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人生若只如初見(5)
「海姐姐…….。」德錦似乎明白了些什麼,卻仍舊遲疑地喚她,她不希望,不希望任何人為她受到傷害,特別是,對她好的人,這世上,對她好的人太少了,少的讓她想要付出一切去保護。
「丫頭,回去之後,你轉告父皇母后,德錦不能在二老身邊侍候,但願來生可以報答他們的養育之恩。」林海柔看著她,滾滾的熱淚滴落腮邊,水霧中,她美得不似凡人。
德錦後退幾步,只覺得雙腿無力,可卻拚命讓自己站穩,她怎麼不知道海柔的良苦用心,這些契丹人都是吃人肉喝人血的惡魔,若她這個真正的大宋公主落入他們手中,一定會比死還要悲慘!
海柔明白這一點,所以才冒充公主,這樣一來,即使她死了,對大宋也造不成什麼危害。
德錦抬頭望著那個似是首領的契丹人,雖然不能確切知道他的身份,不過,從這些人的身手和穿著來看,絕對不簡單!
那人冷冷一笑,頭略微偏向林海柔:「既然落到我的手裡,就別妄想在回大宋了。」
他走近幾步,大手抬起海柔的下巴,「告訴我你的名字。」
她的心突然漏跳幾拍,他的大手捏得她細嫩的皮膚微微刺痛,他俊美無鑄的臉離得她很近,濕熱的呼吸噴洒在她臉上,她面紅耳赤,聲音微微顫抖:「德…….德錦。」
他滿意地放開她:「聽說你是為了護送林家大小姐前往大遼,獻給遙輦部王子和親的,她人呢?」
林海柔倒吸一口氣,慢慢說:「不知道,我們遇上土匪,林小姐沒能逃出來。」
「不是這樣的!」德錦激動地揮鞭打向他,她明白海柔,卻更不能由她來涉險,這是她自己的事,就應當由她自己來承擔!
他輕鬆握住了她纖細的手臂,甚至連頭都沒有轉過來,稍一用力,德錦疼得低呼一聲,眉頭緊緊扭在一起。
「用鐵鏈鎖住!」他把她扔給一旁的屬下,然後危險地眯起眼,看著她。
兩個契丹人不知從哪兒拿出一根鐵鏈,利落地鎖住了她的手腳,她甚至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只能眼睜睜看著,看著他們活生生剝奪了她的自由!
林海柔急得大叫:「放了她,我是公主,她只是個不相干的奴婢,她是無辜的!」
他冷笑,不發一言,轉身讓屬下為他更衣。
而德錦,卻放棄了反抗,她看著海柔,眼睛里噙著淚水,臉上卻帶著淡淡的微笑,久久地,她的嘴唇輕輕啟動,用口型對她說:「我要保護你。」
林海柔呆愣一秒,然後閉上眼,淚水滑落,她怎麼這麼傻,憑她的身手,雖然不能救她走,但也可以勉強逃走,她怎麼就…….
再次睜開,她發現德錦一臉漠然地站著,她臉上還留著不小心抹上去的胭脂,紅紅的一大塊在左臉上,看起來就像一塊紅色的胎記。
她心中一喜,也許,這東西倒可以使她免於受辱…….這樣丑的女子,怕是任何男人見了也不會有半點非分之想吧………
無數的旌旗在風中獵獵作響。
經過一夜的跋涉,德錦終於可以停下疲憊的步伐,來到了他們口中所說的『營地』。
穿著盔甲的士兵面無表情地守在幾個高大的帳篷外,見到他們一行人時,立即齊刷刷跪下,口中大呼:「恭迎大王!」
德錦驚得目瞪口呆,抬起頭,透過金色的陽光,他坐在黑色的高大駿馬上,黑色的披風在風中飛揚。
他們叫他大王,那麼他是……..土匪?還是遼國貴族?
