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大婚之喜,籌謀出城
魏皇再次昏厥,是因為受到刺激。而這一次,他昏迷了四個時辰才醒,卻說不了話,動彈不了,兩隻手不停地抖動,宮人必須無時無刻在一旁伺候。
林太醫和幾個太醫聯手會診,束手無策。
水意濃知道,是拓跋泓逼得魏皇中風的,可是,她不能宣之於眾。
魏皇遷至景安殿靜養,自願一同遷去的妃嬪由宮中奉養,不願遷去的,一律搬去北郊的庵堂帶髮修行。
只有兩個妃嬪跟著去了景安殿,其他都出宮去修行。
元月十二日,拓跋泓在金殿登基。
這日,水意濃在凌雲閣聽見了響徹九霄的鐘鼓喜樂,不禁想,站著丹墀之上的拓跋泓,身穿玄色冠冕,是怎樣的。
登基大典后,公主和宗室子弟都去御書房覲見。
她和拓跋凝站在一旁,望著御座上那不怒自威的男子。
這襲玄色冠冕為他量身裁製,完全展現出他的霸氣與銳氣。臉膛黝黑,劍眉高揚,嘴唇堅毅地抿著,眉宇之間隱隱浮現一抹寒氣。
他起身離案,站在御案前,廣袂垂拂,魁梧的身格被華美、莊嚴的玄色冕服攏住,身內好像蘊藏著騰躍的龍氣,霸氣凜凜。
水意濃覺得,只要穿上這襲冠冕,再不像帝王的人也會有三分帝王之氣。而拓跋泓這種天生就有王者霸氣的人,更具有十二分的帝王之氣。
他的近身公公劉靜宣讀聖旨,封賞了一些宗室子弟,最後才是她。
不是封賞,而是廢了公主封號,不過,仍然讓她住在凌雲閣。
她不由得擔心起來,他不會真的想冊封自己為皇后吧。
回到凌雲閣,她左思右想,想了很多。
晚膳時辰將至,卻有宮人來傳話,陛下讓她去一趟昭和殿。
拓跋泓不願住在原來的天子寢殿承思殿,便以昭和殿為寢殿。
水意濃踏入昭和殿,心中忐忑。宮人帶她走進大殿,卻不見他。她看見案上有四道菜式,沒多少熱氣了,估計都冷了。
環顧大殿,這昭和殿的擺設雖有金玉寶物,卻不顯奢華,只覺得古樸厚重。
他從寢殿出來,看見她正舉目觀望,便靜靜地看她。這抹倩影纖瘦、窈窕,萬千風華令人忘不了;她的一顰一笑、一舉手一投足,都令他深深地迷戀;她貌若瓊雪,令他深愛不悔,可是,他愛的不僅僅是她的美貌,更愛她獨一無二的性情。
其實,他也不知怎麼說,只覺得,她整個人,從頭到腳,從美貌到脾氣,他都愛。
如若每日回來都能看見她,那這一生便圓滿了。世間最美妙的事,莫過於此。
「陛下。」水意濃看見他,立即行禮。
「以前你如何待我,現在還是一樣。」拓跋泓走過去,微微一笑。
「如今你已是陛下,身份有別。」她淡淡莞爾。
「我還是我,你可以打我、罵我,隨你高興。」他開懷地笑,心情正悅。
她不想與他爭辯,堅持自己的想法便可。
他拉她的手,坐在案前,「餓了吧,與我一同進膳。」
片刻后,宮人端上來小爐子、暖鍋和各種生冷的葷素吃食。
水意濃猜測,他想吃火鍋?他看見過自己與君狂吃火鍋?
