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第 10 章

午後,到了上課的時辰,謝寶扇早早來到書齋,不久,謝寶鏡,謝寶瓶和謝寶珠陸續也來了,謝寶鏡遞給她一方素箋,謝寶扇讀了一遍,頓時哭笑不得,她請謝寶鏡幫她改詩,謝寶鏡倒好,直接給她重新做了一首。

謝寶鏡湊近她的耳邊,悄聲說道,「二姐姐,你那首大作,我實在無從下手,這是我昨晚寫得一首詩,你拿去將就著交差吧。」

謝寶扇無可奈何,先生就要來了,再叫她現做一首,她也沒那份兒才氣。

不久,章素青走進書齋,謝寶扇看她一眼,心裡五味雜陣,她最敬仰的先生,竟然和她親爹不清不白。

章素青並不知學生已經知道了她和信國公謝之華的私情,她看到謝寶扇在看她,沖她微微一笑,說道,「姑娘們的賀禮,我已經收到了,多謝你們的心意。」

謝寶鏡送的是一方黃山松煙墨,謝寶瓶送的是一匣上等胭脂,謝寶珠送的是萬珠林的金釵。她們三人的賀禮遲了一日,賀禮不可謂不貴重,相比而言,謝寶扇送的綉屏略顯平凡,但誠意更足,章素青都十分喜歡。

進入臘月,她們就要放假,這是今年最後一回上課,謝家幾位姑娘把作業交給章素青,她細細細的看過,也不知有沒有發覺謝寶扇的作業是謝寶鏡代做的。

今日是品茗課,章素青說道,「我打發人和嚴太太稟明了,就在你們家花園裡的水榭上課。」

到了冬日,家裡的水榭輕易就沒人過去,不用在書齋上課,幾位姑娘免不了有些雀躍,她們一行人帶著丫鬟婆子穿過花園,不一會兒,就到了水榭。

這處水榭是前幾年新建的,水榭上方懸著一塊匾額,隸書寫著『戴月亭』三字,章素青走到水謝前,看到左右的對聯,默默念著,「碧波環繞境清幽,萬綠從中一閣樓,寶馬奮蹄追日月,聖人秉燭讀春秋。」

謝寶鏡得意的指著對聯,說道,「先生,這是我家老爺的手筆,他寫得一手好隸書,常有外頭的清客先生求他的字,我小時候還模仿過老爺的字,老爺說我是女孩子家,不讓我學他的字。」

章素青置若罔聞,這熟悉的字體她看了千萬遍,自是十分熟悉。

戴月亭三面臨水,門窗鑲嵌著玻璃,是以裡面通透明亮,冬日賞雪,夏日乘涼,不可謂不愜意,只不過因格局不大,坐了她們師生幾人,只能留下三五個伺候的丫鬟,餘下的婆子丫鬟只能挪到不遠處的角亭里。

冬日天冷,為免凍著來上課的姑娘們,水榭里早有婆子生了炭盆,謝寶扇進到裡面,並不覺得冷,她看到地上有個不大不小的紅泥瓦爐,上面架著一個黑黢黢的陶壺,不知煮得是甚麼水。

水謝里還放著一張案幾,上面擺著各色茶具,這些是章素青自家裡帶來的,謝寶鏡是個愛頑兒的,她扒著玻璃窗往水下看,遺憾的說道,「可惜了,要是前些日子,襯著漫天白雪,我們圍爐品茗,一定雅緻極了。」

沒有教養嬤嬤跟隨,謝寶扇見她像只皮猴子似的攀上爬下,說道,「你仔細些,要是一頭栽下去,這大冷天的可沒人下水撈你。」

謝寶珠陰陽怪氣的說道,「三姐姐又不是小孩子,還用你白白囑咐她?」

謝寶扇懶得和謝寶珠拌嘴兒,她轉過身,細細的打量著茶几上的茶具,平日家裡也喝茶,只是沒有章素青的這套精緻,她執起裝著茶葉的錫壺,只見那壺身上刻著『南嶽夫人魏華存』這幾個字。

進到水榭的章素青對謝寶扇說道,「這套茶具是先父傳給我的,往日並不常拿出來用,只因要給你們授課,這才拿出來用一回,你們手腳輕些,要是不留神打碎了,你們可賠不起。」

謝寶鏡一聽,拿起茶几上的一套子母鍾,說道,「甚麼稀罕物,連我們信國公府也賠不起?」

那套子母鍾潔白無暇,底部刻著『楊太真自用』,再看那一柄小小的茶匙乃是金絲楠木所制,謝寶鏡方才得知這一桌子東西當真是舉世無雙。

章素青請姑娘們坐下,趁著爐子里的水還未燒好,說起煮茶的水,她道,「陸羽說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實則茶水種類繁多,另有雨水,雪水,露水,不同的水,煮出來的茶水天淵之別。」

