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但為君故
身上的汗逐漸風乾,我不知在地上趴了多久,當我覺著有點冷的時候,西日昌終於回來了。他一進門就頓了頓,隨後厲聲道:「誰叫你自己下地的?」
我被他抱起,放回床榻。宮燈明亮的光線下,他沉臉檢查了我的手腳,觸碰到痛處,我顫了顫。
「你自己說,這是怎麼回事?」他放開我,又不甘心地在我肩上捏了把,捏得比我摔得還痛。
我沒吭聲,咬緊牙關。過了片刻,他語調放軟,「你這個不叫人省心的傢伙!剛才我去看徐端己了,連著幾月不見,公主病了。」
我這才啟唇,微微吁氣。他凝望我道:「那病是病,說不是病就不是病,委實叫我頭疼。」
我嘆出兩字,「相思……」這幾月,他除了政事,無暇理會旁人雜事,得不到光照的花骨朵自然要凋零。
「知道還給我亂來!」西日昌牙痒痒地道,「我是待你太好了!」
我無語伸手過去,扯扯他衣擺,他拍掉我手。過了一會兒,我再扯,他不拍了,乾脆起身而走。我扯不住他,綢衣從指間滑走,我只得幽幽地收回了手。
西日昌再回到我身邊,已然變作吃人的老虎,上來就剝我個乾乾淨淨。胥紅愛聽動靜,但她住得離我遠,聽不著。胥紅聽不著,不代表旁人聽不到。我還記得托我一把的隱衛,他離得肯定不遠,以他的修為必然聽得一清二楚。
我發出最多的聲音是嗚音,低哀最多的言語是輕點,受不住了。而西日昌從頭到尾只說了一句話:「我還嫌用不上力呢!疼死你最好!」
他在我身上大力地搓揉,我的骨骼發出聲聲脆響,酸疼得我難以忍受,又另有一種快意胸間流淌。跌打藥膏的芬香和灼熱從肌膚滲透到內里,被他搓揉的地方通紅,我覺著我被燒起來了,燒得嘎吱作響,燒得噼里啪啦。
「嗚……我快死了……」我含糊不清亂說一通,直到西日昌罷手。他一停手,舒適感就如同海潮,流淌覆蓋我的四肢百脈。這感覺是熱的,火燙的。
西日昌解衣,躺我身旁,摟著我在我耳畔道:「你現今全是我的,渾身上下哪個地方都是我的,不是你自己的。你若再亂來,不給我安生,我就……」
「啊……」頭頸上又是一口。
「咬死你!」他磨著牙道。
回答他的只有噝噝聲,他摟緊我舔我脖上傷口,噝噝聲消失,只有曖昧的摩拭。我不知他舔舐的是我,還是他自己,我只知他火熱地擁著我,火燙火燙。
後來他將頭放我肩窩,攬我腰低低道:「我也受不住了,你快些好吧!不要再糟踐自己……」
我輕聲應。
但禍害終究是禍害,頓了片刻后,下一句就道:「要糟踐也是我來糟踐!」
我聞言慢慢伸手上去,撫上他的臉,他受用地在我掌心摩拭,冷不防我二指捏住他臉頰。早就想揪這人了!這張壞嘴欠揍!
他連忙捉下我的手,卻是笑,「敢捏我臉的,你還是頭一個,你等著!」
我縮縮頭,老實地躺他懷中,再不動彈。他不再言語,只撫摩著我的腰際,慢慢入睡。
夏日很熱,男人很燙,我被燒著了,一團烈火擁著我,抵著我纖瘦的身子骨,無聲無息在我心底燃燒,似乎永不會熄滅。
婉娘的胖,我很嫉妒。看著她油亮粉紅的臉頰,鼻尖沁出的汗珠,寬大的翠袖露出的兩截白嫩嫩的小手臂,我不禁脫口道:「婉娘,你真好看。」
婉娘立時紅了臉,我覺得她更好看了。
「大人折煞婉娘了。」
我自知多嘴,便沒往下說。但自那以後,婉娘越發仔細,更多了份情意。或許天底下的女子,都喜歡聽這樣的話。
白日西日昌不在的時候,只有婉娘對過我的素麵,胥紅等人來了,我都戴著面紗。她們每個都說我瘦太多,等到蘇堂竹一來,就研討起吃食,這個養顏那個滋補。蘇堂竹既能侃,又熟識各類葯膳,眾女都聽得津津有味。婉娘恰好進房送茶,胥紅這個不長記性的又胡言:「蘇太醫,吃多了會不會跟婉娘似的?」
婉娘倒也自如,只是一笑。蘇堂竹瞥著我道:「陛下前幾日才與我道,女子要豐腴點才好!」
胥紅面色一紅,未經人事的孫文姝和蔣瓊英不解,而蘇堂竹說完自己也紅了臉。婉娘連忙解圍道:「各位大人,娘娘,請用茶!」
