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

仰望

第二天下午上完課,時綠點開雲六寒之前發來的小區信息。

她看上了一個位於市中心的高檔小區,大平層,落地窗,矗立在孤零零的樹林中。

祁城這樣寸土寸金的地方,在小區里建這麼一片小森林,幾乎把視野可及的地方都覆蓋了高大的樹木,要耗費的錢和資源可想而知。

所以這棟樓的價格,比其他地方貴上數倍。

時綠拿上車鑰匙離開學校,到小區后,跟中介一起看周邊環境。

跟網上介紹得差不多,環境封閉清幽,有點避世的感覺,時綠很喜歡。

「有房源嗎?」

「抱歉,我查了一下,您這邊相中的戶型,暫時沒有人出租或者售賣。您看看同小區的其他戶型可以嗎?」

「只要這個,有房源聯繫我。」

「其他戶型也很不錯的,雖然沒在樹林里,但綠化也很好,而且價格上也會更實惠一些……」

「就這個。」她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的長篇大論。

時綠的嗓音太冷,像是從碎冰里過了一遍才撈出來,又天生帶著盛氣凌人,中介立刻不敢再推銷了。

「好的,我這邊會一直幫您注意這個戶型的,一有房源就第一時間聯繫您。」

暫時沒有在出租售賣的房源,在時綠的預料之中,她也做好了等一段時間的準備。

能買得起這裡房子的人,應該都不缺錢花,寧願房子空著,也不會拿來出租。

而且這房子戶型和環境難得,買了誰捨得賣。

等房源這段時間,時綠繼續住酒店,不想將就住其他小區。

她從雁來雲灣再回到酒店的時候,卻發現,許宿野之前住的房間是空的,應該是辦完正事就退房離開了。

像是被當頭潑了盆冷水,心跳立刻冷卻。

時綠靠在門口,看著手裡提著的禮物,表情晦暗不明。

最後她吐出一口氣,轉身離開。

-

在一個邊緣化學院當老師,比時綠想象中要閑得多。

同辦公室的除了馮濤以外,另一個是位女老師,叫丁穎。

丁穎本身是冷美人的風格,看到同風格,但是長相氣質均在自己之上的時綠,她的態度自然不會太友好。

時綠並不在意,她屬於不愛搭理人的類型,別人不來打擾她,她樂得自在。

下班前,她接到中介電話,說是那棟樓有位業主突然要出租房子,問她什麼時候有空去簽合同。

時綠打算今天就去。

收起手機之前,她順便看了下朋友圈,在某一條停頓了幾秒,然後點開資料卡,屏蔽了這個人。

戴上墨鏡,起身正準備離開的時候,馮濤走了過來,臉上帶著刻意做出來的,斯文儒雅的笑。

但他氣質太油滑,給人的感覺只有虛偽。

時綠隔著黑色鏡片,睨他一眼,掀唇,語調冰冷,「有事?」

馮濤嘴唇合在一起又笑開,從口袋裡拿出一張電影票,遞給時綠,「時老師今天晚上有空嗎?一起去看電影吧。」

「沒空。」時綠冷漠說完,繞過他離開。

經過她身邊的時候,她不知想到了什麼,突然停下腳步。

馮濤心生期待,看向她。

時綠微低頭,慢慢摘下墨鏡,胸前的黑色捲髮隨著她的動作小幅度移動,帶來一陣冷香。

墨鏡取下,露出一雙極美的桃花眼,內勾外翹,深棕色瞳仁卻沒什麼溫度。

她看向馮濤手裡的電影票,挑了下眉梢:「跟別人約好的電影?」

馮濤以為有戲,趕緊說:「沒有啊,我是想跟時老師你一起看,這是新上映的電影,評價很不錯……」

在他說話期間,時綠突然從他手裡把電影票拿過來。

她只拿著電影票的邊緣,並沒有碰到他的手。

馮濤臉上一喜,還想繼續說,但是看到時綠接下來的動作,他剩下的所有話,都被卡在了喉間。

時綠拿過電影票,看都沒看上面的信息,直接用食指拇指捏著左右兩邊,把好好的電影票撕破。

