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投懷送抱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跑回皇宮的,慕西雁一直無聲無息地緊跟著我。我眼前總出現幻覺,我的兄長微合著雙目,掛在老賊手中,以眸光喊我的樣子。我的族人躺在血泊之中,濃重的鬼幽之恨慘淡了天空。西日昌將我壓在身下,嘴中不知在咒罵什麼。西日昌將我扣在臂中,我怎麼都掙脫不了。
「妃子血」發出沙啞的哭聲,「永日無言」不休地響著厚重的抨擊聲。我的眼前一片黑,我甩了甩頭,再睜開眼,原來,天已經黑了。
我深吸一口氣,疾步沖入太醫院,揪起蘇堂竹的衣襟,喝問:「說,我兄長關在哪裡?」
太醫院的人見我架勢,早溜得一乾二淨,蘇堂竹瞠目結舌地問:「你要問什麼?」
「我的兄長黎容,被你師兄關到哪裡去了?」
蘇堂竹輕拍我的手,「先鬆開我,小豬!」
我鬆開他,他沉靜地問:「你確定你的兄長在我師兄手中?」
我皺起眉頭,「難道你不知道?」
蘇堂竹搖頭,我失望地坐到了椅子上,蘇堂竹沒必要騙我。
「跟我仔細說,什麼時候,什麼地兒的事。」蘇堂竹冷靜地問。
我隱去侯熙元不提,將當年發生的事對他簡單一說。蘇堂竹聽后沉默了許久,才沉聲道:「我想我是知道的。」
我立時激動地站了起來,他卻緩緩道:「小豬,你別傷心,你的兄長應該已經去了!」
我跌回了椅子。
「當年我師尊帶著師兄去了次西秦,回來后不久師尊就仙逝了。我聽師兄說,師尊是為了救一個不識好歹的倔小子才會勞累。師尊年紀大了,受不得累,更受不得氣。我跟師兄說,要見見那小子,師兄說也死了,那人應該就是你的兄長。」蘇堂竹低聲道,「如果他還活著,師兄沒道理不讓你見他。所以你別多想了,師兄雖然心狠,分寸還是知道的。」
「是這樣嗎……」我喃喃。
「我不知道你從何得知你兄長的事,師兄幹了很多壞事,但說他壞話的人未必存著好心。小豬,要相信師兄。他不想你知道的事,你就不要去查。」蘇堂竹憂鬱地看著我,「你看你為了這事大動肝火,對身子不好。這些年師兄待你如何,我都看在眼裡,他要再像從前一樣待你,我第一個就會站出來。他若辜負你,我就算舍了一切,都會帶你離開……哦,我的意思是……意思是……」
蘇堂竹語無倫次起來,我尷尬地道:「謝謝。」事到如今,很多話不用言語也彼此明了。
「沒什麼。」蘇堂竹飛快地換了笑臉。
雖然我還有很多疑問,但我無法再問下去。誠如蘇堂竹所言,侯熙元從老賊口中得知的真相未必是真的。
與蘇堂竹共進晚餐,席間他一直扯著閑話,我知他在哄我開懷,可惜水準很差,與西日夢得沒得比。我漸漸轉了心思,我將會有自己的孩子,風雨也罷,沉痛也罷,都已過去。亂世也會終結,新的生命和新的生活等待著我。也許還會有波折,但只要有自己的孩子陪伴,我想我終能克服所有困擾,渡過所有難關。
「聽說孕婦都會有噁心、嘔吐的妊娠反應。」我請教道,「為何我跟正常人似的?」
蘇堂竹笑道:「不是所有孕婦都會反應那麼強烈的,而且小豬你才兩個月不到。」
「哦。」我忽然想到,杜微過逝時,蘇堂竹只是個孩子,如何學的醫術?轉念想到蘇世南,我便明白了。
蘇堂竹趁我不備抓了我的手,又把了次脈,卻擰起眉頭道:「咦?這回怎麼感不到孕脈?」
我想了想,放開氣勁,他笑道:「原來是這樣!小豬,你真是個怪人,氣脈改后,不用氣勁就是個尋常人,啥都感知不到。」
正說話間,侍衛來報:「大人,潯陽急件!」
蘇堂竹看過文書後,變色道:「小豬,師兄命你馬上趕往潯陽!」
「出什麼事了?」我拿過文書一看,「葉疊」二字赫然入目。
原來南越現在正在流傳花重被西日昌下藥毒死的謠言,葉少游不明就裡,加入了南越軍隊。
我雖沒提過笛仙的催眠笛音,但當日動靜那麼大,西日昌不會不知。倘若戰場上回蕩葉少游的笛曲,那麼仗就不用打了,將是南越一邊倒的局面。我只是惱怒,直到花重去世,葉少游才知道花重對他的情深義重,而他的愧疚又被南越利用,笛仙不是笨蛋又是什麼?
