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因為下了雨,來醫館的抓藥的人也少了許多。於大夫正好有事外出,只剩得一人一猴看著醫館。阿眉一有空閑,便按照於大夫所教認真處理藥材,而小猴子也早就拋開木臼,百無聊賴地趴在柜子上睡大覺。
這本是最平常不過的一個下午,遠遠傳來的馬蹄聲卻撕裂了這條街上的平靜。阿眉聽得眉心一跳,示意小猴子趕緊上房梁,自己則快步走到門口。
只瞧了一眼來人的高頭大馬,和他們異於漢人的打扮,阿眉便飛快將門合上,避免被他們瞧見了平添事端。
然而,麻煩找來時,是躲也躲不掉的。醫館木門被來人拍得震天響,房樑上似乎都落下灰來。阿眉神色一凜,深吸口氣后將一個瓷瓶藏在袖中,臉上堆起笑趕緊將門打開。
門剛打開,外頭的人就不耐地將阿眉往邊上一推,銳利的眼神掃過醫館中的各個角落,方才將目光落在她臉上。
「最近有沒有人來買過傷葯?」領頭人抽出腰間別著的蒙古刀,架在阿眉脖子上冷冷地問道。他的眼神彷彿叢林里的野獸,隨時準備衝上來將眼前人撕成碎片。
「有……有……」阿眉掃了眼架在脖子上的刀,雙腿不受控制地哆嗦起來,一張蠟黃的臉在昏暗的醫館中瞧著如死人一般。
那人嫌棄地啐了一口,罵道:「你這小畜生最好給我說清楚些,但凡有一點讓爺幾個不滿意,今天我們就將你砍了燉湯吃!」
似乎是被這話嚇住了,阿眉的聲音頓時利索了不少:「回軍爺,今個下午,確實有一個拿著劍的中年人來買過傷葯,只是他買葯后就走了,跟小的一點關係也沒有。」
「他往哪裡去了?」那人又問道。
「我當時見他拿著劍,面色猙獰沒敢多瞧,只隱約記得好像是西街的方向。」阿眉哆哆嗦嗦抬起手指,往西指了指就不敢再多言。
誰知那人並沒有馬上離開,而是更近一步,用刀鋒在她脖頸上劃出一道血痕后,方才低沉著嗓子靠近她臉頰,奇異地道:「你這小畜生長得雖丑了些,聲音聽著竟還不錯……」
他話還沒說完,忽聽外面傳來一個滄桑有力的聲音道:「怎的,阿塔海將軍的軍隊現在連這樣的病秧子也要了?」
這元軍頭目一轉身,就見雨中不知何時站著個帶斗笠披蓑衣的老翁。他手中提著個藥箱,正神色冷漠地望著他們。
「你是誰?」
「於大夫!」
幾乎是同時,元軍頭目和阿眉一起開口。原來這老翁就是今日有事出門的醫館主人,於啟生於老大夫。
不過一個小小大夫,元軍頭目又怎會放在心上。可是對方剛才提到的阿塔海將軍,卻是他的頂頭上司,若是兩人相熟,只怕還真不能拿他如何。
那頭目眼睛一眯,皮笑肉不笑地問道:「不知於大夫同我們將軍是何關係?」
於大夫從容穿過寒氣森森的元兵,不疾不徐地走近屋中,瞧了一眼阿眉脖子上的血痕,忍不住皺眉道:「老朽不過是一介布衣,只是會些醫術,救過阿塔海將軍家的老夫人罷了。今日我沒在家,便是去他府上就診,沒想到將軍他如此熱情,竟派人直接上門來了……」
後面這話已明顯是諷刺,但這群元兵還真不能說些什麼。尤其是那頭目忽然想到,似乎真聽說過老夫人在附近尋到了名醫,治好了多年頑疾,想來這老傢伙也不敢冒認。
既然如此,今日這醫館便不好再得罪。她忙收了刀,客客氣氣道:「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識一家。您老既然治好了老夫的病痛,於我們而言也算是大恩人。今日真是多有得罪,還請您收下這點賠禮。」
說些,他便使了個眼色讓身後一個士兵上前來,從對方腰間解下一個麻布袋子打開繩結遞到阿眉面前,笑道:「小兄弟,今日嚇著你了,真是不好意思。」
阿眉只往那袋子瞧了一眼,便知那定是這群人不知從哪裡搜刮來的金銀器。有簪子,有耳飾,有金條……
這些東西的主人只怕都已經死的不能再死,阿眉實在不願接手這樣糟心的東西,便抬眼去瞧於大夫,似乎在詢問他的意見。
哪知於大夫連臉色都沒變一下,淡淡「收著吧,到底是大人的一番心意。只是以後大人若是還有什麼病痛,就來尋老朽就好,這小子還未出師,醫術不精,治不得各位的病症。」
那人見他收下,只道這事算是過去了,忙躬身行禮道:「好好好,我等還有要事在身,就不打擾兩位了。」
說罷翻身上馬,帶著他身後的數十甲兵朝西街奔去,一路疾馳,不知又驚起多少水花。