拓跋泓笑道:「這種吃法還是你教旁人的,今日便教教我。」
她夾起一塊切得細薄的羊肉放入熱湯中,「很簡單,想吃什麼,放入熱鍋,燙熟了就能吃。」
他以為她會把燙熟的羊肉放入自己碗中,卻沒有,心中有些失落。
「對了,公主的婚期定在哪日?」她笑問。
「元月二十。」
「這麼快?我還以為要延後一個月。」
「她想等父皇病情好轉再成親,我倒覺得,宮中辦喜事未必是壞事。」拓跋泓專註地將葷素吃食放進鍋中,眼睫輕眨。
水意濃瞧不出他的情緒,暗自思忖著他有此決定是否有什麼目的。
大殿靜默了半晌,她猶豫著說出心裡話,「陛下,我已不是公主,再住在凌雲閣,於禮不合。」
他牽唇一笑,曖昧得很,「莫非你想與我同住昭和殿?」
她心尖一顫,但也知道他應該是開玩笑,「我倒喜歡齊王府的至清苑,不如……」
拓跋泓語聲略寒,「我怎會讓你在宮外?」
「可是,我的身份已不適合留在宮裡。」
「若你想要一個名分,我很樂意頒下詔令。」
「我不是這個意思。」水意濃解釋道,「你已經登基,朝堂穩定,我還留在宮裡做什麼?」
「今日是我登基的大好日子,莫說這些不開心的事。」他面目冷沉,默默地愣了須臾才道,「娘親過世后,便無人陪我進膳,今日就陪我好好進膳罷。」
她不再說什麼,對這個陰毒狠辣的魏國新皇的感覺很矛盾,既覺得他可憐,又覺得他可怖。
魏國皇宮,宮門處,一個錦衣女子和守門的侍衛爭吵起來。
侍衛見她的衣著打扮看似出身富貴,但這是皇宮,閑雜人等不能進,便不讓她進去。
「你不讓本……我進去,也罷,勞煩你向御前公公通傳一聲,墨明亮求見陛下。」這女子便是墨國安樂公主墨明亮。
「求見陛下?」侍衛冷笑道,「陛下日理萬機,是你能見的嗎?走走走,再不走,我不客氣了。」
「你們狗眼看人低!」她氣得想抽人,端起架子問,「你們知道我是誰嗎?」
侍衛好整以暇地等候下文。
墨明亮抬起下頜,居高臨下地看他們,「我是墨國安樂公主,與你們的陛下是好朋友。」
侍衛嗤笑道:「你是墨國公主,我便是墨國皇子。」
「你——」她氣得差點兒吐血,「你們膽敢阻攔本公主,日後本公主必定讓拓跋大哥處死你們!」
「那就等著瞧。」侍衛冷哼,用長戟推她。
一頂軟轎前往宮門,墨明亮被侍衛推得往後跌了幾步,差點兒撞上轎夫。
轎夫對她喝道:「走路不長眼啊!」
這輩子還從未被人這麼呼喝,她火冒三丈地怒道:「他們推我的,又不是我故意的。」
轎夫停下來,讓侍衛例行檢查。
一隻修長白皙的手撩起青帷,轎中人下了轎,卻是慕容燁。
墨明亮秀眸睜大,萬分驚喜地奔過去,「秦仲!是你!」
其實,他早已認出她的聲音。
「公主為何來洛陽?」他驚詫地問,雖然早已知道她與拓跋泓有交情。
「本公主……來找拓跋大哥。」她的聲音越來越低,頗為窘迫,忽又氣憤地指向侍衛,「他們竟然不信本公主說的話,還不通傳一聲,氣死我了。」
慕容燁是崇寧公主的准駙馬,出入禁宮多次,侍衛自然認識他。侍衛聽他們說話,有點犯糊塗,問:「駙馬大人,這女子是……」
他笑道:「這位是墨國安樂公主,與陛下頗有交情。不如就看在我面子上,讓她隨我進宮吧。」
侍衛一聽她與陛下有交情,哪裡還敢阻攔?