我背著琴盒馳騁馬背日夜兼程,潯陽恰是午後。遠遠望去,大杲最南端的邊陲重鎮,桃紅柳綠草長鶯飛,春光明媚。跑近才覺潯陽城一片沉悶,城門緊閉,城牆后隱約一排弓箭手。
我縱馬來到城下,立刻聽到陳風的聲音:「是西門大人,趕快開城門!」
城門後傳來搬移重物的聲響,而後門開,我拍馬而入。陳風親自引我往西日昌下榻的潯陽治所。一路春風蕭瑟,街道清冷。潯陽的百姓早在西日昌駕臨之前,被疏散了大半往他城。西日昌下的命令果然是嚴防死守,不與南越正面交戰。
治所正廳,我見到了一身戎裝的西日昌。
「陛下!」我行禮,而他親自走來扶我起身,「辛苦你趕路了!」沒有多餘的話語,也沒有親昵的舉動,他安排我入座。在軍部里,他只是統帥,正如在朝堂上他只是帝皇。
「上官將軍,目下西門已到,我軍不必再掛免戰牌,南越人要戰,我們就戰。」西日昌頓了頓,又道,「他們有葉疊也只能小規模騷擾,但我們有西門,可以放開打!」
上官飛鴻應聲,但他的副將頗有異議,「請教陛下,西門侍中可敵得過笛仙葉疊?」
西日昌瞥了我一眼,冷冷道:「西門,你可知罪?」
我出列道:「西門認罪,葉疊的樂音武技乃西門所授,西門請將功折罪。」
在場的潯陽將士除上官飛鴻外一片驚愕。
西日昌笑了笑,道:「坐吧!你也想不到有朝一日,文質彬彬的笛仙會披掛上陣。」
我配合完唱和,他就開始部署作戰計劃。我以前研究的鼓曲,他早分派到各支部隊,而地宮裡找到的燮朝秘藏武器,蘇世南也命人造好,分別運到了西秦和潯陽兩線。潯陽遲遲不開戰,一方面有葉少游的因素,另一方面,西日昌不想南線過早打響,更不願拉長戰線。聽他的意思,我軍只驅趕南越軍隊,不攻城占池。
西日昌部署完,各將士領命而去,西日昌這才笑吟吟地拉我去了后廂房。
一進房,他就將我按到門上,「想死我了」,那手跟著在我身上揉捏。我只覺渾身一熱,還沒道完「我來得急,身上臟」已被他堵住了嘴。我渾身滾燙起來,在盛京的所有疑惑一下子拋到了腦後。
西日昌飛快地解開我的束腰,褪下我的裙褲,放我伏身桌面,折我腰身。我還未抓緊桌緣,下身就被火燙地貫穿。
「忍著,不要叫……」他呻吟了一句,開始兇猛地抽插。
桌子發出搖晃的輕顫,戎裝與衣裳,相互摩擦出不和諧的聲音,而身體與身體製造著低俗的樂章。在喜歡與厭惡之間,在迎合和被迫之中,我攥緊雙拳,咬著唇齒,忍受身體的激越和心情的壓抑。
我是他的女人,也是他的玩物,我是他喜歡的女人,也是他喜歡的發泄。歸根結底,我是他的。他說只要我開口,無論什麼都滿足我,可他如何知曉,我要的滿足,也是他的滿足。為此,我接受他的一切。
這真的瘋狂。我千里迢迢地趕來,收到了他熱烈的歡迎。我很想告訴他,我有了他的孩子,我又不想告訴他,因為這個時候顯然不適合。
這一次,我終於聽到了西日昌大口的喘氣聲。他緊緊壓在我身上,對著神魂不在的我,斷斷續續地道:「被你詛咒上了,別的女人我都不要,沒有你,我被閹了!」隨著他的話語,我劇烈地顫抖起來,眼眶裡噙著的淚再也忍不住,抖了出來。
西日昌整好衣裝,溫柔地撫了下我的發,道:「軍情隨時變換,委屈你了。」
我低低地應了聲,聲若呻吟。
簡單地清理了下自己,我跟隨他走到南城牆上,遙遙可見遠處南越的營帳,點點灰白綴在蒼綠之間,映襯著春景。相比之下,潯陽城頭的防備未免大煞風景,軍士們披堅執銳,強弩滾木隨時以待,另有幾樣稀奇古怪的巨大鐵筒架在城牆上。西日昌向我介紹道:「這便是紇呂留給大杲的火炮。很管用,長距離摧毀性的攻守重器。」