他下了馬,漠然走進了中間最華麗的帳篷,那大概是他住的地方吧,德錦看著,然後身後響起了海柔心疼地聲音:「丫頭,丫頭,你沒事吧。」一路以來,她叫她丫頭,為了不被他們識破她的身份。
德錦轉過頭,露出笑容,讓她放心。
林海柔愧疚地望著她,眼中淚光閃閃,目光觸及她被鐵鏈磨得出血的纖弱手臂,淚水終於滑落了。
一路上,他們並沒有為難她,並且以對待貴賓的方式讓她好好的坐在馬車裡,還有專人為她拿水和食物。
而德錦,一路上卻被鐵鏈鎖著,跟在隊伍後面,沒有吃過一點東西,喝過一口水,也許,是她錯了,契丹人雖然可怕,卻也懂得禮儀,不會為難大宋的公主。
「待會兒,我去告訴他,你才是真正的大宋公主,這樣…….。」
她的話沒有說完,就被德錦捂住嘴,對她搖搖頭,張了張口,想要說些什麼,卻最終因為喉嚨乾裂得無法出聲,她只能用稍微有點濕潤的舌頭舔舔乾裂出血的嘴唇。
驕陽似火。
林海柔被硬拉著進了那座華麗的帳篷,德錦被鎖住手腳,長長的鐵鏈拴在那座帳篷外的一根木樁上,能行走幾步,卻始終只能在帳篷外徘徊。
裡面安靜極了,她細細地側著耳朵傾聽。
入夜,四周點起明亮的篝火,明晃晃的火焰竄得老高,照得四周亮如白晝,守營的士兵增多了,更加森嚴。
德錦躲在背風的一個角落裡,夜晚的沙漠十分寒冷,而她身上的衣服明顯不夠禦寒,此刻安靜下來,冷意更加深了。
她的手在腿上摸索了一會兒,手中多了一把閃著銀光的匕首,她警覺地四望一眼,抽出匕首。
銀亮的刀身,夜色中一股逼人的寒意。
火光突然向上跳躍,映亮了她蒼白的臉,她身上殘留著已經發黑的血漬,凝固成血痂的傷口陣陣劇痛。
刀鞘里,掉出一個黃紙包。
她心裡一疼,輕顫著手臂拾起,慢慢打開。
一個法華寺求來的護身符,她認得出,那是娘從來不離身的東西,上面,還殘留著她身上淡淡的香氣,似乎,還有一絲溫暖,彷彿那是還未散盡的娘的體溫。
還有一封簡訊,短短几行字,卻也叫她瞬間情緒崩潰,那封信是這樣寫的:
「路途兇險,安危難測,一路小心,我等你歸來一起過中秋。四郎上」
她鼻子一酸,抖著手把白色的信紙緊緊抓在手裡,晶瑩的淚水滑下,打濕了紅色的護身符。
她還能回去嗎?她還能留著命一起同他過中秋嗎?他答應過,中秋節教她吹笛子。傷心處,她的手不由得鬆開。
寒風吹來,薄薄的紙輕輕飄走,她抬起手欲抓住,眼睛卻不期然迎上一雙深邃的眸子。
是他!
德錦心中一緊,看著他抓住那張紙,低下頭看,深暗的眼睛越顯得深不可測。
「還給我!」她站起來,伸手去搶,卻只是徒勞,他站的距離,剛好讓她可以在他面前拚命抓卻不能碰到他分毫。
冷笑,他的手鬆開,紙片被風吹走,忽上忽下,飄得很遠很遠。
德錦久久望著那個白色的點在黑夜裡亂舞,那彷彿是她的四郎,在風中呼喚她的名字,跟她說:錦兒,我等你。
他嘴角扯出一抹嘲弄的笑,轉身離開。
德錦坐回去,把護身符藏在衣服里,閉上眼,頭靠著帳篷。
她還能回去嗎?
原本以為,只要她有勇氣,只要她相信自己,她就會把一切都做好,她會把海柔安全送到遼國,會立功,會讓娘再也不用受盡屈辱,可是…….是事實太殘忍,還是她太天真?
四郎,四郎……
她心裡默默念著。
那天他來勸他,哀求她,只希望她不要以身涉險,而她卻對他說:「像你這種被爹娘捧在手心裡疼愛為你鋪好未來的路的人怎麼會明白我的心情,我原以為你會支持我的,沒想到,你根本不了解我!」她只是一時氣話,只是想讓他別挽留她,別讓她下不了決定……
可是,這番話,還是深深傷害了他。
「我不想讓你涉險,你知道……好好照顧自己,我等你回來,中秋節我們一起過。」
他決然離開,沒有回頭,她靠在門口,看了很久。
四郎,四郎…….四哥哥……..對不起……
一陣陣寒風襲來,饑寒交迫的她,漸漸支撐不住,沉沉地入了夢鄉。
她又夢見小時候,四郎帶著她,教她騎馬射箭,教她楊家槍……他那麼溫柔,那麼細心,呵護著她,彷彿她是他這一生最寶貴的東西………
夢的最後,是一張模糊的臉,高大的身影,錦帽貂裘,「你必須先學會保護自己,才有資格和能力保護你愛的人,記住了,小漢人。」