墨明亮瞪他們一眼,趾高氣昂地走進宮門。
一路上,她興奮得忘記了從金陵到洛陽的艱辛與所吃過的苦,也沒心思比較魏國皇宮與墨國皇宮有什麼不一樣,更沒心思問昔日墨國宮中的樂師為什麼會成為魏國的駙馬,只想著儘快見到朝思暮想的拓跋大哥。
慕容燁要去鳳飛殿見公主,找了個公公帶她去御書房。
望著她蹦蹦跳跳的背影,他染了三分憂鬱的眉宇抹了七分清冷。
安樂公主,你來得可真是時候。
拓跋泓擱下御筆,批閱完最後一本奏摺,離了御案,劉靜為他披上大氅,他匆匆往外走去。
由於走得匆忙,他沒有注意到對面走來一人。
殿前階下,他差點兒撞上來人,抬起頭,驚呆了。
「拓跋大哥。」墨明亮欣喜若狂,沒想到今日一進宮就見到了心愛的男子,太順利了。
「你……你怎麼……」他驚得舌頭打結,不是驚喜,而是驚嚇。
「很驚喜吧。」她拉著他的龍袍廣袂,舉止親熱,被寒風吹紅的臉交織著羞窘與歡喜,「拓跋大哥,我特意北上洛陽找你的。」
「你一人北上?」
「嗯。」她撒嬌道,「這一路,我可是吃了不少苦,風餐露宿的,拓跋大哥,你要好好補償我。」
拓跋泓從最初的震驚里回神,面色一沉,拂開她的手,「這裡是御書房,不許沒規矩。」
墨明亮「哦」了一聲,是啊,如今他是魏國皇帝,身份不一樣了。可是,她相信他對自己的情意沒有變,「拓跋大哥,我想……」
他的臉孔很冷,嗓音更冷,「朕有要事在身,這樣吧,你初來乍到,先好好歇著。」
她蹙眉道:「可是,我有很多話跟你說……」
「朕不會讓你受委屈的。」他安撫道,轉而對身邊的劉靜吩咐,「送公主去齊王府,吩咐府里的下人好好伺候著。公主對洛陽不熟,務必伺候周到,若有絲毫閃失,唯你是問。」
「奴才領旨,奴才定當竭盡全力。」劉靜道。
「拓跋大哥……」剛見著面,就要分開,墨明亮很不情願。
「朕有要事,先行一步,你先去齊王府歇歇。」拓跋泓拍拍她的肩,大步流星地走了。
她默默地望著他走遠,心中委屈。
深愛的男子已是魏國皇帝,那身明黃色龍袍襯得他更為偉岸魁梧、卓爾不凡,那身影越來越小,在她心中卻越來越清晰,讓人無法不愛。
她相信,一定會心想事成。
一輛馬車駛出宮門,裡面是拓跋泓和水意濃。
自從她上了馬車,他就靜靜地坐著,眉宇冷冽如冰。她覺得他今日怪怪的,卻也不想問他。
抵達那座小苑,她直往君狂的廂房,意料之中的是,他仍然不肯見她。
「君狂,都這麼久了,為什麼不見我?」該說的話已經說盡,她還能說什麼?她求道,「君狂,不要折磨我,好不好……」
「你可知,你不見我,我多麼心痛?」她從懷中取出那對血玉雕鏤鴛鴦扣,撫摸著血玉被火燒的痕迹,淚珠滴在血玉上,晶瑩剔透,「還記得那對血玉雕鏤鴛鴦扣嗎?是你特意打造了送給我的。澄心殿付之一炬,我在焦炭中找到的……君狂,這是天意,說明你我這段情緣還未結束……君狂,看看這對鴛鴦扣吧。」
房門還是毫無動靜。
水意濃痛哭流涕,哀傷道:「君狂,你怎麼能這麼狠心?」
你怎麼可以這麼對我……就算你不想連累我,就算你想放我自由,就算你不要我了,但是,避而不見就能解決問題嗎?