她撕得很慢,像是刻意放慢動作來達到羞辱人的目的。

手指纖細修長,白皙勝雪,腕骨精緻,很漂亮的一雙手。即使在侮辱人,也賞心悅目。

時綠唇角帶著極淺的嘲弄笑意,看得馮濤臉上火燒火燎,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

馮濤眼睜睜地看著,她把電影票從中間撕開,又疊在一起,縱向撕了兩下。

一張電影票,被撕成了八塊齊整的碎片。

時綠把碎片摞在一起,隨手放在旁邊的桌上,指尖在桌面輕輕點了兩下,冷嘲:「記得扔垃圾桶。」

她拿上手包,離開。

「你這人怎麼這樣?」馮濤臉漲得通紅,惱羞成怒。

時綠腳步暫停,背對著他,輕嗤:「想約兩個人,好歹花錢再買一張票吧。」

她漫不經心的態度,無疑是最大的嘲諷。

說完,時綠繼續往外走,黑色裙角消失在門口,高跟鞋的聲音漸漸遠去。

丁穎剛從外面走進來,就看到馮濤表情難堪地站在屋裡,旁邊還有一疊被撕碎的電影票,結合剛才看到的時綠,不難猜出發生了什麼。

她默默把那條僅一人可見的朋友圈刪了。

她今天故意發了條朋友圈,說辦公室老師約她看電影,但是她沒空去不了,好遺憾。

這確實是事實,但沒必要特意發出來。

丁穎本想膈應一下時綠,卻沒想到,她的反應會這麼大。

而且時綠這麼不給面子,明顯對馮濤沒意思。

丁穎心裡很不是滋味。

就好像自己眼巴巴守著的東西,在別人眼裡,根本不值一提。

時綠走後,馮濤收到了她的轉賬,夠買十幾張電影票的了。

他糾結了半天,還是把錢收下,然後發出去一行字想道個歉,緩和一下關係,卻顯示消息被拒收。

他被拉黑了。

時綠坐進車裡,打開導航,開往上次看過的小區。

她雖然看不上馮濤,但要不是其他原因,她頂多冷淡拒絕,不至於特意浪費時間去針對他。

時綠傲慢,什麼都要最好的。

別人拒絕過的東西,再拿來給她,對她來說何嘗不是一種羞辱。

所以她才會羞辱回去。

至於丁穎那些小手段,時綠懶得在意。

-

到達雁來雲灣,時綠把車開進地下停車場,解開安全帶下車。

她跟中介去看了眼正在出租的房子,板式大平層,南北通透,裝修是灰白的性冷淡風格,沒人住過,傢具都是新的,還沒拆掉外面的塑料薄膜。

「您也是在律曄科技工作的嗎?」中介忽然問。

「不是。」時綠淡漠回答。

「不好意思哈,我不是要打探您的隱私,只是這個小區很多業主都是在律曄科技工作的,離得近,我以為您也是那邊的員工,就多嘴了一句,您別誤會。」

時綠沒接話,只是隱約覺得,這個公司的名字有些熟悉。

看了一圈下來,各方面都很滿意,時綠簽了三年的租房合同,跟中介直接簽的,沒看到房東信息。

時綠退了酒店的房間,拆掉傢具上的薄膜,正式住進新家。

雲三冬提議去酒吧慶祝她搬家,時綠正好想喝酒,就答應了。

她們去的是祁城最有名的一家酒吧,一入夜,整條酒吧街才像是突然醒過來,燈紅酒綠,熱鬧非凡。

舞池的音樂節奏歡快,時綠沒去跳舞,跟雲三冬坐在卡座喝酒。

「帽帽,你跟那個相親對象有進展了嗎?」雲三冬問這個問題,一方面是出於八卦,另一方面,是想看看自己可憐的弟弟還有沒有機會。

「家裡人催了幾次,但我還沒跟他見面。」時綠把一縷捲髮撥到耳後,看向桌子上淡藍色的酒液。

酒吧里的光線偏暗,晃動的光影打在她身上,襯得她的容顏忽而清晰,又忽而模糊。

時綠依然穿著沒有任何裝飾的黑裙,肌膚雪白,身形窈窕。她生得一副嫵媚多情的長相,卻偏偏神情冰冷,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碰撞在一起,美得鮮艷奪目。

