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各行其是
「大海鹹水呦,起浪花呦,漁民最愛呦,唱魚歌呦……」
一望無垠的悠悠江波之上,一艘漁船緩緩前行。
老艄公站在船頭,手中撐著一桿長竹篙,在兩邊規律划動,一雙黝黑的手臂常年風吹日晒,肌肉緊實。
這一趟的船客並不多,且大部分待在艙內休息。只有一位圓臉少女,腰佩長劍,站在老艄公身邊,滿臉期待地望著江面。
「小姑娘呀,莫非你要去泰原城的生死林?」一曲唱罷,老艄公隨口問道。
圓臉少女嗯吶一聲,用力點點頭,又疑惑道:「老丈是怎麼猜到的?」
老艄公搖搖頭:「小姑娘你一看就是剛出來的,臉嫩得很。先前老朽一口要價,你連還都不好意思還,還臉紅,明顯是個雛兒嘛。
偏偏你還配著劍,一看這行頭,老朽就知道,你肯定要去生死林許願,準備進入江湖了。
哎!聽老朽一句勸吧,小姑娘家家的,混什麼江湖。等到了碼頭,小姑娘就別下去了,從哪裡來回哪裡去吧。大不了老朽不要你的迴路錢。」
一聽這話,圓臉少女就急眼了,哼道:「那怎麼行,我從小的目標就是踏遍江湖,做一個行俠仗義的女俠。好不容易武功大成了,豈能半途而廢!」
老艄公又是搖頭,一臉的無奈:「你這樣的小姑娘,老朽實在是看得太多了。可老朽實在不明白,那江湖有什麼好的,怎麼一個個男男女女的,都悶頭往裡沖呢?
裡面的人,卻又恨不得立馬退出來。
上次老朽還渡過一對男女哩,那女娃娃坐過好幾趟船,說是要退出江湖了,笑得別提多開心了。」
不遠處,一艘大船漂過,老艄公的目光掃過船頭一名男子,笑道:「呦,還真巧,小姑娘快看,上次就是那個後生,與那位姑娘一起坐的船。不過後來,那姑娘是和另一個後生在一起的,很般配,比這書生般配多了。」
圓臉少女循著老艄公所指的方向,側頭看去。
就見遠處大船上,一名男子迎風而立,似正在眺望江面,神情怡然,僅能看清他的側臉,一縷白髮在胸前微盪。
夕陽將他的輪廓照得一半金一半黑,彷彿一尊完美的雕塑,靜靜站著便足以入畫。
「小姑娘臉紅什麼呀,那書生年紀可不小了,都夠做你爹了。何況人家一看就不是簡單人,你真要混江湖,最好一輩子別和他扯上什麼瓜葛,免得誤了自己。」
老艄公剛說完,圓臉少女就羞惱得連連跺腳,惹來老艄公的大笑。不久后,江面上又響起了一陣疏曠的漁歌。
半天之後。
漁船平穩地靠在了碼頭邊,船客皆已下船。那位圓臉少女也躊躇滿志地混在人群中,義無反顧地走向了遠處的泰原城。
老艄公微微嘆了口氣,也不知在感慨什麼。
撐了數十年的船,他每次都停靠在碼頭最右端的同一個位置,周圍長滿了綠萍,有一根粗大的木杆立在水中,以綁住韁繩用。
將竹篙橫放在船頭,老艄公如過去一般,靠在木柱旁邊,將手伸入水中,用力一拉,裡面竟藏著一張小小的漁網。
水泡不斷從漁網中溢出,幾隻小魚活蹦亂跳,老艄公看得直樂,覺得今晚又有口福了。
不過很快,他渾濁的雙目微微凝了凝,伸手在漁網的某條線上,拽出了一個被綁著的小圓筒。
擰開蓋子,裡面掉出一張捲紙,攤開一看,老艄公笑道:「那個老婆子又搞什麼玩意,好端端的,請小姐去島上玩……」
岷州的西海岸。
一艘商船從『天涯海角』駛出,順著洋流一路西行。甲板上站著許多行商者,正三五成群聊著什麼。
任何人看見這艘船,相信都不會有其他的想法。
但就在船樓的頂層,缺少左臂的公羊勝,正靠窗而立,雙眸睥睨而冷漠地看著下方。
「師傅,明家和凈塵宗的船已經開到了二十里之外,距離靈武島的陣法最外圈不遠了,想必不用幾日便可到達。」
一名身穿華服,英俊無比的年輕人走到了公羊勝身後,恭敬說道,正是薛貴。
公羊勝頭也不回,只是嗯了一聲,問道:「上次的事查清了嗎?明家和凈塵宗可是出動了不少精銳,連明東樓和無塵都出手了,居然沒能留住那個姓凌的女人,實在是奇怪。」
薛貴一臉自責道:「明東樓和無塵纏住了辛大娘,但是那個老女人很狡猾,事後回想,她分明是將計就計。
說明在船上,還有一位值得她信賴的高手,足以擋住明家和凈塵宗的青玄境武者。
只怪弟子愚鈍,當時沒能探清那位高手的身份,還請師傅降罪!」
公羊勝終於轉過了身,伸手虛托,笑了起來:「你若是愚鈍,這世上還有幾個聰明人?不必自責,你做得很好,若非及時逃走,怕是會跟明家小子一樣死無葬身之地。
如今沒有人證,也難怪你查不出來。但思來想去,大抵就是靈武島的高手罷了。反正有明家和凈塵宗在前探路,我們也不必過分擔心。」
薛貴連連行禮,一副多謝師傅理解的樣子。等他退出房間,公羊勝的老臉卻冷了下來,暗哼一聲。
能當上星琉宗的宗主,公羊勝可不傻,怎麼會想不到,薛貴根本不可能用心去查探船上高手的身份。
上次一役,明家和凈塵宗的精銳全軍覆沒,只有薛貴等少數人逃了出來,兩大宗門怎麼可能一點都不遷怒?