她哭道:「那時,你說,你一枚,我一枚,成雙成對,你忘了嗎?」
拓跋泓見她這般悲傷、痛楚,幾度心軟,幾度心硬。他走過去,握住她的胳膊,「他不願見你,走吧。」
她拿開他的手,悲憤地怒吼:「君狂會見我的。」
「你再怎麼哭,再怎麼求,他也不會見你,你還是死了這條心!」他怒道,拽住她的手,強硬地拉她走。
「要走,你自己走!」
「我還有很多事,沒功夫陪你在這裡虛耗!」
「我沒要你陪我,你想走,沒人攔著你!」水意濃崩潰地吼,淚雨紛飛。
拓跋泓震怒,死拽著她走。
她拼不過他的力氣,只好將一枚鴛鴦扣放在門前,「君狂,我把鴛鴦扣放在門前……下次來,我會戴著……君狂……」
哭叫聲越來越遠,直至消失不見。
房門慢慢開了,墨君狂眸泛淚光,看不見日思夜想的意濃,唯有地上一枚血玉雕鏤鴛鴦扣。
拿起鴛鴦扣,關上房門,他看著這枚尚有她的餘溫的鴛鴦扣,熱淚無聲滑落。
涼涼的唇吻在血玉上,好似吻她柔軟的唇瓣。
意濃,對不起……
在齊王府歇了三日,墨明亮早已不耐煩。
下人伺候得很周到,但也太周到了,亦步亦趨地跟著她,上茅房也要跟著。她知道,他們奉了拓跋泓的命,盯著自己。
她要出門,他們攔著,她怒了,說要去街上逛逛。
「陛下吩咐,公主不能隨意出府。」
「那陛下何時才來王府?」她氣呼呼地問。
「奴婢不知。」侍女道。
「拓跋大哥何時來,你也不知,難道要我一輩子待在府里?」墨明亮氣憤地叫,「本公主現在就要出門,你們膽敢阻攔,本公主就讓拓跋大哥治你們死罪。不過,你們要跟著,本公主不反對。」
於是,兩個侍女跟著她出門,來到熙熙攘攘的街市。
墨明亮東看西看,買了很多東西,兩個侍女四隻手不夠用,拿不過來,東西掉在地上,只能費力地撿起來,又要趕上她,累慘了。
她走進一家綢緞莊,看中一襲做好的衫裙,便去內堂穿上身看看。兩個侍女只能在前面等。
可是,左等右等,公主就是不出來。待她們發現她不見了,她早已趕往皇宮。
墨明亮趕到皇宮,宮門侍衛仍然攔住她,她端出公主的架勢,兇巴巴地喝道:「上次你們不知我的身份,現在還不知嗎?讓開!」
無奈,侍衛只好放行。
此時正是午膳的時辰,她猜測,拓跋泓應該在用膳。於是,她問了宮人,得知他在昭和殿。
這一路問了三個宮人,才找到昭和殿。
殿前沒有侍衛把手,她覺得有點奇怪,難道是交接班的時辰?
這三日,她旁敲側擊地問齊王府的侍女,拓跋泓是否冊封了皇后,有幾個妃嬪,等等,她們口風很緊,沒有透露半句。
心念一轉,墨明亮決定暗中查探、查探,便來到東側的窗檯,輕手輕腳地靠近,望見了殿中的一幕。
果不其然,他有妃嬪。
可惜,那女子背對著她,她看不見那女子的容貌。可是,為什麼那妃嬪的穿戴這般清素?
「來,多吃點兒。」拓跋泓夾菜放在水意濃碗中。
「陛下,公主和秦大哥成親那日,公主要我陪著,還要我去公主府觀禮。」她恬淡道。
墨明亮覺得奇怪,為什麼這個妃嬪的聲音這麼熟悉?可是,一時之間,她想不起來這妃嬪的聲音跟什麼人相像。
這個妃嬪與秦仲相識?是什麼關係?
墨明亮對這個妃嬪更好奇了。
拓跋泓目色微沉,「成親不就那樣,有什麼好看的。」
「想來是公主想有個人陪著。」水意濃的面目清冷如水,「如果陛下不答應,那便算了。不過秦大哥終究是我堂兄,他的大喜之日,如果我不去,終歸是遺憾。」
「那便去吧,早些回來。」他語聲沉沉。
「嗯。」她淡淡一笑。
墨明亮驚詫,這妃嬪竟然沒有自稱「臣妾」,可見這妃嬪在他心中的地位。
這妃嬪究竟是什麼人?
