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了卻君王天下事(6)
那是所有人都渴望的美好……
耶律寒看向遠處的大宋軍營,那個地方在夕陽的沉澱中,微微透出一種淡紫色,在那層紫色的餘暉中,他彷彿看見一個女子的笑臉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你是該走進我心裡的人,為何悄悄溜走了這麼長時間……
他抬起手,厚實的大掌向著那邊,緩緩握起,就像把一隻手輕輕地握在掌心……再抓住她的時候,絕對不會放開……
夜深人靜,宋軍軍營里巡邏的士兵來來回回走了幾圈,交換了下一班人。
一抹黑影倏地閃進皇帝的御帳內,快得讓人無法覺察。
燭光搖曳了一下,皇上剛準備上床就寢,忽然看見屏風後有道黑影動了動,接著,下巴忽然傳來冰涼的觸感,被人用力抬起來。
黑暗中她的眼眸更加清澈,如水一般靜靜地流淌,卻沒有驚慌,淡定從容。
「你不怕?」來人低低地冷笑起來,聲音里透著一絲譏諷。
她剋制著自己的動作,很緩慢地把手抬起來,撫著他捏著自己下巴的手指,指腹輕輕的摩擦,一根一根的骨節,骨質分明。
她垂下眼瞼,便有一滴淚水重重地砸在他手背上,他驚慌地把手縮開,卻還是被那滴淚水的溫度燙的心口絞痛。
「寒……」她抓緊被褥,哽咽地低泣,他以為,她會連他都分辨不出來嗎?雖然隔了那麼久,但是她從未遺忘過。
他收回手,背轉過身,俊美的面容在黑暗裡若隱若現:「為何?」他強忍著激動情緒質問,既然她回來了,為什麼不立刻回到他身邊,反而要和他在戰場上兵戎相見呢?
德錦擦乾淚水,端正地坐好,凝聲道:「朕,已經說得很明白了,大遼若有意刁難,那在戰場上……」她頓了頓,壓下喉嚨里的哽咽,「……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你以為本王會受你威脅嗎!?」他低斥,不敢相信眼前這個人會是他深愛的女子,「遙輦部根本沒有叛亂!」
她一驚,既然這麼快就知道了,果然,不能小看這個人!
「你真要和本王在戰場殺得你死我活?」耶律寒收緊拳頭,斜睨著她,帶著一種君王的狠戾!
德錦不說話,倔強看著他:「那麼北院大王你想嗎?」
他冷笑,他們之間竟然到了說話都這麼生疏的地步!以前是恨,現在是……陌路!
「大宋皇帝,本王從未怕過你!你若真想,本王會如你所願!」已經到了如斯地步,他聲音里更是不帶任何感情,彷彿眼前這個人,真是茫茫人海中,擦肩而過的陌路之人!
「遙輦部的叛亂是我讓人散播的謠言,現在你既然知道了,又何須再來問我想要如何做!」德錦冷笑,這麼多年,他還一點兒都未變,把世事都看在眼裡,卻總是冷眼旁觀,端的是一副神祗的冷傲。
耶律寒深吸一口氣:「宋遼之戰,我不想讓你參與!我來,只是要帶你走!」
「不!」她倔強地仰起臉,「你忘了?現在我是大宋的皇帝!」
「皇帝?」他彷彿聽到這世上最可笑的笑話,「你是德錦公主的身份,外面士兵若知道了,你猜明日戰場上會出現什麼情況?」
大宋士兵是依靠皇帝御駕親征鼓舞士氣才一鼓作氣打了幾場勝仗,如果士兵知道這只是一個騙局,那麼明日一開戰,宋軍便會像流沙一般頃刻間瓦解!
德錦臉色蒼白:「你……」
「卑鄙是嗎?」耶律寒毫不在意地把這兩個詞往自己身上套,卻在看到她雙眸時候心裡一陣緊縮,「本王,在德錦公主心目中,不一直都是個卑鄙小人嗎?」
「不是的!」她帶著哭腔說,努力把聲音壓得很低,聽起來像是困獸無助的悲鳴,「你是,你是……」她捂住嘴巴,已經泣不成聲,她想說出那句一直以來都想傾訴的話,從她十歲那一年就深深的隱藏在心裡,從始至終都未曾說出口過。
無論他在世人心中是什麼樣的人,在她的心裡,一直都沒有變過……
「跟我走!」耶律寒走過來把她抱進懷裡,三年來,第一次這樣近距離接觸過,感覺好虛幻,懷裡的這個人,似乎隨時都會變成煙霧消散。
她哭了一陣,壓抑的低泣在黑暗裡顯得悲涼無奈,溫暖的胸膛熨燙她的臉。
「宋遼之間真要永遠征戰下去嗎?你看那些死去的人,毀去的家園,你可曾想過?有多少人從此永世分離,不管是父母,妻兒,朋友,因為戰亂,要承受多少痛苦。你真是願意看到嗎?」
他抱著她,用下巴抵著她的肩窩,這一切,他怎麼會願意看到,只是那一年發生的事情,讓他從此把自己的世界變成一個牢籠,牢牢的關押了自己。可是到今天,他再醒悟過來,還有用嗎?
德錦推開他,低頭擦著自己的眼淚,臉上強裝出來燦爛的笑容,眼睛里的光璀璨得如同辰星:「如果你願意看到這些,那麼,大宋和契丹,永遠都是宿敵,大宋公主,和契丹大王,自然也一樣!」
他震一下:「錦兒……這就是我們重逢的時候,你要跟我說的話嗎?」
「是!」她毫不猶豫的回答,「除非宋遼之間永世安好,否則你我,永生永世不要再見!」
黑暗永無止盡……
她趴在褥上哭得聲嘶力竭,用力咬住被褥,壓抑在胸腔里的悲戚要把她撕破了!
可是她知道他已經離開了……
她不是無情之人,怎麼會才有這些話要呢?心裡有千言萬語,可是兩軍對持,她要怎麼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