孫文姝很快明白那話的意思,微紅著臉呷了口茶。我無聲而嘆,無論禍害是否雨露均分,後宮的女子大多都虛度青春。一個男人和一群妻妾,本身就是對女子的不公平。可這事豈有公平可論?男人擁有權勢,就擁有了眾多的女人。不談男人已經擁有的女人,更有不少女人巴望著能成為這個男人的妻妾之一,沾一點榮光分一點雨露。
女子愛俊,女子愛才,女子貪慕虛榮,她們愛的,西日昌都有,而且每樣都無人可及,這就是禍害。
我該為之驕傲,為之竊喜,還是為之慶幸?實際上我從來都沒想過,會跟西日昌走,而且走了那麼遠,跑了還回來,最後賴著不走了。
眾人離去后,夜間我再次偷偷摸摸端詳他,他說我花開來開去開個不完,他自己也一樣,需要我看來看去,一點點看明白看清楚。以前沒有奢望過,甚至想都不去想,能和他這樣的人白頭偕老,但現在我想,正如他曾說的,讓他的眼裡除了我再看不到別的女人。
我苦笑了一下,原來我和他是一種人。要,就要全部,容不得一顆沙子,而這混蛋早就明白了。
他忽然睜開雙目,偷窺被逮個正著。我們彼此相視,他笑了笑,開始脫衣,把身上唯一一件單薄的褻衣解了,「脫光了給你看個夠!」
我尷尬地轉身,扯絲被蓋住頭。無恥的淫色君王悠悠道:「我人老色衰,姝黎看不上我了!」
我忽然覺得我內傷加重了。
酷暑倏忽而逝,我已能自己在院中走步一小會兒,但體內的氣勁依然搜尋不到蹤影。蘇世南對我道:「這次不死,是陛下強行拉回來的,所以無論知覺、感官你都恢復得很慢。」
我點頭稱是,問及蘇世南當日南屏之事,他卻道:「起初我以為你錯了,但後來察覺林季真死於你手,又不覺你錯,而現在,我以為西門你和陛下都沒有錯。」
聽他這話我即知曉,要知原委,還得問西日昌。
蘇世南離去后,婉娘陪著我院里休憩。最近這幾日,我身子稍有起色,西日昌就撥冗照料花骨朵去了。這人幾乎能鑽進我腦袋,我想什麼不用說他都知道。他荒廢後院時日長了,無論對哪方面來說都不妥。
我坐在院中新造的鞦韆上,一搖一晃地等待日落西山,晚霞萬丈。婉娘在我的詢問下,娓娓道她的往事。很普通的往事,小吏的女兒選入後宮,一日被西日明寵幸也沒飛上枝頭,年華便在後宮裡輾轉流逝,直到那日西日昌戮其同伴。
腳步聲院外響起,侍衛無奈地在外通報:「田寶林求見西門大人。」
婉娘連忙扶停了鞦韆,我踏穩下地。什麼時候昌華宮任由一個寶林橫衝直撞了?
問了侍衛幾句,我清楚了情況。田乙乙乘西日昌去撫慰徐端己,憑几回闖昌華宮的經歷,直入偏殿後才道明來意。侍衛無奈,只得來我院中請示。
在婉娘的攙扶下,我慢吞吞地踱到偏殿。一身杏黃衣裳的少女正站在殿中斜眼瞧我。婉娘將我扶到側席坐下,田乙乙便道:「我還以為只有我家公主病了,原來西門大人也病著。難怪連著幾月,都不見西門大人來鸞鳳宮。」
「勞公主和田姑娘念掛。」我坐下后,婉娘向我點頭,示意她去端茶。她不敢怠慢南越嬌女,可嬌女並不領情,「這是西門大人的侍女嗎?怎麼如此無禮,看到我在此,就這樣走了?」
婉娘停住腳步,十分尷尬,我緩緩道:「這是方寶林……」
我還未說下去,田乙乙便笑出聲來,「原來也是位寶林啊,恕罪恕罪,我還沒見過這麼肥的寶林,怪不得,嘖嘖,怪不得……」
婉娘出殿,我平聲而問:「田姑娘所為何來?」
田乙乙在我對面側席坐下,笑吟吟道:「還不是想念西門大人了,自從陛下春日離宮,大人就跟著不見了,可陛下回了宮,大人依然沒有露面。問小蘇太醫又一問三不知,這不,只得自己找上門來了!」
她寒暄客套,我依禮而回。看這少女的眼珠子就知道她另有事兒,果然寒暄之後,她問:「大人可知近日宮中流言?」
「哦,是什麼?」
田乙乙環望四周,眼神閃爍道:「那些愛嚼舌根的宮人都在私下言論,說陛下幾月不召妃嬪,夜夜只守昌華宮,必定是春日尋芳,尋來一美人藏於宮中樂不思蜀,早朝一完就直奔昌華宮,哪兒都不去了。」
我斟酌道:「背後議論陛下,那些人也太大膽了。」
田乙乙盯著我道:「大人想必是心知肚明,敢問大人,你若是公主,你該如何處置狐媚惑主的女子?」
