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各按花命

二 各按花命

「大人,回去吧!」不知站了多久,耳畔傳來慕西雁的聲音。

我回過神來,他把偌大一個帝國王都交託於我,這擔子並不輕。此時盛京的守備力量不足平時的一半,整個朝廷的力量被抽離,大杲重臣留京的屈指可數。

我翻身上馬,迅速趕回宮廷。不出所料,西日昌果然給我留下了他最頭大的一位臣子。掌管戶部的周懷夢,在昌華宮正殿已等我多時。

「大人,你可回來了!」周懷夢不容我喘氣,上來就報了一大堆物資短缺、資金匱乏的壞消息。

「陛下搬空了戶部的倉庫,我也知道打仗需要錢糧,但盛京不比尋常城市,一旦盛京運轉不良,就會舉國不安……」

「還能維持多久?」我打斷了他的話。

「三個月。」

我斜他一眼,沉聲道:「三個月就叫你如此慌張了?」

周懷夢反問道:「三個月後若戰事不休,我們該如何?」

我緩緩道:「等幾日你就知道了,以陛下的細心,斷不會空了盛京。」

周懷夢似懂非懂。他擅長的只有精打細算的理財,比之白公垂,缺不少人情練達。我又不能對他明說,如今的盛京並非大杲的權力中心,從盛京的主人離開的那一刻起,盛京就只是名義上的王都。我們這些留守的臣子,管的只是穩住、守住,聽從配合前線調令。說得難聽點,盛京在西日昌離開之後,就只是交通站。

「但你說的也不錯,未雨綢繆總不是壞事。眼下是開春,三月後還是夏季,離秋收還有段時間。周大人,按你的經驗,什麼地方夏季最為肥美?」

周懷夢當即眼光一亮,「這正是我先前的打算,西門大人,晟木納以北,有著無數的牛羊。」

「還是那句話,等幾日再作決定。」我估摸西日昌到南方后,就會重新下達部署。我們在盛京貿然決議,未必稱他心。

打發走周懷夢,蘇堂竹從宮外而返。幾年的官場歷練,和長期跟隨西日昌的點滴影響,使他非常明白西日昌的打算。

「師兄不跟周大人說個明白,只因說了他也不明白,一說還耽擱時辰,所以師兄下了調令就走了。」蘇堂竹正色道,「西秦那邊肯定打了,但南越還說不準。」

我們正說到主攻西秦、嚴防南越的暫時局勢,慕西雁忽然來報:「大人,鸞鳳宮有動靜,有位南越侍女溜出宮被隱衛抓獲。」

「終於忍不住了嗎?」蘇堂竹笑了一聲。

「走,去看看!」我起身。

我們到了鸞鳳宮的庭院,被抓的侍女已交由侍衛看管。

「大人,她身手不錯,大致有清元後期的修為。」一侍衛恭敬地稟告。

「加強守衛。你們去吧!」我疑惑地看著腳邊綁跪的侍女,若說清元的修為,不高也不低,但往日我也好西日昌也好,還有若干大杲的隱衛為何識不破她身懷武功呢?

蘇堂竹顯然也持此懷疑,我們對視一眼。他沉吟道:「世間奇術多是去了,或許她修的武技也同我們羅玄門的匿氣之術一般,能收斂氣勁。」

「二位大人,既然落到你們手裡,只求一個痛快,休想叫我說什麼武技!」

她不開口也就罷了,她一開口我與蘇堂竹更加疑惑。我站在蘇堂竹前側,仔細端詳她,一手卻在背後對蘇堂竹做個手勢。

「你叫什麼名字?」我上前一步問。

她抬起頭來,一臉的鄙夷,「你就是傳聞中的西門大人吧?」

「是啊!」壓著我的話音,她身上所綁的繩子突然斷開,充滿著氣勁的斷繩向我面門飛來。我偏肩避讓,她已撲上前來。庭院霎時籠罩殺氣一片,她的修為絕不僅於清元期!

我沉著應對,接下她一掌,身子隨即被她擊退三步。

「西門大人只有這點能耐?」她冷冷嘲笑。她的面容如當日答喜一般,看不出年齡,「原來靖王說的是真的,大人傷重,修為難復。」

蘇堂竹挺身而出,擋我身前。

「一個上元,一個清元。一起來吧!」女子眸中閃過得意之色,「昌帝就不給大人留下幾個修為高強的隱衛嗎?」

「你是故意失手被擒?」蘇堂竹驚訝地問。

「我是故意被擒,但二位大人就不會是故意的了!你們大杲的隱衛呢?怎麼不來保護西門?要知道西門大人再次被擒的話,就沒那麼容易逃脫了!」

蘇堂竹笑了笑,道:「你想讓隱衛全到這兒救援西門,你南越就可真正跑出報信者嗎?」

女子的笑容消失,翻掌道:「抓住你們也一樣可以!」

我的手印早在蘇堂竹的掩護下締結,蘇堂竹一閃身,她迎面的就是我所能施展的最強手印。周遭的景物突然巨變,庭院的冬景蒙上了一層輕紗,恍恍惚惚如同夢境。

女子變色,向前的攻勢陡然換了撤離,但為時已晚。

「黷!」我輕吐一音,夢一般的庭院驟然變幻成地獄。氣場鎖定在她身上,她僵直了身軀,周身皮膚翻滾,由白轉紅,紅的是血肉。被天一訣氣場鎖定,就等同踏入了地獄。

「清元……」這是她的遺言。清元期的我力斃了准武聖的她,這叫她死不瞑目。一堆血肉撲撲落地,她的死相不比林季真好看多少。

「小豬,你還好嗎?」蘇堂竹扶住傾盡全力的我。從發現氣勁藏匿的疑點開始,我與他就認同了這女子是位高手,而她順著我們的話自認另有奇術隱匿氣勁,則實了我們的疑惑。除了羅玄門的匿氣之術,天下能藏匿氣勁修為的只有一種人,身具准武聖以上修為的強者。