進膳完畢,拓跋泓站起身,拉水意濃起來,執她的雙手,「意濃,晚些時候我去凌雲閣用膳。」
墨明亮驚呆了。
那妃嬪,竟然是水意濃!
他叫她「意濃」,還有她的側顏,不是水意濃,又是誰?
而他竟然沒有自稱「朕」!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水意濃為什麼在這裡?為什麼他們會在一起?為什麼……
「你先回去吧。」拓跋泓聽到了東窗的動靜,面不改色。
水意濃輕輕福身,轉身離開。
剛走下殿前階,她聽到一道飽含怒火的叫聲:「水意濃!」
她止步,慢慢轉身,看見一個女子奔過來、怒氣沖沖,又看見拓跋泓匆匆走來。
安樂公主墨明亮!
拓跋泓眼睜睜地看著水意濃挨了一巴掌,想趕去阻止,卻還是趕不上。
「公主……」她目瞪口呆,公主竟然也來洛陽,剛一見面就給自己一巴掌。
「你竟敢打人?」他粗魯地拉開墨明亮,以防她再次出手。
「拓跋大哥,你為何這樣對我?」墨明亮傷心地質問。
「這裡沒有『拓跋大哥』,只有魏國皇帝。」拓跋泓冰冷以對,重聲道,「還請公主自重。」
她不敢置信眼前這一幕,秀眸似有盈盈的淚光。
水意濃猜測,她應該看見了剛才大殿那一幕,「公主,聽我說……」
墨明亮的眼眸被怒火點燃,悲憤道:「你明明知道我喜歡拓跋大哥,為什麼跟我爭?我兩個皇兄喜歡你,容驚瀾也喜歡你,你還不滿足嗎?你下賤無恥!」
「啪」的一聲,清脆的掌聲。
拓跋泓的手掌,從她的臉頰打過,「再說一句罵她的話,朕絕不客氣!」
她不可思議地看他,為什麼拓跋大哥這般維護水意濃?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為什麼……
怒火焚心,焦灼之痛令人難以忍耐。
她以為待自己真心的皇嫂,卻搶了屬於自己的男人;她以為喜歡自己的男子,為了維護別的女子而打自己一巴掌。
水意濃回凌雲閣,昭和殿大殿只剩下拓跋泓和墨明亮默然相對。
他飲下一整杯茶,擱下茶盞,她見他這般閑適,越發生氣,「你沒話對我說嗎?」
「意濃都知道敬稱朕一句『陛下』,莫非公主不知禮數?」
「這裡沒有『拓跋大哥』,只有魏國皇帝。」
她想起方才他說的話,又傷心又氣憤。
眼前的魏國皇帝,的的確確是當初的齊王拓跋泓,可又不是她認識的那個男子了。這身明黃色龍袍賦予他無上的權勢,他還是那張冷峻、俊毅的臉,可再也沒有她熟悉的神色、目光,只有令她傷心的冷漠、絕情,只有她欣賞的霸氣、冷酷。
僅僅大半年,為什麼變化這麼大?
她是不是已經失去了拓跋大哥?
不!她不能失去他……
她不想知道水意濃為何在洛陽宮中,也不想知道他們是什麼關係,她只想留在宮中,守著心愛的男子,再也不分開。
「陛下……」墨明亮走到他身前,情深刻骨地問,「在金陵宮中,我與陛下在一起的一點一滴,我銘記於心,陛下忘了嗎?」
「朕早已忘得一乾二淨。」拓跋泓無視她的深情,眉宇冷冷。
「為什麼……」她悲傷難抑,熱淚湧出,「為什麼……」
「你想知道?」
她頷首,他語聲冰寒,「當初朕救你,只是湊巧,之後朕接近你,所說所做,只不過是利用你。」
淚珠斷了線,墨明亮哭問:「利用我?為什麼利用我?」
他冷冷地嗤笑,「不利用你,如何巧妙地接近意濃?」
她淚流滿面,心碎了……為什麼他可以這般冷酷地說出真相?不,這不是真相……不是這樣的……她不信……
「實話告訴你,早在意濃流落邀月樓時,朕就與她相識、相知。她贈給你的那柄金刀,是朕贈給她的。」拓跋泓這番冰冷無情的話可以置人於死地,「朕對公主從未有過男女之情,還請公主忘了朕。」
「原來如此。」墨明亮明白了,怪不得那時候水意濃那麼熱心地為自己籌謀,還教自己如何得到他的承諾。
「你已知真相,明日朕派人送你回金陵。」他對她,就連憐惜也沒有半分。
「這麼說,陛下只愛她一人?」
「是。」
「可是,她只愛我皇兄!她不愛你!」她吼道,面上淚水漣漣。
拓跋泓淡淡地眨眸,「你皇兄已死,她早已移情於朕。」
墨明亮了解水意濃對皇兄的深情,她怎麼會輕易地移情他人?