我仔細看了下,有幾分地宮所見的模樣。
「蘇世南命人改動了下,這方面,他是能人。」西日昌在我背後問,「小竹在盛京還好吧?」
我點頭,「他一直待在宮裡,我把鸞鳳宮清了下。」
西日昌笑了,「留著丹霞公主的命就是了,旁人無所謂。」
「對了,田乙乙呢?」
西日昌答:「用她拖了點時間,現在送走了。」
我再想不出話來,安靜地站在城頭。我請戰西秦被他所拒,而今被召至潯陽,卻沒有半分戰意。對南越,我談不上好壞,南越沒有我的仇人,反倒有一位能算朋友的,我答應花重護之周全的人。即便沒有當日花重的託付,我也不想與葉少游為敵。可我沒辦法,與我並肩的君王英武颯颯,落日的輝煌閃耀在他的金色鎧甲上,折射出淡淡的紅光。我現在想明白了,就算不召我到潯陽,西日昌也有把握取勝,就是傷亡會很大。他要保留兵力,所以才召我。
天光暗淡了下來,西日昌對我道:「走吧,今晚不來,就是明日了。」
我默默追隨他。下城樓的時候,他回望我一眼,「累了?看起來氣色很差。」
我遲疑了片刻,還是問了出來:「你知道我兄長的事嗎?」
西日昌停住了腳步,輕聲問:「你聽誰說的?」
我立刻確定,他見過黎容。我整理了下思緒,斟酌道:「我在盛京見到了侯熙元,聽他說老賊當年沒殺黎容,而是交給了你。」
西日昌站在城樓的階梯上,沉默了許久后,突然拉住了我的手,牽著我往下去。他低垂的眼眉,沉鬱的神情,看得我心狂跳。黎容必然已經不在,不然他不會這個樣子。
「我不信老賊的話。」過了一會兒,我追加一句,「我把侯熙元打發走了!」
西日昌依然沉默,直到回了治所,他都沒有開口。
我們沉悶地用了晚膳,他才對我說了往事。
「當年我師從葛仲遜手中救下黎容,他只比死人多一口氣,但他的眼神明亮,他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他用眼神對我說,離他遠點,他要安靜地去,他不信我們師徒別無所求。如果是尋常情況,並不能震撼我這樣的人。可是黎容當時很慘,他的情形已然壞到不能再壞。受盡酷刑,四肢斷殘。我永遠不能忘記他的那雙眼,分明承受著難以想象的痛苦,他卻堅持著,那需要多麼堅強的意志?那次對你用綠光斷魂的時候,我放過你,就是因為我從你眼中依稀看到了黎容的影子。」
我垂首,他問:「還要聽下去嗎?」
我默默點頭。他嘆了聲,一把摟住我,道:「我真不願告訴你。」
黎容一心求死,以杜微的精湛醫術,只能治癒身傷,無法治癒心死。黎容不進葯食,拖拉了半年,病故,杜微也因此鬱結,隨後亡。
「你兄長時常對著一物發獃,我將那物與他一起葬了。」西日昌頓了頓,沉聲道,「你不知道,那是你滿月的時候,彝族的聘禮。你被許配給彝族的族長之子,聘禮就是彝族的傳世寶物,一塊紅玉。因為彝族紅玉有辟邪怡身的效用,你幼年又貪玩,你父親怕你弄丟了,就把它掛在了黎容頸上。」
我在他懷中輕顫,原來侯熙遠說的這件事是真的。當年兄長以為我被打死,他才舍了生志,直到死前,他都不能釋懷。他替我受罪,就是希望我能活著,活下去,而我死了,他便了無牽挂。
西日昌拭去我的淚,低低地道:「高興的事我才想對你說。這件事我也不好受,想到你早就許配他人,我就想滅了彝族。」
西日昌和衣摟了我一夜,南越軍沒有夜襲,而我們也無法安睡。我總覺得他還有什麼沒說,但悲傷已經太重,連我自己都不願再探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