「我還好!」我喘息著。慕西雁能放心僅有我與蘇堂竹二人,只因我這個清元期很強。又因明面上僅是清元武者,更具迷惑性。

「你……」蘇堂竹卻捉著我的手腕,欲言又止。

「我怎麼了?」

「小豬!」蘇堂竹終於鼓足勇氣,輕輕在我耳邊嘆道,「你有身孕了!」

我怔住了。

「你有師兄的孩子了。」蘇堂竹再次輕聲言語,卻似用盡了渾身氣力才說出來。

我頭腦空白了片刻,然後掙脫蘇堂竹的手道:「我們去看看徐端己那還有沒有跑出來的人!」

不理會蘇堂竹的驚詫,我徑自出了庭院。

如我所料,慕西雁等隱衛在付出了一死三傷的代價后,又擒獲了一位南越侍女。那侍女見我和蘇堂竹安然,不禁駭然。南越人打的好算盤,派出一位準武聖偽裝被擒,偷襲於我。在她們的計劃中,我一旦遇襲,宮中的隱衛和侍衛都會趕來救援,無論能否擒住我,第二位侍女就可乘亂而出。

「大人,如何處置?」慕西雁問我。

「殺。」我漠無表情地道。

「你不得好死……」

一侍衛已手起刀落砍下了她的頭顱。在這個當頭,不容我仁慈。我沉靜地又頒布一個血腥的命令:「除了徐端己,鸞鳳宮所有南越人,全部殺了!」

慕西雁等人執行殺令后,蘇堂竹擔憂地望我,望著我的腹部。

我平靜地道:「你是想說,我懷有身孕,該積點德是吧?」

蘇堂竹點頭。

我反問:「適才若被那女子得手,等待我們的是什麼?」

蘇堂竹憂愁地皺起眉頭。他的眉毛這麼多年過去還是星散稀疏,也只有皺起來的時候,凝成兩道墨線。

「這是你師兄留給我殺的。」他要我和從前一般狠毒,只是他不知道我有了身孕。

鸞鳳宮裡很快傳出女子的悲慘絕命聲。不久后,慕西雁回到我身邊,「只剩三人,公主與二位寶林。」那兩位寶林是西日昌管了田乙乙後派去的。

我點點頭,「指派可靠的宦官十名,日夜看緊著。」

我們正說話間,徐端己快步而出,面色蒼白,髮絲散亂。她跑到殿前,怔怔地望著我。

我對慕西雁和他的手下道:「你們先下去吧!」

「是。」

蘇堂竹尷尬地看了眼丹霞公主,也跟著慕西雁走了。

「西門!」徐端己定了定神后喊我。

「公主殿下。」我微微躬身。能在西日昌眼皮底下過了幾年,最初還頗受寵愛,徐端己值我敬重,她至少連我都瞞了過去。

「現在我們才算真正相識吧!」她盯著我問,「這就是你真正的容貌?」

「是的,公主殿下。」我心下有些失望,莫非這就是女子,最關心的是對方的容貌?

「當日我落靖王之手,公主莫非沒有見過?」

徐端己搖搖頭,嘆道:「王兄叫我不要看,如今我才知為何。」

「為何?」

徐端己幽怨地道:「你自己不知嗎?」

「我的容貌並未勝過公主。」

「原來你真不知道!」徐端己長長吐出一口氣道,「你確實很美,若說姿色,也與我不相上下。但你怎麼會不知道呢?你看過自己的面容嗎?你的眉梢,你的唇角無一不像啊……」

我忽然明白她說的什麼意思。我與西日昌長久相處,容貌氣質上多少帶了他的韻味,這或許就是俗話所指的夫妻相。

我閉了閉眼,而後睜開道:「我不會殺你,你安分地留在這裡。只要可能,日後我會替你進言,讓你離開盛京,也算還了往日你的禮遇。」

徐端己苦笑道:「我還能離開這兒嗎?父王將我嫁入大杲,就是捨棄了我。倘若我能獲得昌帝的寵愛或許還有些用處,可昌帝的眼裡除你之外有別的女子嗎?」

我冷冷聽著,並不覺真情。以徐端己的心智,反覆誇讚著另一個女子,述說著自己可憐,除了迷惑沒有別的可能。

「我也知西門你不信我,不過看在往日我待人處事還不算太差的份兒上,容我在你跟前說幾句話。」徐端己凄苦地道,「我們同樣身為女子,嫁了男人後還有出路嗎?何況我們嫁的是君王……」

「公主殿下究竟想要說什麼?」我打斷了她的話。

徐端己咬著唇道:「我想請大人放了田乙乙。」

「為什麼?」

她嘆道:「她只是個刁蠻慣了的女子,也不會武藝。大人將我的侍女屠殺乾淨,我身邊一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如何支撐這異國後宮的度日如年?」

「很遺憾,我幫不上你。」我轉身。

田乙乙早被蘇世南帶去了邊境,派什麼用我不知道,但我不能告訴她。

「大人,請聽我一言。」

我停下腳步,「有話快說。」

「大人可曾聽過盛極必衰?」

「那又如何?」

徐端己低低地道:「大人哪,身為絕頂武者的你為何會駐不住容顏?等待大人年老,色會如何?」

我冷冷道:「和你們這樣的人說話真累!」言畢,我揚長而去。身後的徐端己輕輕笑了。我覺著她的笑很惡毒,但我自己也比她好不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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妃子血(全二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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