「不!不可能!」
「你不信,朕也不願多說。」他臉膛寒沉,揚聲喚人,「送公主回齊王府。」
水意濃很擔心,墨明亮知道了自己與拓跋泓的事,會不會鬧出什麼大事?
本想尋個機會跟公主談談的,但是……罷了,這個節骨眼上,還是不要節外生枝。
元月二十日,註定是一個繁忙、緊張的日子。
天蒙蒙亮,拓跋凝就醒了,宮人為她梳妝打扮。雙腮掃上淡淡的胭脂紅,雙唇抹上鮮紅的唇膏,眉心點上金箔硃砂,頭上戴著龍戲鳳珠翠鳳冠,腳穿錦緞金鳳軟靴,身穿正紅嫁衣,華貴端莊,風華綽約,美得令人驚嘆。
她看著銅鏡中的新嫁娘,滿意地微笑。
這襲嫁衣是她親自督促宮人裁製的,以金線在衣襟、袖緣等處綉了並蒂蓮,裙面上綉著華麗的鳳羽,金光璨璨,華美至極。
到了吉時,她坐上鳳轎前往景安殿,向父皇拜別。
水意濃早已在景安殿等她,看著她傷心地哭泣,不由得感傷。
老魏皇還是那樣,動不了,也說不了話,雙手發顫,飲食起居全仗旁人,跟一個植物人差不多,不知這病會不會好轉。
拜別父皇,拓跋凝前往昭和殿,向當今魏皇拜別。
拓跋泓站在大殿廊下,淡淡地微笑,說了幾句冠冕堂皇的訓導話,賞了禮,就讓她出宮了。
之後,她坐在鳳轎上,由宮人抬著在宮中主要宮道走一圈,以示對家的留戀。這是魏國皇宮公主出嫁的慣例。
新郎騎著白馬在宮門等候新娘,當鳳轎出現,他就吩咐喜樂吹打起來。
然後,新郎慕容燁策馬在前,新娘鳳轎在後,吹吹打打向公主府行去。
洛陽已有好些年頭沒有公主出嫁了,因此,百姓紛紛走上街頭圍觀這場盛況。
喜樂喧天,響徹九霄。跨坐白馬上的駙馬可真俊俏,怪不得公主願意下嫁;那皇家儀仗可真氣派、煊赫,那如雲宮人揮灑芬芳的花瓣,那陪嫁的金銀珠寶、綾羅綢緞可真多啊,是權貴千金、名門閨秀的數倍,不可同日而語。
一路招搖,迎親隊伍終於來到公主府。
慕容燁下馬,背著新娘入府,送入喜房,待吉時再行拜堂大禮。
水意濃看著身穿喜服的堂兄,心中矛盾,既欣慰又傷感。
這天家喜事,朝中文武大臣都來恭賀新婚之喜,因此,偌大的公主府前院熙熙攘攘,到處是賓客。慕容燁忙著招呼賓客,忙得暈頭轉向。
拓跋凝安然坐在喜床上,坐久了也不舒服,便扭來扭去,還想掀開紅蓋頭。
水意濃在房中陪著,勸了幾回,說吉時就快到了。
今日,新娘如在雲里夢中,她也如在騰雲駕霧一般,很不真實,因為,今晚至關重要。
拜堂大禮開始了……結束了,新娘又回到喜房歇息,外面流水宴已開始……
今晚會順利嗎?