阿眉這才鬆了口氣,上前將門重新關上,轉身道:「還好於大夫您回來了,否則我……於大夫!」
她感嘆尚未說完,就被眼前人嚇了一跳。只見原本從容淡定的於啟生嘴角慢慢流出暗紅的血液,一滴一滴落在蓑衣上,同雨水交匯成紅色的小溪染紅了地面。
「扶我回房間……待會兒你趕緊把地上的血漬給擦了,千萬不要對人提起我吐血的事!」阿眉沉默地點點頭,半點沒問他是如何受傷,之後要怎麼辦。
將人送到屋裡,阿眉不僅將醫館地上的血漬清洗得一乾二淨,還按照內傷的治療方法抓了葯來熬。一切弄完,明月已高高掛起,於大夫至始至終都沒有再出房門。
「於大夫,我煮了點粥,你先吃點東西墊墊,待會兒喝葯才不至於傷了脾胃。」阿眉端了一碗粥,輕輕扣響房門。
「我不吃,你端回去吧!」於大夫連門都沒開,只淡淡地吩咐道。阿眉頓了頓,從廚房尋來一個匣子把粥放了進去。
「於大夫,我將粥放在門口了,你若是想吃,打開門來取便可。」說完,她轉身便回了廚房接著熬藥。
葯香慢慢從廚房漫進屋,於大夫鼻尖一動,便知是治內傷的藥方。一直緊皺的眉頭終於鬆動些許,看著不知何時出現在屋裡的兩人道:「今日我謊稱去阿塔海老娘那看診,只怕要不了多久就會露餡。這醫館已非久留之地,你們該另作打算了。咳咳……」
「於大夫放心,我們得了你這麼多幫助,自不會叫你被那些蒙古韃子所害。你且好好休息一夜,後日我便送你往安全的地方去。」
說話的是一個頭戴鐵冠的中年道人,說完這話后,便同一旁的圓臉和尚使了個眼色,轉身便要往外去。那和尚笑眯眯地望著他,也不加阻攔。
反而是躺在榻上的於大夫看懂了他們的眉眼官司,忙叫住他道:「你可是要出去殺我那葯童?」
那道士還未回答,一旁的和尚已先開口道:「老大夫心善,只是今日之事已被那少年瞧了去,我們是萬不能留他的。」
於大夫嘆口氣道:「我自知身份特殊,又怎會輕易收葯童在身邊。當初之所以留下他,皆是因為有人提前同我打了招呼,讓我在這亂世中護她一二。」
聽到這,那一僧一道面面相覷,同時問道:「是誰竟然請動了老先生您?」
還不待於啟生回答,一聲嘆息自門外響起,阿眉端著碗葯淡然地推開了房門,感慨道:「唉~原來於大夫你一直知道我的身份,我還當自己遮掩得很好呢。」
這一下驚得那僧道二人幾乎跳起來,他們兩個也算江湖一流的高手,竟然都沒有察覺這少年什麼時候到了門外。
兩人內力運轉,只等時機成熟便要將這面色蠟黃的纖瘦少年擒住。哪知他二人剛想動彈,身子就像踩在泥沼中一般不停往下墜,結果一個跌坐在門邊,一個伏在桌上。
「臭小子,你下毒!」那道人面沉如水,冷冷道。他正說話間,一隻小爪子忽然攀上他肩頭,通紅的猴屁股猛地坐在他頭上,晃悠悠的兩條猴腿踩在他鼻子上,堵住了他接下來的話。
於大夫也驚訝地望著她,忽然道:「是方才的葯香?」他忍不住驚嘆地想,這丫頭的天賦實在不錯,短短一年時間,她便懂得如何將毒藥藏在普通藥材中,讓中毒者無法察覺。
「我一直以為您當初收留我是瞧我可憐,又剛好手邊缺個侍弄藥材的人。」阿眉將葯碗放在床榻上,悵然道,「那個托您照顧我的好心人不知是誰?」
她語氣雖溫和,眼中卻無半點笑意,只有濃濃的戒備與疏離。於啟生輕嘆一聲,知道如今瞞她也沒什麼意義,無奈道:「我身為漢人,眼見蒙古韃子塗炭生靈,致使民不聊生,心中便生了推翻□□的想法。」
「後來遇上了明教反元的義士,我便一邊為他們提供藥材暗中治傷,一邊同朝廷中的一些官吏交好。只盼有一日,能派得上用場……」
聽他提起明教,阿眉心中已隱隱猜到了那人身份。果然,於大夫說了許久后,忽然望著她笑了笑,道:「沒成想,從來不求人的楊逍楊左使,忽有一天為了一個小姑娘來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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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逍:阿嚏,阿嚏,是誰在念我?
阿眉:反正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