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荒唐一生
天空灰暗暗的一片,沉重壓抑,似乎下一刻就會迎來一場暴風雨,可事實上這種灰暗的天氣已經持續大半天了,卻始終沒能降下半滴雨。風,漸漸的大了起來,揚起了大街上,刑台上的灰塵,讓刑場上跪著的那道瘦弱的身影看起來有些模糊。
刑場上的女子身穿灰色囚衣,蓬頭垢面,雙目空洞無神,嘴唇蒼白乾裂的跪在地上,嘴巴微動著,若是靠近仔細聽,就會聽到女子用沙啞弱小的聲音輕輕吟著。
「習習谷風,維風及雨。將恐將懼,維予與女。將安將樂,女轉棄予。習習谷風,維風及頹。將恐將懼,寘予於懷。將安將樂,棄予如遺。習習谷風,維山崔嵬。無草不死,無木不萎。忘我大德,思我小怨。」
刑場前慢慢的聚集了不少看熱鬧的人,大家對著刑場上的人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不管周圍的人如何的說話難聽,目光鄙夷,女子始終面無表情的吟著什麼,直到圍觀的人群里多了幾個人,女子才彷彿被雷擊到了一般渾身一震,空洞的眼神微微多了一些東西,但還是平靜的望著那幾個人。
刑台下站著很多圍觀的人,但是有兩對男女卻是異常的出色,讓人的目光一下子就落在了他們身上,一對較年輕,一對較年長。
年輕的那對,女子面相嬌媚可人,柔弱的依偎在俊逸男子懷裡,雙目含淚,楚楚動人,目光凄楚的望著刑台上的女子,和刑台上的人一比,她簡直就如同仙女下凡一般。
「姐姐,你不要怪我,我已經儘力了……」嬌媚的女子依偎在男子身旁泫然欲泣的望著跪在刑台上狼狽不已的人。
聽到她的話,刑台上的女子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
呵呵,怪她?她怎麼會怪她呢?她從來沒有怪過她啊,不管是她,還是她身邊的男子,又或者是另外一對中年男子和美婦,在這之前她從來沒有怪過啊!
可是為什麼她都做到這種地步了,他們還是要這樣對她呢?他們想要的一切都已經得到了不是嗎?為什麼還不放過她,就算將她趕去家廟,寺院,軟禁一生也行啊,為什麼一定要置她於死地呢?他們對她難道就真的沒有一絲一毫的愧疚?難道就沒有一絲一毫的不安?
她的父親貪圖權勢娶了母親卻從來不願意善待,府中妾侍多不勝數,母親每天都生活在怨憤中,變得面目可憎。即使如此也從來沒有得到過父親一絲一毫的柔情和憐憫,連帶她這個嫡女也不得他喜愛。
父親娶母親全都是為了得到外祖家的扶持,所以在掌權之後明目張胆的在外面養外室,後來更是偷梁換柱的將外室之女帶回了府里哄騙她說是她的親妹妹,要她保護疼愛她。
她心裡明鏡似的,可是因為他是她父親,她對他尚且還有一絲崇敬,又因為她可憐這個所謂的親妹妹,覺得大人的事不應該連累到後輩身上,覺得她頂了個外室之女的名號已經夠委屈,夠艱難了,所以處處護著她,甚至不惜頂撞母親,從來沒有讓她受到過一丁點的委屈。
在她出嫁的時候她哭訴哀求著要她帶著她一起出嫁,她答應了,讓她這個小姨子在夫家如同大小姐一般,即使她後來和她的夫君糾纏在了一起,她生氣過,憤怒過,失望過,她跪下來滿臉淚水的承認自己犯了錯,承認自己對自己的姐夫動了不該有的心思,不求她成全,只願意為奴為婢留在府中就行。
她怒過後終究還是心疼她,即使心裡再痛,最終還是答應將她接入府中,以侍妾的身份,後來她也沒有再責怪過她,反而將她從侍妾抬為了姨娘,夫人……讓她成為了府中後院里除了她之外最有身份地位的女人,受盡了夫君寵愛,幾乎逼得她這個正室也失了顏面。
她做了這麼多,退讓了這麼多,容忍了這麼多,不夠嗎?還不夠嗎?
哦,還有她那夫君,婚前對她百般呵護,百般疼寵,恨不得將世界上最好的東西都捧到她面前獻給她,只為博她一笑。她感動他對她的用心,所以在婚後幫他爭權奪勢,幫他料理後院,幫他納妾傳宗接代,她孝敬公婆,善待小姑,人人都說他好命娶了她這麼一個寬容大度,聰慧過人,長袖善舞的妻子。
可他又是怎麼對待她的?他在她為了他奔波勞累,煞費心神的時候,在她眼皮底子下和自己的庶妹勾搭在了一起,無恥下流又骯髒,為了整個家族,她忍氣吞聲,主動將庶妹納入了他房中,成全了他們。
她這個妻子做得不夠好?她是哪裡對不起他,對不起整個家族了?
