩株對他的特殊體質有極大幫助的藥草,據說其藥效之高一株可延長十年的壽命。
只是那兩株藥草,曾經被偷竊過。確實是很珍貴的藥草,哪怕左木瀟傾盡所有的家當也會想要得到的那種珍貴。可是……這個小偷也不知是傻還是眼拙又或者說是在刻意炫耀什麼,偷便偷了,偏偏只偷了一株。當年,魏楠打開盒子的時候,看到只剩一株草藥赫然挺立的時候差點兒氣的把剩下的一株都給摔了。
他暴跳如雷,氣的直跺腳,「那廝倒是真有本事,偷一株剩一株,是為了讓勞資謝謝他好心么?」
我嗅著刺鼻的藥草的味道,看著年華挺拔的背影,失笑,「所以,你當時為何只偷一株?又或者……它既然現在還留著,你當時又何必偷呢?」
年華將手背在身後,哼哼笑了兩聲,好似也是在笑自己。他淡淡道:「當時,年輕不懂事,剛剛學了這門手藝,就想要顯擺一下。哪裡的東西難偷,我便去偷一把看看,那本記載著金絲毒的書,也是因為如此。至於……為什麼只偷一株,是因為要的人只要一株,還有……也是為了好玩。留下一株可要比一個空蕩蕩的盒子來的更氣人一些。」
空蕩蕩的盒子,他們更恨的是東西被偷。
只留下一株,他們更恨的便是那個小偷。
而年華,大張旗鼓的這麼一回,便就是要江湖上的人知道,有這麼一個小偷,無所不能偷。
為了一個名氣,為了一份錢財,他便隨意傷害另一個生命垂危的人。
「年華,十年前,你可真是一個混蛋。」我發自內心地說。
年華冷笑:「誰說不是呢?」
我嘆了口氣,不禁攥緊了麻袋的口子:「那麼……既然已經答應了另一個人要把這株草藥給他,又怎麼還會現在留著呢?
「因為他還沒等到,就死了。」他轉過身來,又看了眼麻袋的方向,「這份算是我給你的賀禮,你好朋友的,十年壽命。也算是我……還了他吧。若是有機會,你代我告訴他,我知道左家勢力熊大,若是不肯放過我,天涯海角年華任憑他們追逐。若是再來一次,我還是要放肆那麼一次,沒心沒肺那麼一次,混蛋……那麼一次。」
若是再來一次,他還是要放肆,還是葯沒心沒肺,還是要混蛋。哪怕……天涯海角都要被追逐。這就是年華,這才是年華。無所畏懼,從不覺得自己是君子,從不覺得自己是一個好人,從不在乎世人的眼光。可他……終究還是要求自己無愧於心,不是么?
「十年前你是混蛋,你甚至不在乎別人罵你混蛋。而現在……你要做一個好人,你不是為了讓別人覺得你是一個好人,你只是……沒心沒肺夠了,放肆夠了,混蛋夠了,要做一個無愧心的人。」我,又一次發自內心地熱切地說著,我看見年華的眼神隨之漸漸變得明亮。我輕輕地笑了笑,「年華,你從不是浪子回頭。你只是,做了一個你罷了,你做的,從始至終,都是你。」
年華靜靜的凝視著我。我知道很晚了,我知道我們之前就已經道過別了,可是此時此刻,我亦含笑靜靜的望著他。良久,他輕嘆了口氣,笑笑道:「還有一事,關於秋陽的,讓你知道一下,或許你能多幾分安心。」
秋陽?是四年前,那個和年華一樣總是爽朗而笑的女孩兒么?是那個曾經走近了我又遠離了我我的女孩兒么?是那個早已原諒了的女孩么……
「秋陽……她現在,在哪裡?」那個時候,我甚至懷疑,秋陽被蘇犰安殺了隨意的丟在一個無人問津的地方。那個時候,有無數的人想要離間我們之間的關係,其實……那個時候離間我們之間關係最好的辦法,便是同我說,秋陽死了,被蘇犰安殺死了,有憑有據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