水意濃一邊與公主閑聊,一邊想著事,時而緊張,時而擔心,盼著時間過得快一些,又希望過得慢一些。
總算熬到了夜幕降臨,下人來說,駙馬還在陪客飲酒。
那麼,繼續等。
等了一個時辰,拓跋凝索性掀開紅蓋頭,蹙眉道:「好餓啊,我吃些糕點。」
慕容燁回房時,夜深了,對她道:「公主,翾妹妹回宮,我擔心有危險,不如在府里過一晚。」
拓跋凝沒有多想,吩咐下人帶水意濃去客房歇息。
水意濃離開時,看見他遞來的目光。那大有深意的目光,她明白。
「駙馬,我們還沒喝合巹酒呢。」拓跋凝嬌柔道。
「現在喝,如何?」他一笑。
「好呀。」
「你坐好,我來斟酒。」
慕容燁斟了兩杯酒,用身子擋住,將一包藥粉放入其中一杯酒里。
拓跋凝接過那杯加了料的酒,笑眯眯地與他交手飲酒。
放好酒杯,他回到喜床,攬著她。她靠在他肩頭,羞窘地笑,心中甜絲絲的。
忽然,她覺得很困,困得眼皮也睜不開……他看著她閉上眼、沉沉地睡了,取下她頭上的鳳冠,脫下她的嫁衣,讓她躺在床上,為她蓋上喜被。
他輕撫她嬌美的腮,低聲道:「公主,對不起。」
慕容燁召集了公主府所有的下人,給每個人三兩銀子,再賞一杯酒水。他提了兩壇酒,以駙馬之尊親自為他們倒酒,看著他們喝下去。
不多時,他們紛紛倒下,直至次日清晨才會醒。
然後,他吹熄了公主府大部分燈燭,帶著水意濃從側門離開,坐上一輛馬車,前往囚禁墨君狂的小苑。
他換上夜行衣,她換上一襲男袍,馬車停下來,她叮囑道:「秦大哥,小心。」
「在這裡等我,我很快就回來。」
他下了馬車,用黑布蒙著臉,飛上屋頂,往那邊飛躍而去,沒入濃黑的夜色之中。
她向天祈禱,老天爺,請你一定保佑他救出君狂,保佑我們順利離開洛陽。
慕容燁飛上那座小苑的屋頂,輕手輕腳地走動,一發現有人,就用銀針飛刺,一針封喉。不多時,苑中的守衛已死了八個。
他飛到苑中,飛檐走壁,以絕頂的輕功掩人耳目、隱藏自己。
他的輕功並非普通的輕功,可謂鬼魅幻影,肉眼根本看不清楚,更何況深夜?