我嘆一聲道:「田寶林,你比那些人更大膽,我很佩服。這兒是大杲的帝皇,陛下的宮殿,你知道愛嚼舌根的宮人什麼下場嗎?不是拔舌根,而是直接賜死。」
田乙乙垂首思索,過了半晌才幽幽道:「看來田乙乙今兒特意來看望大人,來錯了。」
婉娘捧茶盤而入,她先放了我的茶,又往田乙乙席去,卻被田乙乙起身打翻,滾燙的茶水濺了婉娘一身。
「告辭!」田乙乙冷冷甩下句話,徑自走了。婉娘忍痛收拾殘局,我目送田乙乙去遠,淡淡道:「婉娘,你可憐可憐那人吧!」
婉娘低聲道:「是的。」
我和婉娘沒有再提及此事,但我們都知道,這少女越來越驕橫,走的卻是條死路。我不提,婉娘不說,不代表事兒就埋土了。幾日後,西日昌親手料理了她。
禍害是聰明的,他知此時正是大杲南越兩國的蜜月期,要設計就乘此時。禍害是狡猾的,他手上有各式毒藥也有各式功效奇怪的葯,除了葯,他和蘇氏父子都會催眠術。禍害還是惡毒的,他讓徐端己親耳聽到田乙乙說了句:「公主太軟弱太無能,凡事都靠我撐著!」接著徐端己推門而入,震撼地目睹田乙乙衣裳不整地伏在一位侍衛身上。
禍害成功地讓徐端己信服了田乙乙的背叛。田乙乙最終被拔除了,但她卻沒有死。西日昌看在徐端己的面上,將她關入了地牢。公主心碎,就真的病了。西日昌除了日日探望,還遣了兩位嫻靜寶林照料她。或許是田乙乙平日行事不得人心,另幾位南越的侍女也勸慰公主,她們都說西日昌的好,道田乙乙的品行不端。時日久了,徐端己病消,也接受了兩位大杲的寶林,一切似沒有改變。她心目中的西日昌更好了,體恤溫柔,通情達理,而實際上呢?
西日昌攜我手去了地牢。
其實我並不想去,我欠缺興趣看挑釁權威者的下場,可西日昌很有興趣。
在地牢里,披頭散髮的田乙乙看到我們前來,頓時撲到鐵欄上,一雙明亮的眼眸很快黯然,她看見西日昌緊緊握著我的手。
「為什麼?」她啞聲問。
西日昌微笑。
「為什麼?為什麼陛下拉著她的手,而不是別人?」她身陷囹圄,依然死不悔改,「我明白了,陛下這麼多日來,只守著她一人,沒有旁人,是西門!」提高一度聲音,她對我叫囂起來,「我們都錯了,都被你騙了過去!沒有別的女子,就是你,只有你,是你奪去了陛下的心!是你獨佔了陛下!」
我暗自嘆息,卻聽田乙乙又凄婉地道:「陛下,乙乙難道不如西門嗎?」
西日昌注視她,不再微笑。
「陛下曾捉著乙乙的手,說等待乙乙長大,為什麼陛下要冤枉乙乙呢?乙乙確實不好,不該總惹陛下生氣,但乙乙只是想讓陛下多看看乙乙……」
我垂首,喜歡上西日昌,就等同背負沉重,喜歡不起,喜歡就要付出沉痛的代價。
田乙乙越說越哀婉,從她話中,我知道禍害曾摸過她,吻過她,只差沒有吃掉她。西日昌握著我的手僵直起來,估計他也沒想到,田乙乙居然在我面前說了他那麼多「好」事。
「為什麼陛下喜歡的人是西門?西門是個醜女啊!乙乙哪裡不及西門?」田乙乙忽然又對我咆哮起來,「我對你那麼好,對你推心置腹,甚至跑來問你不該問的話,沒想到你就這樣對我!你早知道,早就知道昌華宮沒別的女子……你憑什麼獨霸著陛下?」
她吐我一口唾沫,當然吐不中我。我嘆一聲:「我們走吧!」
西日昌瞥一眼牢中人,攜我手離去,任憑那人聲嘶力竭地吼叫,哭喊,我們都無動於衷。
出了地牢,西日昌沉聲道:「你說得對,我們不該去看她。」
我輕輕撫了下他的手背,對他來說,能不殺田乙乙,已是寬容。寬容了一個因愛生怨,因情過激的少女。其實田乙乙也好,錢蕙兮也好,他都寬容過了,甚至宋徽雲他都給過機會。這個男人其實是多情的,他對真心付他的女子,都留了一點柔情。只是女子不能把他這點柔情當做保障,更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去證實這點柔情。
西日昌也撫了下我的手背,彷彿釋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