還有她的好父親,一個默默無聞的小官吏,如果不是因為母親,他能只用了短短十來年就爬到了州牧的位置?能這麼風光無限,春風得意?他倒好,一朝上台立刻就翻臉不認人,堂而皇之的在外面養外室,還將外室之女帶回了府中羞辱母親。這還不夠,還要利用她這個女兒為他的寶貝女兒保駕護航。
再來就是她的好繼母了,因為明白父母親的感情,所以她沒有怨恨她介入了父親和母親之間,甚至相信了她所謂的無奈,處處維護她的女兒,對她也不曾黑過臉。一個外室之人能當上正經的夫人,沒有她在母親死後幫忙說情,她能坐上夫人之位?
這些人,一個個,她不曾虧待過,她沒有聽信母親的話對他們起過提防之心,把他們當親人,處處為他們著想,她自認能做的都已經做了,為什麼,為什麼還落得了如此下場?
她真是傻啊!她以為自己不怨不恨的,因為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怪誰?她瞎了眼,蒙了心,聾了耳,聽不見別人的忠告,也看不見他們的禍心,是她害了自己啊!能怪誰?所以她不願意怨恨,她不願意成為那樣面目可憎的人,即使馬上就要被砍頭了,她依然雲淡風輕。
可是直到看到他們,她心底最深處的怨恨終於還是爆發了。因為她自問沒有做錯什麼,她甚至付出了自己能付出的一切,可是為什麼她會有這種下場?不是說善惡終有報嗎?這就是她為善的報答?
老天瞎了眼,老天不公啊!
「為什麼,為什麼……」終究是沒忍住,她乾澀的聲音沙啞的問著,目光直視著那對男女。
「姐姐,是你做錯了事,你不能怪我和夫君啊!我們也試過了,可是無奈你犯下的罪太重,夫君和爹爹也是無能為力啊,姐姐!我們已經儘力了,姐姐,對不起……」嬌媚女子泣不成聲。
「呵呵呵,我做錯了事,是啊,我今生今世,做的最大的一件錯事就是在你進府後處處維護你,以至於演變成了今天!」
「還有你!」刑台上的女子目光冰冷的移向了年輕的男子,「我當初真不應該嫁給你,更不應該為你付出所有,你不值得,你也不配!」
年輕男女面色同時一變,嬌媚的女子一瞬間面容還有些扭曲了起來,但又飛快的掩飾住了,目光哀戚的注視著刑台上的人。
「好父親,你果真是一個好父親呢,我會永生永世記住你的,還有我的好繼母,我即使是下了地獄也會惦記著你們的,我對你們一直都是那麼的好,不是嗎?」女子咯咯咯的笑了起來。
越是鄰近行刑時辰,她內心的恨意就越是無法再掩飾,她不得不承認,自己真的是恨啊!老天爺為什麼要這樣對她,為什麼!
「罪婦可還有話要說?」
聽到判官說的話,女子呵呵呵的笑了起來,這個時候她還能說什麼呢?她沒話說了啊!
女子依然清亮無比的雙眼直直的注視著刑台下的人,乾裂的蒼白的嘴唇輕輕的張合著。
「日居月諸,照臨下土。乃如之人兮,逝不古處?胡能有定?寧不顧我。日居月諸,下土是冒。乃如之人兮,逝不相好。胡能有定?寧不我報,日居月諸,出自東方。乃如之人兮,德音無良。胡能有定?俾也可忘。日居月諸,東方自出。父兮母兮,畜我不卒。胡能有定?報我不述——」
隨著一道寒光一閃,女子幽幽的低吟乍然而止……頭顱從脖子上掉了下來,在刑台上滾了幾圈,竟然直衝著刑台下的兩對男女而來,豆大的雨滴傾盆砸下,大家倉皇而走,一道血溪從刑場高台流下,和滾過來的頭顱一樣徑直的流向了高台下的幾個人。
「啊!夫君,妾身怕,咱們還是回去吧!」嬌媚女子瑟縮在男子懷中,臉色蒼白,嬌弱無比,可是垂著的眼眸里卻閃著得意暢快的光芒。
終於死了,終於死了!那個霸佔了她嫡女身份,霸佔了她正妻身份,霸佔了她所有東西的女人終於死了!她再也不能壓著她了,她生前經營的所有一切以後都屬於她了,連同身邊的這個男人!
男子低首斂眉,沒有看那頭顱,只是看了眼地上的血溪,抿了抿唇,擁著嬌媚女子沉默離開了,沒有多看一眼倒在高台上的身軀,冷漠無情。
「老爺,咱們要——」婦人遲疑的問。
「要什麼?她早已不是姚家人,既然如此我們何必多事!」中年男子佛袖而去。
婦人看著倒在高台上殘缺的身軀冷冷一笑,忙轉身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