謝寶鏡好奇的問道,「那爐子里煮的甚麼水?」

章素青笑著說道,「這是北山的泉水,我一大早命人取來的。」

說話之時,爐子上的水煮好了,章素青給了謝寶扇一個紫竹杯,謝寶鏡一個百花盞,謝寶瓶一個玻璃蓮花托盞,謝寶珠一個濯目晴天盞,她自用一個豆青釉五彩蓋碗。

謝寶鏡好奇的問道,「怎麼二姐姐的和我們不一樣呢?」

章素青笑道,「飲茶的器具與我們各人的性格一樣,甚麼樣的人,用甚麼樣的器具。」

一旁許久沒有說話的謝寶扇說道,「先生用得五彩蓋碗,看著與你很不相配呢。」

她這話顯然有些冒昧,章素青笑了一下,說道,「這是何意?」

謝寶扇話說出口了,自覺失禮,她抿嘴想了想,回道,「這五彩蓋碗華麗異常,先生自然素雅,抱朴守拙,學生這才覺得與先生不合。」

章素青微微一笑,她小心翼翼的端起五彩蓋碗,說道,「這碗倒不稀罕,不過是友人送的,是以我很是珍惜,常留在身邊自用。」

謝寶扇看著她柔和眷戀的神色,心道,這個友人,莫非就是她們家老爺?

這小插曲過後,章素青給學生們煮茶,她的動作猶如行雲流水,舉手投足文雅優美,就連謝寶扇都忍不住心道,這樣一個女子,難怪老爺會喜歡她。

不久,茶水煮好,章素青給她們每人倒了一盞,說道,「這是日鑄雪芽,你們嘗嘗。」

幾位姑娘按照章素青的教法品茗,章素青又與她們說起歷朝歷代鬥茶的趣事,直到瓦爐里的炭火燃燼,今日的授課也到此為止,章素青把茶具一一收到都箱子里,最後說道,「要開始放假了,我就不給你們留作業了,等到明年開春,再好生學習。」

可以不用做作業,謝寶鏡帶頭歡呼起來,章素青無奈的笑著搖頭。

散學時,謝寶鏡,謝寶瓶和謝寶珠先走了,謝寶扇原本要走,章素青喊住她,說道,「二姑娘請留步。」

謝寶扇駐足,章素青說道,「二姑娘是不是有心事?」

謝寶扇雙目微垂,她的心事該如何跟章先生說呢?章素青見她不語,便道,「你是我最愛的學生,要是有事,盡可告訴我。」

想到苦苦相逼的甘姨娘,想到和先生曖昧不明的老爺,謝寶扇沉默半晌,她坐在章素青對面,說道,「學生的確有一件事,悶在心裡無人可訴。」

「我是你先生,也算你半個知已,你說給我聽聽,說不得我能為你排解一二。」章素青說道。

水謝里只有她倆,婆子丫鬟離得遠,謝寶扇停頓半晌,對她說道,「從小養育我的甘姨娘,有意把我許配給她娘家的侄兒,此事雖未說到明處,只怕她們已跟太太請示過了,聽說甘姨娘的侄兒是個中年鰥夫,家裡妾室通房無數,我心裡不願意,可惜終身大事全憑父母做主,想來由不得我自己。」

章素青驚訝的說道,「你們老爺可曾知道?」

謝寶扇搖著頭,太太是否稟報過老爺,她無從得知,不過她一個不受寵愛的庶女,若是太太首肯,老爺想必也不會太反對。

水榭里靜悄悄的,師生二人誰也沒說話,謝寶扇看著章素青,她道,「嫁給那樣的人家,我情願和先生一樣終身不嫁。」

謝寶扇的話似乎讓章素青想起傷心事,她悵然若失的說道,「若非無奈,誰願意終身不嫁呢。」

何況她不是沒有心上人。

謝寶扇注視著她的眼睛,她道,「先生當年為何不嫁人呢。」

章素青神情黯淡,她對謝寶扇說道,「因為門第之間,他出身名門,我的家族給不了他助力,老天註定要讓我與他失之交臂,我不願委曲求全,亦不願辜負他,因此這才選擇終身不嫁。」

謝寶扇想起她父親,除了正室太太嚴氏,另有幾房妾室和通房丫頭,這樣的人,值得章素青等候一生嗎?換做是她,她是絕對不肯的。

章素青回過神,她從來不曾與外人提及自己的過往,再者與她一個未出閣的女孩子談論情情愛愛,畢竟不合適,她問道,「二姑娘可曾有甚麼打算?」

謝寶扇勉強一笑,她道,「太太一定要把我許配給甘家,我便剃了頭髮再去做一回姑子,青燈古佛,了卻一生,這樣雖不孝,家族的恩情,只能來生再報了。」

她沒對章素青說實話,章素青卻當了真,她不忍看學生自暴自棄,便道,「事情遠不到如此地步,天無絕人之路,再者你家老爺和太太未必會應准,二姑娘何需這般偏執?」

謝寶扇笑了笑,一語不語。

天色不早,章素青還得出府,謝寶扇和她一起出了水榭,說道,「我今日所說的事,還請先生替我保密。」

章素青默默點頭,二人走到園子門口,各自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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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扇不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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