時綠喝了口酒,剛入喉還不覺怎樣,只覺得冰涼,像從冰箱里拿出來的涼白開。咽下之後,火辣辣的澀意才突然席捲上來,心臟像是驀地被人握住,猝不及防。

時綠喝了一會兒,突然眼睫顫了顫,輕聲開口問:「這酒叫什麼?」

這是雲三冬去吧台點的酒,時綠沒注意名字。

「很特別吧?」雲三冬手肘撐在桌上,笑了起來,「這是調酒師的新作品,好像叫『驀然回首』。」

「驀然回首?」

「對,可能是『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的意思。」

這麼澀,又這麼辣。

時綠覺得,真正的意思,應該是驀然回首,那人已不在燈火闌珊處。

時綠這麼想著,又喝了一口,灼熱的澀感,直直地燙進心裡。

後悔應該就是這個味道吧。

這樣的滋味,她在分開后的四年裡,無數個夜晚,嘗過很多次。

「帽帽,好多人都在看你誒。」

「嗯。」時綠沒抬頭,繼續盯著那杯酒發獃。

「那邊有個男的一直在看你,長得好帥啊,你快看。」

時綠被雲三冬催著,才懶懶抬眸看過去,然後便是一瞬的愕然。

她眼睜睜地看著男人臉上揚起笑,起身走了過來。

「大小姐,好巧。」江承勾唇,弔兒郎當。

剛才江承遠遠看著,時綠身上只有兩種顏色,一黑一白,對比鮮明,極致而純粹。

走得近了才發現,她唇上嫣紅,是濃墨重彩的一筆。

江承這種玩咖,一年大半時間都泡在酒吧,在這裡遇到並不是一件概率很小的事情。

「是巧。」時綠回得不咸不淡,後悔選了這家酒吧。

雲三冬沒想到他們居然認識,視線不停在江承和時綠之間睃巡。

江承自顧自地在時綠身邊坐下,卻沒敢跟她挨著,中間隔了一個人的位置。

「你好,我是時綠的相親對象,江承。」

「你好,雲三冬。」

「時大小姐,什麼時候有空,一起吃個飯?」

時綠在圈子裡是出了名的傲,不少人都喊她「大小姐」。

「沒空。」時綠沒看江承,態度也很僵硬。

家人催得太緊,反倒讓她很排斥江承。

江承對女人向來耐心,尤其是對待漂亮女人,耐心更足,「我可是惦記了你四年呢,一起吃個飯都不肯?」

時綠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這才轉頭看向他,纖長眼睫掀起,緩慢開口:「惦記我四年?我怎麼記得,你身邊的女人沒斷過?」

「我身邊有女人,也不影響我惦記你啊。」江承毫不掩藏自己的花心。

時綠髮出一聲輕嗤。

「再說了,四年心無旁騖只想著一個人,還是見不到的人,那都不是深情,是變態了吧。一般人誰能做到啊。」

在他說完這句話以後,時綠不知為何忽然愣住了。然後她很快地眨了眨眼,胸前劇烈起伏几下,情緒變得很不穩定。

她一口接一口地喝著那杯淡藍色的酒,喝完又點了幾杯。

江承張大嘴巴,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時綠,小聲問雲三冬:「我說錯話了?」

他說話的方式是油膩了點兒,但也不至於這麼刺激人吧。

江承撩妹靠的是臉和錢,不需要什麼技巧,所以他說話一直都很隨心所欲。

雲三冬搖頭,「不知道。」

她擔心地看向時綠,輕輕碰了下她的胳膊,「帽帽,別喝了,這酒很烈的。」

時綠沒聽,喝完桌上所有的酒,動作才停下。她皺眉,眥著泛紅的眼,咬著牙,在極力忍著什麼。

「回家。」她聲音沙啞。

「好,我送你回去,你別喝了。」

「你們兩個女生回去不安全,我送你們吧。」江承也跟著起身。

「謝謝,我散打冠軍。」雲三冬說道。

「……」

雲三冬和時綠都喝了酒,不能開車,就叫了個代駕。

回小區的一路上,時綠都沒說話,但跟平時的冷不一樣,她一直在出神,不知道在想什麼。

電梯停下,時綠走到其中一扇門前,把自己的食指貼在指紋鎖上。

指紋不對,發出滴滴滴的提示聲。

她又調整了好幾次位置,還是不對。

「怎麼回事?你換個手指試試?」

時綠依言,換了其他手指,卻還是打不開。

最後指紋鎖被驗證次數過多,直接鎖定了,暫時只能用密碼打開。

這時候,她們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伴隨著一道沉而冷的嗓音:「這是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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