要不是薛家和監察司關係不錯,加上薛貴只是逃得快,罪不在他,這小子哪裡能活蹦亂跳到現在?
因此不管是為了避嫌,還是保護自己,薛貴都不可能再去明家和凈塵宗,查探船上高手的身份。
這本來無可厚非,公羊勝也不至於計較。
但薛貴錯就錯在,不該找理由糊弄,這一點讓公羊勝十分不滿,甚至對這位弟子都生出了濃濃的戒備之心。
再想到對方年紀輕輕,卻不擇手段,心思陰毒,公羊勝更是眯起眼睛,打定主意,絕對要防著這小子。
商船的底倉,暗無天日,空氣中充斥著嗆人的灰塵和濃濃的腥臊味。
一道披頭散髮,渾身沾染著血漬污痕的人影,攤靠在牆壁邊,腳下是幾個破碗,裝著打翻的米粒茶水。
人影的雙目被黑髮遮著,光著的一對膀子,各自彎曲如擰麻花,顯然是被人生生扭斷的!
他的雙腳同樣血跡斑斑,一些地方甚至露出了白骨茬子,肩膀,胸腹等亦沒有一處地方完好。
任何人看見這一幕,恐怕都會心驚肉跳,不敢想象此人究竟經歷了怎樣的酷刑。
「師傅,是徒兒害了你,都是徒兒的錯……」人影張嘴發出微弱的聲音,一對乾澀的雙眼,因想起師傅,迅速變得通紅。
「若不是徒兒貪戀江湖熱鬧,若不是徒兒非要在外闖蕩,師傅你就不會死,不會死得那麼慘,徒兒罪孽深重……」
一串串眼淚落下,在滿是血漬的臉上劃出道道痕迹,人影發出野獸般痛苦的哀嚎,竟提起腿,側過身,一次次往牆壁上砸。
砰砰砰……
牆壁上都是血,白骨茬子砸在上面,發出咔嚓碎裂聲。人影不管不顧,一邊慘叫一邊更加用力地砸。
外面守門的兩位星琉宗弟子,打開一條縫,往裡一看。
「這瘋子又在自殘了,他娘的有病吧?」
「真想一刀弄死他,省得鬧心!」
兩人嘴上說狠話,實際上渾身發毛,有些驚懼地看著裡面的人影,沒看多久,就匆匆關好了門。
等到裡面的聲音漸漸低落下去,二人才有種鬆口氣的感覺,手一抹,發現額頭上居然密布著汗。
一人罵咧咧道:「這鬼天氣,真是夠悶!」
房間對側,是另一個底倉空間,裡面關押的則是小珊。她正貼在牆壁上,豎起耳朵聽隔壁的動靜,咬著嘴唇,早已是淚流滿面。
「傻大個,對不起,要不是為了救我,你和你師傅,也不會落到這個地步……不過你放心,我會報仇的,等到了靈武島,這些壞人一個都逃不掉!」
小珊用手擦擦臉上的淚,賭咒般低聲發誓。
西海深處。
幾艘大船穩穩定在海面上,竟一絲不動,船頭站滿了人。
就在數百米之外,一處巨大海渦正在飛速旋轉,導致附近的洋流全都改變了方位。漂浮的木棍,魚蝦,藻荇,乃至有幾隻鯊魚,迅速被吸到了海渦中心,眨眼消失在滾滾巨浪中。
狂風暴雨乍起,海渦翻滾之下,居然形成了一道數百米高的海龍捲,接天連地,在雷電交織的昏暗天空下,顯得格外駭人。
幾艘大船開始搖顫起來。
船上的人無不面色驚恐,畏懼於自然之威,只能齊齊看向為首的兩人。
明東樓冷冷道:「消息果然不假,這處海渦有異,定是進入靈武島的關鍵。道長,先行退去吧。」
無塵扶須點頭,頗為遺憾道:「只能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