從他手中飛射出去的銀針,百發百中。
不久,小苑二十餘個守衛都死於銀針。
如此,他輕而易舉地救出墨君狂,回到馬車,車夫立即駕車前往城東的城門。
看見墨君狂安然無恙,水意濃激動地抱住他,雙眸濕潤,「君狂……」
沒想到秦大哥這麼厲害,真的救出了君狂。
墨君狂愣愣的,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不敢相信此生此世還能抱她在懷,還能離開那間廂房、那座小苑。
半晌,他才知道這是真的,緊緊地抱她,淚水滑落。
慕容燁見他們深情相擁,為他們高興,「稍後過城門,我們必須喬裝,不能讓城門守兵起疑。」
於是,三人開始喬裝。水意濃喬裝成一個身患重病的小夥子,墨君狂扮成中年男子,慕容燁扮成中年男子的妻子。由於兒子身患重病,鄉下的老母親想見孫子最後一面,因此他們連夜送兒子回鄉下。
東門守兵信了他們的話,放行。
他們歡呼雀躍,一路往東狂奔。
「秦大哥,沒想到這麼順利。」她高舉雙手,興奮地叫,「太好了,我們終於離開洛陽了。」
「小聲點。」慕容燁含笑瞪她。
墨君狂靜默不語,不知在想什麼。
水意濃責怪自己忽略了他,關心地問:「怎麼了?」
他擔憂道:「不知拓跋泓何時發現我們逃走……也許,追兵很快就追上我們……」
慕容燁尋思道:「如若拓跋泓派人暗中盯著我們,想必我們根本無法出城。因此,我覺得,眼下他還不知我們已出城。再者,他必定以為我們往南走,追兵應該會往南追,我們往東走,能走多遠是多遠。」
「此次你出手相救,我感激不盡。」墨君狂誠懇地致謝。
「不必客氣,意濃是我妹妹,都是一家人。」慕容燁一笑。
「他是秦國五皇子,是我堂兄。」她解了墨君狂的疑惑。
「原來你是秦國五皇子。」墨君狂爽朗道,「以前眼拙,失敬失敬。」
慕容燁坐在外面,與車夫一起,車廂里只有二人。
水意濃埋首在墨君狂胸前,緊抱他的腰身,死也不鬆手,心中百般滋味,甜蜜,酸澀,悲痛……
這個沉厚、結實的胸膛,還是那麼溫暖,讓她迷戀,讓她無法自拔。
「為什麼狠心不見我?」
「我……」墨君狂不知怎麼說,心隱隱的痛。
「現在,你還是不要我嗎?」
「如若想過不要你,那是因為太愛你、太想要你。」
他語聲低沉,收緊雙臂,好想永遠這樣抱著她,永不分離。
她就知道,他不見自己,不是不愛自己,而是太愛自己,而選擇了放手。
半晌,水意濃輕吻他的脖頸,吻他的唇,輕輕地碰觸,好似擔心碰壞了失而復得的相守時刻。
心如汪海,情如浪潮,早已翻湧不息。墨君狂熱烈地回吻,溫柔地吻吸她柔嫩的唇……這纏綿的感覺陌生而又熟悉,令他難以控制,想要更緊地相容……
可是,外面有人,他們不能太過分,便相擁相偎,享受在一起的幸福感覺。
馬車在夜色中飛馳,夜色深濃,前路茫茫,他們的心中卻光明如日。
慢慢的,他們睡著了,半夢半醒。待完全清醒的時候,天已經亮了。
趕路一夜,馬兒吃不消,慕容燁決定停下來,讓馬兒休息一陣子,他們也找吃的填飽空腹。
附近有一戶農家,他們向農家買了幾個熱乎乎的饅頭,歇了片刻便上路。
慕容燁時而坐外面,時而坐裡面,水意濃好奇地問他,怎麼救出君狂的。
他簡略地說了經過,「如若驚動守衛,打起來,即使救出人,也很難出城。因此,我決定以輕功做掩護,以銀針殺了所有守衛,如此,我就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救人,拓跋泓就不會這麼快知道我們出城。」
「如此輕功,如此絕技,只怕是獨步天下。」墨君狂佩服道,「你這輕功,足以縱橫天下。」
「見笑了。若論打鬥,不出十招,我必定打不過,只有逃之夭夭。」慕容燁自嘲地笑。
「秦大哥,你怎麼不早些告訴我你有法子?害我在洛陽待了那麼久。」水意濃故作生氣。
「原先,我並無十分的把握可以救出他。」慕容燁解釋道,「這幾個月,我暗中練習飛針,總算練到百發百中。再者,正巧我與公主大婚,你藉機出宮,不然你沒有借口出宮,終究難辦。」
她想起拓跋凝,嘆氣道:「公主以為嫁了一個文武雙全的好駙馬,沒想到,竹籃打水一場空。她知道你走了,還利用她,必定傷心死了。」
他目色悵惘,「我對公主……的確有虧欠,但我已問過她,即使我做了令她傷心的事,她也不後悔嫁給我。」
她傷感道:「公主到底是無辜的,是我們騙了她,利用了她。」
還有墨明亮,不知拓跋泓會不會將怒火發泄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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